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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液池畔挂满各色戳纱宫灯,笙歌聒耳。一众贵女各自围簇着,边饮琼浆边谈笑风生。
顾家姐妹一来,声音戛然而止,所有目光都转向她们。
今日这场花宴为何而办,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说白了,她们都是被皇后娘娘强拉过来,给顾慈这朵红花当绿叶的。
虽说有些不甘,可就这几日顾家的势头,谁也不敢吱声。加之还有个出了名护短的太子撑腰,连沈家人在她们面前都得夹起尾巴做人,更何况她们这些小喽啰?
识时务者为俊杰,第一片绿叶端起杯盏,主动过来跟顾慈套近乎。紧接着第二片、第三片……都陆续过来。
顾慈自幼养在深闺,甚少出门,虽不似顾蘅那般八面玲珑,但因着性情温和,待人有礼,又博览群书,无论来人同她聊什么,她都能说上话,甚至还能一语点破疑惑,让人有醍醐灌顶之感。
渐渐,那些原本迫于形势才来同她攀谈的姑娘,都收起不屑,开始真心实意同她结交,见她口渴,还主动给她沏茶,嘱咐她“小心烫”。
一时间,整个花宴都以她为中心围成圈,以至于都没人注意到,岐乐也来了。
她不仅来了,还精心打扮了一番。
光是为束出一段小蛮腰,她就饿了一天一夜,连口水都没敢喝,害得她现在走路打飘,看人都带重影。自己这般辛苦,最后却还是遭冷落?
她余光瞥着顾慈,袖子底下的两只手不自觉交握在一块,十枚尖尖指甲在腕上掐出深痕。
等着吧,今日过后,看你还怎么笑得出来!
远处有内侍吊高嗓门道:“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寿阳公主到。”
在座众人皆起身相迎,岑清秋扶着宫人,同寿阳公主走在前头,一路谈笑。二人皆衣着富贵,举止端庄,瞧着不像母女,倒更像姐妹。
沈婉兮悻悻跟在后头,根本插不上话。
她这几日风头尽失,人一下苍老许多,即便施了层厚厚的脂粉,依旧盖不住那骨子里透出来的颓色。明明与岑清秋年岁相仿,瞧着却跟她母亲似的。
“都起来吧,今日请你们过来,本就是让大家凑在一块,赏赏花,听听曲的,没得叫这些俗礼扰了咱们的雅兴。”
岑清秋落座,目光在席间逡巡一圈,落在顾慈身上,凤眸微眯,片刻后又不动声色地移开。
“怎的太子还没过来?”
她语气随意,仿佛真只是信口一提。可大家都心知肚明,这话是说给谁听的。
皇后娘娘最讨厌咋咋唬唬的人,遇事不慌不乱是她对儿媳的首位要求,倘若顾慈因这一句话就露出丝毫慌神或沮丧,接下来就难了。
众人都为顾慈捏汗,就连寿阳公主也忍不住关切地往她身上瞟。
顾慈本人倒是一派气定神闲,始终保持着恭敬垂首的姿态,目不斜视,仿佛并未听见刚才那句别有用心的话。起身时,腕上两个银镯都不曾磕碰出半点声响。
岑清秋支头瞧着,眼里略略浮出一点笑,朝秦桑微抬下巴,秦桑便打发身边人去东宫。
昨日太子殿下来长华宫用膳时,皇后娘娘再三叮嘱,除非她派人去请,否则他绝不可过来。如若殿下不肯,她随时都会中止花宴,再不给顾二姑娘机会。
好在殿下和姑娘都沉得住气,没得在第一关就败下阵来。
众人齐齐松气,寿阳公主和顾蘅各自投来赞许的目光。
顾慈淡笑点头,手指抚摩着茶盏壁,心里没来由地不安,直觉哪里怪怪的,又说不上来。
身后似有一双目光狰狞望来,她回身去寻,那感觉又不见了。
宫人们手捧漆盘鱼贯而来,跪在每个席案边,奉上糕点。就是寻常的杏仁糕,雕刻成花型,只是颜色……
顾蘅饿了许久,迫不及待伸手去拿,却被顾慈一把抓住,“不、不能吃……”
她直着眼睛,脸上血色尽褪,手抖得厉害。
顾蘅立时警觉,四下张望了遍,握住她的手,一面安抚一面小声询问:“里头有|毒?可宫里的吃食都是拿银针试过的呀。”
顾慈抓起茶盏猛灌,缓缓平复心绪,“里头被人加了银杏芽汁,银针根本试不出来,少许几滴就能致昏迷,若是将这一盘都吃了,这会子就该去阎王殿前报道了。而且……”
她左右瞧了眼,眉头拧得愈发紧,“只有我们这份被动过手脚。”
顾蘅大惊失色,忙要告诉皇后娘娘。
顾慈赶紧拦住她,并非不想揪出那恶人,而是她已知晓那人是谁。
叶蓁蓁,前世她便是用这法子,往自己汤药里头下|毒。银杏芽汁极难辨认,若非自己栽过一次跟头,对这气味尤为敏感,恐怕现在就……
可她若没个靠山,又是怎么混进宫来的?现在人又在何处?
