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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蜷缩在燕容意掌心里的手指,柔软又纤细。

他却回忆起了舌头被师父冻住的痛,哭丧着脸问:“你……你真的要和我一起下山?”

少年歪了歪头,精致的轮廓格外迷人:“嗯。”

燕容意要疯了。

且不说师父变小了,气质完全没变……就连脸,也不过是稚嫩了几分,其间冷若冰霜的痕迹,完全没有任何变化。

这要他如何是好?!

难道真要他以对待师弟的态度,去对待教导了他百年的天下第一剑修吗?

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啊!

燕容意只能可怜巴巴地向忘水望去,寄希望于这位任劳任怨的白袍弟子能看穿承影尊者的伪装。

忘水察觉到燕容意热切的视线,狐疑地眨了眨眼。

燕容意:“!”

忘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边的少年,恍然大悟:“是你啊,阿九。”

燕容意:“……”

忘水笑眯眯地蹲下身,对“阿九”,也是对燕容意说:“他叫阿九,不爱说话,前几天刚修炼出剑丸,是个好苗子。”

燕容意惊呆了:“你不觉得他很眼熟吗?”

“……眼熟?”忘水好笑地仰起头,托着下巴,温声打趣,“燕师兄是不是看见美人,都觉得眼熟?”

燕容意闻言,心里一惊,暗道不妙,没心情欣赏忘水雌雄莫辩的脸,刚想解释,舌头就被冻住了。

……垂头站在他身侧的“阿九”,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里面涌动着不易察觉的暗潮。

“燕师兄?”忘水站起身,见他愁眉苦脸,忍不住劝解,“你照顾阿九就好,其他的弟子,交给我和白霜便是。”

燕容意僵硬地点头,咽下满嘴的冰渣,硬着头皮拉起“阿九”的手,跟着忘水往山门前的传送阵走去。

凝聚出剑丸的弟子,虽会御剑,却无法穿过巨鲲所在的云海。

那里不断翻涌的紫色闪电,是新入门弟子的噩梦。

“一个一个来。”忘水站在阵法前,熟练地核对蓝袍弟子们的名牌。

燕容意好不容易吞下了嘴里的冰块,吸着气问:“白霜呢?”

“扶西去找他了。”忘水捏着名牌的手微紧,无可奈何道,“他会来的。”

燕容意叹了口气。

他这几位师弟,虽在修士中,尚算小辈,可按照凡间的算法,都超过了两百岁。

唯有白霜,置气起来还和孩童一样。

他身上有一种罕见的桀骜和乖戾,一如他的剑法,向来以命搏命,以刚克刚。

当大部分蓝袍弟子通过传送阵后,白霜姗姗来迟。

扶西落在他的肩头,尾巴上燃烧着赤红色的火焰。

他们也没有认出承影尊者,而是叫燕容意身旁的少年“阿九”。

燕容意便明白了,这是他的师父用了法术,让自己的身份在所有人的眼里“合理”。

“燕师兄,劳烦你先下山照应一下山下的弟子。”忘水知道白霜还没消气,犹豫片刻,转身和燕容意商量,“小浮山……你也是去过的。”

他自然应允,动身前,目光再次落在了变小的师父身上。

燕容意一面不敢长时间看凌九深的脸,一面暗搓搓地觉得凌九深变成十来岁的模样,粉雕玉琢,过于可爱。

……实在是太要命了。

忘水当燕容意放心不下阿九,笑着将阿九拉到身旁:“我会替你照顾他的。”

燕容意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这可是承影尊者。

天下第一剑修。

人世间最有可能飞升的修士……

但承影尊者并没有甩开忘水的手,更没有冻住忘水的舌头。

他如同一个真正的刚凝聚出剑丸的孩童,乖巧地站在蓝袍弟子的队伍末尾,等待着被传送阵送下山。

燕容意:“……”行吧。

他踏上承影剑,一步三回头地飞走了。

“好了,下一位。”忘水收回视线,接过蓝袍弟子递上前的名牌。

蓝袍弟子的队伍再次缩短,唯有队伍的末尾,两人未动。

白垣插着腰,面色阴沉地注视着矮自己一个头的阿九:“谁要你多管闲事?”

阿九垂着头,两手抄在广袖里,沉默不语。

白垣不耐烦地伸出手,像是要推他的肩。

阿九倏地抬头,琥珀色的瞳孔里有风云聚拢又消散。

在白垣看不见的角度,他被衣袖遮住的手已然掐好了决,细密的冰层以一种肉眼都无法捕捉的速度,从他的脚底刺向白垣的衣袍。

生死存亡之际,白垣骤然一僵。

恐惧如同细密的网,一寸一寸勒进了皮肉,再在下一刻,轰然炸裂开来。

“你做什么?”白霜的怒吼打破了怪异的寂静,也让白垣衣袍下的冰迅速褪去,“……白垣,不要以为你是白家的人,我就会对你客气!”

