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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东西?

四面顿时鸦雀无声,所有目光都齐刷刷转向这头。

顾慈忍不住“嗤”地笑出声,满座随之窸窣哄笑。

这话也怨不得戚北落,他这人吧,对书卷公文上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能过目不忘,却偏生......不大认人的脸。

尤其是姑娘的脸。

有回宫里为他设庆生宴,他将一个才在他眼前露过脸的公府小姐,认成方才给自己斟酒的宫人。

人家特特打扮得花枝招展,扭腰款尾地到他跟前献贺礼,他毫不留情地就当众斥责她刚刚斟酒时错了规矩,将人家小姑娘训得,半个多月都没好意思出门。

可奇怪就奇怪在,自己和姐姐才是真正长得极相像,小时候连祖母和母亲都会不慎喊错,可他却一次也没认错过。

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顾慈瘪瘪嘴,百思不得其解。

那厢柳之岚像是被人丢进染缸,脸上青的白的红的都有。

她是柳家独女,自小受尽宠爱,众星捧月。在这姑苏城里头,就连那些在官场挂着职位的官老爷,见了她,也得哈腰陪上两声讨好的笑,几时受过这等侮辱?

可饶是如此,她还是不忍向戚北落发难。

——毕竟他这等容貌气度,整座姑苏城的男人都凑到一块,也不及他一根手指头。且还是从帝京过来的,那身价就更得翻上好几个番儿!

她平复胸中之气,撩了下雪颈侧秀发,笑吟吟道:“岑公子贵人多忘事,之岚可以理解。从前的事都揭过不提,眼下之岚与公子,算重新认识了......”

她伸出一只白嫩小指,娇娇柔柔地去勾戚北落搭在席案上的手。

顾慈沏了盏茶递去,自然而然地挡开她的手,将茶盅塞到戚北落手里,轻轻捏了捏,嗔道:“不是东西,你可瞧仔细了。”

边说边朝柳之岚眨了下眼,仿佛自己帮她解了个天大的围,让她放心,也不必跟她道谢客气,都是自己应该做的。

柳之岚:“……”

捏拳的手微微发抖。

戚北落顺着顾慈的目光,轻描淡写地一睃,点头道:“你说得没错,的确不是东西。”

趁顾慈缩手前,他暗自抚了把滑腻柔荑。顾慈蹙眉瞋瞪,他却犹自心满意足地翘了嘴角,低头幽幽抿茶。

从始至终,连余光都没给柳之岚一个。

柳之岚脸色黑如铁锅,恶狠狠盯了顾慈半晌,怒极反笑,“岑公子恐怕还不知道呢吧,您身边这位姑娘,瞧着人模人样,冰清玉洁,背地里的花花事儿可不少。”

说到正兴头上,她却突然闭嘴,无声胜有声。

满座笑声戛然而止,纷纷竖起耳朵。

顾慈眉心折起一道浅痕。

戚北落执茶盏的手一顿,眼底温度一寸寸散去,隐隐卷起霜雪。

寒意袭来,王德善哆嗦了下,对插着衣袖,忙不迭退至桂花树后避难。

柳之岚却浑然不知,以为自己终于引起戚北落注意,心里当即乐开花,勾着兰花指,将一绺乌发抿到耳后,露出小半片雪颈。

在座男人纷纷直起眼睛,下意识滚了滚喉结。

柳之岚很享受这种被人注目的感觉,傲然挺起胸膛。

可戚北落仍旧没给她正眼,满心满眼只堪堪容下顾慈一人。

柳之岚在他眼神里受了伤,挺起的胸膛又唰地缩回去,尖尖指甲“咯咯”抠着杯壁,瞪着顾慈,眼中射出一种野兽般凶狠的光,“你就是帝京定国公府上的顾二姑娘吧。”

顾慈礼貌性地颔首,并不想搭理。

柳之岚上下打量了眼,轻蔑地哼笑,“早前就听闻你与太子殿下定亲,旨意还是太子殿下亲自求来的。多大的喜事呀,你却不知足,竟还跟那什么承恩侯府家的世子纠缠不休。”

“我还以为你是为了真爱,甘愿放弃荣华富贵,心底还颇为佩服。谁曾想临了,你把人世子玩腻歪了,就一脚蹬开,扭头又和太子殿下好上,现在又和别的男人不清不楚。说句不中听的,你这叫水性杨花,不知廉耻,在我们这,是要被抓去浸猪笼的!”

话音落定,四面鸦雀无声,檐下悬挂风灯的铁钩子,随风“吱呀”摇晃,一声一声,异常刺耳。

上位者的八卦本就少闻,姑苏又远离帝京,就更难听说这些,突然来了这么记猛料,满座看向顾慈的目光倏地都变了味道。

戚北落眼风一扫,目光宛如实质,无情无绪,却又裹着沉重的压迫感。

众人浑身激灵,争先恐后地低头,再不敢乱看。却也越发好奇,这人究竟是谁,怎的有这等睥睨横威?