若贸贸然告诉皇后娘娘,只怕会打草惊蛇。她既有本事混进来,定也做好随时能脱身的准备。
恐怕眼下她手里早就拿捏住一个做点心的厨子,可当替罪羊。到时再栽赃到皇后娘娘头上,那自己和皇后娘娘间的嫌隙,就这辈子都别想消了。
抓贼要拿赃,不如将计就计……
她翘首寻望戚北落的身影,却只听宫人道:“启禀皇后娘娘,太子殿下说现在还有政务尚未处理完,就不过来了,望皇后娘娘和公主,还有诸位姑娘尽兴。”
四座哗然,目光有意无意地瞟来。
顾慈睫尖细颤,面上不显山不露水,捏着茶盏的手却因用力而微微发抖。
夜秦使团都走了,他还有什么政务能忙得脱不开身?分明就是不想来。难不成还在为柳眠风的事吃味?偏偏还是这节骨眼。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心底暗暗叹气。
岑清秋看在眼里,抿了口香茗,淡淡道:“北戎这几日不安分,太子想是愁这个去了。不来也罢,咱们玩咱们的,左右到最后吃亏的是他。”
算是帮顾慈解了当前的尴尬。
四下跟着附和,很快将这话题揭过去。顾慈舒口气,感激地朝上颔首,捻转指尖的杏仁糕,改变了计划。
“我听说而今宫中的禁军首领,是奚鹤卿?”
顾蘅点头,忧心忡忡地盯着她手里的糕子,“别拿着,不干净。”说着就要抢来丢掉。
顾慈指尖发力,糕点就成了屑末。
“我、我头有些晕,像是中暑了……”顾慈揉按额角,软绵绵地趴在桌上。顾蘅吓一跳,忙倾身摇她肩膀。顾慈偷偷抓了她的手,在掌心飞快写下一个字:奚。
孪生姐妹间的默契,自然是旁人无法企及的。
顾蘅很快明白,顾慈是想拿自己作饵,钓出身后大鱼。这个“奚”字,便是让她趁乱去寻奚鹤卿帮忙。她自是一百个不愿,奈何顾慈一直在案下捏她的手,她无法,只得点头。
周遭人都围簇过来,岑清秋也皱眉坐直,诧异地和寿阳公主对视一眼。
沈婉兮忽然来了精神,先道:“顾二姑娘从前就体弱多病,今儿日头又格外毒辣,不如就先送回顾家吧。”边说边招呼燕枝,扶顾慈下去。
寿阳公主信不过她,让自己手下的人过去扶,恐路上有差池,便先让扶去就近的芙蓉殿歇息,传太医来。
另一头,她又打发琥珀,去东宫递信,务必把她那榆木脑袋弟弟给揪过来。
顾慈由两个宫人搀扶着离席,七拐八弯,也不知走了多久,人声渐远,四周静得只剩嘈嘈切切的蝉鸣。
“你去瞧瞧太医到了没,我扶姑娘进去。”其中一个宫人如是道,另一人便应声照办。
顾慈偷偷睁眼打量,这人并非寿阳公主身边的人。
她将顾慈扶进一间屋子,放倒在床上躺平,伸手试探鼻息,又在顾慈眼前晃了晃。
外头传来脚步声,她忙出去。顾慈悄悄起身,隔着门,听她同来人说话。
“启禀郡主,那丫头如您所愿,已经在里头睡得死死的。”
“哼,真可惜,没能叫她多吃几块,也省的我们现在费心思了。”
“郡主此言差矣,若真就这么死了,岂不少了许多乐趣?夜长梦多,贵妃娘娘恐怕撑不了多久,你我还是赶紧行动,免得错失良机。”
说完,那三人便各自离去。
顾慈的心在腔子里狂跳,随时都能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此刻,她终于明白先前的不安究竟是为什么。今日的岐乐实在太安静了,安静得完全不像她,原是早就和叶蓁蓁狼狈为奸!
眼下所有问题都已明朗,她正准备偷偷溜出去,同顾蘅和奚鹤卿汇合,来这瓮中捉鳖。
门上突然显出一道人影,竟是叶蓁蓁折回来了!
顾慈忙回去床上躺好。
叶蓁蓁推门而入,去到床前,目光在她身上游移,哼笑,“慈儿,你真不该和我作对。这么漂亮的脸蛋,生在你这,着实浪费,不如……就舍了吧。”
说着,她从髻上抽出一支发钗,手举至最高,正准备扎下。顾慈突然睁开眼,尖叫着抬手一扬,白色粉末迷入她眼,她忙捂着眼睛,踉踉跄跄倒在地上,发出杀猪般的尖叫。
“你、你你竟然没晕倒!啊!疼!你往我眼睛里撒了什么!疼!”
顾慈揪着被子缩在床角,愕着眼睛大喘气。
方才她将捏碎的杏仁糕粉末藏在袖子暗兜里,就是为了以防万一。银杏芽汁剧|毒无比,这些量入眼,眼睛算废了。
两辈子头一回干这么大胆的事,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但她一点也不后悔,还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这毒入体是怎样钻心刺骨的感觉,当真没人比她还清楚了!
叶蓁蓁衣发凌乱,像一尾垂死的鱼,缩在地上挣扎,手扒着砖缝胡乱抓挠,最引以为傲的纤指破皮流血,慢慢地,没了动静,昏迷过去。
顾慈扶着床下地,四肢还颤得厉害,站立了会儿,等身子平静。
门上又晃来一人影,身量高挑,肩膀宽阔,是个男人,正礼貌地敲门。
顾慈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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