白垣呆呆地望着白霜,片刻,脸上升腾起羞恼的红晕:“白霜师兄……”

“滚进去。”白霜不耐烦地扯下他腰间的名牌,一脚揣在白霜的屁股上,将其踹进了淡白色的传送阵。

“不争气的东西。”白霜等白垣消失在传送阵内,才收回脚,转身望着一言不发的阿九,尴尬道,“轮到你了,快进去吧。”

他并不知道,自己其实救了白垣一命。

他若是晚一秒出现,白垣身体里的血液就会冻成冰,然后化为利刃,刺穿心脏。

阿九默默点头,藏在袖笼中的手重新掐了诀,白霜的眼神忽而空洞起来,捏起一团空气,念念有词:“蓝袍弟子阿九,进传送阵。”

承影尊者不急不缓地走向传送阵,在即将踏入阵法的刹那,猝然回首——

浮山上终年不停的风雪里,似乎闪过了一道剑影。

“阿九,怎么了?”忘水注意到他的迟疑,好脾气地弯腰,将手放在阿九的头顶,轻揉,“燕师兄肯定已经到了小浮山,你走进这个阵法,就能看见他了。”

“无事。”阿九不着痕迹地避开忘水,想起燕容意时,脸上冰霜尽退,春水般的笑意荡漾开来,“只是看见一只不起眼的飞虫罢了。”

珞瑜鬼鬼祟祟地跟了过来。

他披着银白色的斗篷,刻意压低身形,贴着绵绵白雪,御剑飞行。

“为什么不直接和蓝袍弟子一起下山?”引导者不满地在他耳畔抱怨。

“若是和蓝袍弟子一起下山,必会有记录……万一燕容意真被蜚廉毒死,凌九深必定追究,到时候,我们不暴露的可能性有多大?……若是暴露,难道指望天道降下天雷救我们吗?”珞瑜在一片树林里稳住身形,含讽带刺的话说到一半,忽然蹙眉望着远处的传送阵,目光落在某一道身影上时,“咦”了一声。

“怎么了?”引导者问。

他摇了摇头:“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有些眼熟。”

“哼,肯定是你教导过的蓝袍弟子。”引导者不以为意。

珞瑜为了维护自己“师兄”的名头,可没少在刚入门的弟子身上花时间。

珞瑜笑笑:“可能吧。”

只不过多年来被天道眷顾的经历,让他习惯于留意各种不同寻常的预感。

不是机缘就是灾祸……

天道的预警,从未有错。

燕容意飞进云海,心尖没由来地一颤,他堪堪稳住身形,发现自己与巨鲲打了个照面。

他还不及巨鲲的瞳孔大。

灵兽湿润而温驯的眼睛里,映照着他身后细密的闪电,与翻滚的云朵。

他与这头庞然大物长久地对视,仿佛看见了浮山上经年不化的积雪。

有时他也疑惑,师父到底是用了什么样的手段,才能把生长于幽冥的巨鲲束缚在浮山之下。

但他见巨鲲迟缓地沉入云海,在犹如浪花的雪白色云团中自由自在地穿梭,发出低沉而愉悦的嗡鸣后,忽然明白……或许巨鲲本不愿呆在幽冥。

念头一闪而过,再回神,他已来到人间。

斗转星移,短短几日,凡尘似乎又变了副模样。

燕容意落在小浮山的院落里,蓝袍弟子大多躲开他,唯有阿九,静静地走到他身旁,牵住了他的手。

……燕容意又想跪了。

他把阿九拉到角落里,磨着后槽牙,低声问:“师父,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承影尊者仰起头,望着他那张被月光笼罩,漂亮又妖冶的脸,勾起唇角:“换个身份,方便些。”

“您就不能……”燕容意头疼地比划着两个人的身高,“变大一点?”

承影尊者望着他,温和地说:“不能。”

“……为师现在是蓝袍弟子。”

言下之意,只要是蓝袍弟子,都是孩子。

燕容意没辙了,蹲在墙边画圈圈。

阿九站在他身后,少年单薄而纤细的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长,刚刚好罩住燕容意,宛若一只贪婪的,张开了血盆大口的猛兽。

“它”慢条斯理地撕咬着燕容意,温柔又偏执地将他拆吞入腹。

“它”爱他的皮囊,亦爱他的骨血,更不放过他的灵魂。

”它“要将他变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就算是天道,也不能将他们分开。

角落里的燕容意忽觉一阵凉意,伸手摸了摸脖子,同时回头望向师父,却只在师父的眼里看见一片纯洁的风雪。

当忘水和白霜双双御剑而来时,天色已晚。

他们如同之前一样,歇在了小浮山。

只不过这一次,燕容意提前声明,自己要和阿九住在一起。

不是他真的想和承影尊者独处一室,而是他想象不出来,承影尊者和蓝袍弟子睡通铺的模样。

简直……惨不忍睹。

白霜对燕容意的提议没有异议。

蓝袍弟子更没有异议……他们巴不得离随时可能入魔的燕容意远一点。

唯有忘水,将燕容意单独拉到一旁,郑重而严肃地叮嘱:“燕师兄,你切莫忘记殷师弟之事。”

他茫然:“啊?”