八卦没得到想要的效果,柳之岚不高兴地哼哼,“岑公子,之岚是怕您上当受骗,这才同您说这些的。太子殿下为美色所迷,做了那冤大头,您可不能再做这冤大头第二。”

边说边小鸟般往戚北落身上依。

戚北落意味深长地挑了下眉,道:“不必。”漠然端着茶盏起身,掸掸不慎被柳之岚剐蹭到的衣袖,犹自绕去顾慈另一边坐下。

柳之岚猝不及防地失去重心,杆秤似的翘直腿,斜斜往一侧歪。

只听清脆的一声“咔嚓”,柳之岚眼睛一下瞪到最大,嘶嘶倒抽冷气,“哎呦——我的腰!”

顾慈捧着袖子暗笑,小鹿眼直溜溜地往戚北落身上瞟。

说完全不生气,是不可能的,也甚是奇怪,自打陛下赐完婚后,帝京内都已没人再提此事,姑苏城一个小小的巡抚女儿,又是从何知晓的?

但眼下,她心里更多的,还是对这位心直口快的傻姑娘的怜悯,很想看看这位“冤大头太子殿下”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戚北落辨出她眼中的兴奋,佯怒回瞪她。

顾慈偏歪着脑袋,眨巴眨巴眼,他心跳便骤然停了一瞬,嘴角漫浮起一抹笑,宠溺又无奈,缓缓正襟坐好。

顾慈以为他要承认自己就是太子,不料他眼神忽而暗淡无光,捉了她的双手,疼惜似的放到颊边轻蹭。

“能做太子妃的裙下之臣,已是我无上荣幸。只要她现在愿意和我在一块,哪怕只有一天、一刻,我也心甘情愿。”

语气可怜兮兮,却又深情无悔,就好像哪怕她吃完这桌酒宴就立马甩了他,他也毫无怨言,痴心绝对。

顾慈傻眼了。

柳之岚和在场众人也傻眼了,仿佛被齐齐点了穴道,瞠目结舌说不出话。

戚北落侧坐着,右眼面朝大家,眸光落寞萧条,可左眼却缓慢又调皮地对顾慈眨了下。

绣屏后头断断续续响起姑娘们克制的惊呼,顾慈心头猛地大跳,忽扇着眼睫错开目光,见他还在看自己,又娇羞地瞪去一眼。

方才柳之岚想翻旧账,挑拨自己和戚北落的关系,却被他这出“情深似海”反将一军。

这厮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来了趟姑苏,就仿佛从前被皇城束缚住的天性,全然释放出来,彻底开始放浪形骸。

目光鄙夷地从他身上涣漫而过,顾慈不紧不慢地抽回手,盈盈交叠在膝头,十指纤细雪白,圆润指尖泛着薄粉,玲珑可爱。

众人探长脖子欲细看,她却拉下袖子,敛去无尽风流香。

“太子殿下丰神俊朗,英武无双,岂是尔等能与之媲美的?本宫一心一意待他,你可莫要搅局。”

——既然他要演,那就只好陪他演下去咯。

柳之岚表情一裂,仿佛吞了苍蝇,拍案要骂。

“岚儿!休得在贵客面前放肆!”柳巡抚阴沉着脸,姗姗来迟。

他今日请戚北落过来,其实还存了一份给女儿牵线搭桥的心。自己纵出来的女儿,心比天高。在酒楼无意间听说书先生讲了几则故事,便对帝京那位权倾朝野的太子殿下动了心。

这两年上门求亲的人将柳府的门槛都快踏破,她却统统都给拒了,扬言说自己非太子那样的人不嫁。

他为此着实苦恼了好一阵,前几日听说她对帝京来的那位岑公子萌生念头,忙遣人去打听,模样性情无不令他满意,心下大喜,以为女儿的终身大事终于有着落了。

却不料,这人竟和准太子妃不清不楚。

柳巡抚面露不虞。可婚事不成,前程还是要的。

平了平胸中之气,他竖眉教训了柳之岚几句,转向戚北落和顾慈道歉,笑意奉承。

“爹爹,他们欺负我!”柳之岚挽住他胳膊,嘟嘴撒娇。

“住口!”柳巡抚觑了眼她的打扮,一口血痰卡在喉中,为了颜面强行忍怒,“还不快过来跟两位贵客赔礼!”

柳之岚不从,却只换来更严厉的斥责。

直到酒宴散去,她都没再笑一声,眼睁睁看着顾慈和戚北落在她面前打情骂俏;

又眼睁睁看着昔日那些追在她屁股后头的臭男人,都巴巴缩在墙角目送顾慈,神色留恋。

竟没一个过来安慰她。

柳之岚银牙咬碎,好不容易把最疼爱自己的爹爹盼来,他却拎猴子似的,将她拉到角落,跳脚大骂:“不知廉耻!”