“阿九。”忘水提醒他,“我怕……他变成第二个殷师弟。”

燕容意猝然一惊:“不会的。”

那是他的师父啊!

天下第一剑修去修无情道,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忘水并不信他:“燕师兄,阿九长得再好看,也是你的师弟。”

“……你要与他保持距离,否则万一又像殷师弟那样,对你产生非分之想,你该当如何?”

“……如果你重蹈覆辙,像拒绝殷师弟一样,拒绝了他,我们浮山派,岂不是要出第二个修无情道的剑修?”

“……修无情道,是对我们浮山派剑意的侮辱!”

忘水说到最后,义愤填膺,而燕容意吞咽着满嘴冰渣,欲哭无泪。

忘水这番话,虽是传音入密,却逃不过承影尊者的耳朵。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燕师兄,你……早些休息吧。”忘水向他弯腰行礼,心事重重地带着其余蓝袍弟子离开了院子。

燕容意等人走光,“哇”得一声吐出一口雪:“师父,你听我解释!”

阿九将双手背在身后,神情冷峻,一如高高在上的承影尊者。

……其实,凌九深不愿听解释。

殷勤之所以选择了无情道,无非是发现了他对燕容意悖德的感情。

可那一幕,是凌九深故意让殷勤看见的。

也是他不愿让燕容意知晓的秘密。

他之于他,是师父,是亲人,却唯独不可能是爱人。

凌九深从很久以前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因为他从未在燕容意身上察觉出任何情意。

百年来,他在燕容意心中,从来都只是“师父”而已。

……只是这样,他也知足了。

月光在院子里静静地流淌。

不知何时,燕容意已经单膝跪在了承影尊者面前,嘴角挂着苦涩的笑:“师父,我和殷师弟之间,绝无半分私情。”

“是吗?”凌九深攥紧了拳,“因为他是你的师弟?”

“……不。”他想了想,如实道,“我只当他是我的师弟。”

这个回答让凌九深沉默了许久。

久到燕容意以为师父不会再说话了,他才开口:“无情道……更适合你。”

燕容意瞬间松了口气,笑着去望凌九深:“红尘滚滚,徒儿哪里舍得下?”

凌九深勾了勾唇角,眉宇间却萦绕着淡淡的愁绪。

一夜过后,浮山派的蓝袍弟子再次离开小浮山。

这一回,他们不再坐法器,而是脚踩木剑,摇摇晃晃地浮在了半空中。

尚未有本命飞剑的弟子,都有一把木剑。

连阿九都不例外。

燕容意嘴角抽搐地看着师父飞在半空中,宽大的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宛若一只羽毛丰满的苍鹰。

他想起了很久以前,刚拜入浮山派时的日子。

那时他和眼前的“阿九”差不多大,承影尊者亲手为他雕了一把木剑。

即便这把木剑剑身上没有丝毫繁杂的纹路,但因为它出自承影尊者之手,不免沾染上了不凡的气息。

燕容意先是拎着剑,在浮山上得意洋洋地晃了一圈,又寻到吭哧吭哧凝聚剑丸的忘水和尚未脱下蓝袍的白霜,恶劣地炫耀。

忘水脾气好,不当回事,白霜可就眼馋得不行不行的,追在燕容意屁股后面,求他把木剑给自己摸摸。

燕容意哪是什么好人?

他借驴下坡,提了无数要求——什么要吃浮山上某颗树上结的果子,什么要玩某位白袍弟子新得到的法器。

白霜一一给燕容意寻来后,终于摸到心心念念的木剑,可燕容意已经有了另一把,剑身上雕刻满剑纹的新木剑了。

因为承影尊者从那时……就格外偏心。

燕容意不由笑起来。

他御剑飞起,来到阿九身后,悄声道一句:“得罪。”

然后伸手,将阿九抱在了身前,让他与自己共乘一剑。

“师父,徒儿实在是看不得您用木剑。”燕容意摸摸鼻尖,指尖只敢轻轻压在阿九的衣袍上,“您还是用承影剑吧。”

鲜红的衣袍在凌九深眼前翻卷,他接住了自己的木剑,递于他面前:“你再看看。”

“师父?”燕容意狐疑地接过,目光落在发黄的木剑上,后脑突然开始一顿又一顿地痛。

……这是他那把,凌九深手把手教他御剑时,雕的木剑。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是师尊的回忆,嘿呀又会长一点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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