她泣不成声,委屈撺掇起妒火,眉毛都快烧着。她咽不下这口气,用力闭了闭眼,唤来丫鬟耳语。

那厢,顾慈的端庄优雅,也只堪堪坚持到她登上马车的刹那。

“你是不是打南曲班子里出来的,怎的比帝京里头那些戏子名角还会演?要不是今日这一出,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这本事。”她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

戚北落捺着嘴角斜睨她,待她笑脱了力,沏茶递去给她润嗓,“解气了?”

顾慈就着他的手,呷一口茶,搂住他脖子“嗯嗯”点头。杏眸莹莹生辉,灿若繁星。

戚北落心柔软得不像样,将小玉人儿抱到膝上坐好,低头轻轻咬了口她翘挺的鼻尖,“要不是今日这一出,我也不知,原来在慈宝儿心里,我是这么厉害的一个人。”

顾慈眼睫一霎,哑巴了,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男人目光灼灼睇来,她努力睁大眼睛强撑着与他对视,渐渐支持不住,抬手要挡。

戚北落抢先捏住她的手,搁在唇边轻轻啄了下,双眼晶亮,“你方才说的,可都是心里话?太子殿下丰神俊朗,英武无双,你当真会......一心一意待他?对吗?”

话到最后,一向桀骜孤高的他,语气竟难得染上些许不自信。

顾慈娇羞地嗔他一眼。

那些话,自然都是心里话。就方才那情景,她哪有闲暇去思考说什么,可不就把实话都说出口了?

“亲事都定下了,你怎的还在问这些有的没的问题?”她咬着唇瓣,支支吾吾道。

傍晚细碎的阳光被车帘分割成数道水波般轻浅的横影,她瓷白的脸颊沉在水影后头,一点一点浮动起通透的粉。

戚北落冰冷的内腑似也有什么随之温暖起来,沿四肢百骸轻柔地舒展开,行到哪处,哪处便蹭的开出小花。

他低头,鼻尖轻轻摩挲她鼻尖,柔声哄道:“再说一遍,就说给我一人听。”

“好话不说第二遍”。顾慈剜他一眼,可见他眼中闪着星微期待的光,渐渐软了心思。

他这人自幼沉稳持重,当上太子后,就更不允许自己在人前失仪。眼下他正暗查姑苏官场,不好暴露身份,方才为了护她,也是将自己的脸面完全豁出去了。

顾慈心中泛起一丝难言的感觉,双手捧起他的脸,深吸口气一字一顿清楚道:“太子殿下丰神俊朗,英武无双,能嫁给他,是我顾慈的福气。”

语气太过真诚,反叫戚北落怔住,抬眸,不期然望进她灼灼目光中。

小姑娘素来就怯懦害羞,他原只想逗逗,点到为止,没料到她竟真说出口......

一怀涛涛激动的情绪寻不到合适的言语,他禁不住低头要去啄她鼻尖。

可捧着他脸颊的手,却突然改成了掐,不让他靠近。

“不准。”顾慈推开他的脸,含羞垂眸。

戚北落笑了笑,懒洋洋直起身,“好,我不亲。”

顾慈也松开手,正要从他腿上离开,他又猛地贴近,在她鼻尖狠狠咬了口。

“不让亲,我就咬。”

顾慈愣住,呆傻的模样引得戚北落低低地笑,紧贴的胸膛微微震动。

顾慈回神,气急败坏地推他脸,反被他揉进怀里,推搡打闹间,颊边还是落下了一抹温热。

哎呀!他怎么这么讨厌哟!

*

马车回去裴府,戚北落本想送顾慈回院子,凤箫忽然说有事要报,想是从姑苏官场这摊淤泥里头摸出了点东西,他只好匆匆折返。

顾慈捂着被嘬红的半边脸,低垂脑袋,也不看路,飞快往自己小院走,快至月洞门时,突然顿住。

台阶上,顾蘅失魂落魄地呆坐着,扯拽门边竹叶,眼尾微肿,犹带星星残泪。露水飞溅到她脸上,她也浑然不知。

“姐姐!这是怎的了?”顾慈大惊,忙上去拉人,刚碰到顾蘅的手便吓了一跳,“手怎冻得跟冰似的?到底发生什么了?”

顾蘅木木地转过头,哑声唤了句“慈儿”,双肩便一抽一抽,打起哭嗝。

顾慈敛眉,隐约猜到是什么事,忙将人领进屋子,先拧了条干净巾布帮她擦脸,又亲自泡了盏酽酽的茶,递到她手中。

待顾蘅情绪稍稍平静,她才小心问道:“可是奚鹤卿又同你说什么,惹你不高兴了?”

自己这位姐姐一向心大,甚少能有让她崩溃成这样的事。

可以想见,两人这回闹的官司不可小觑,处理不好只怕要老死不相往来。

顾慈揉捏额角,很是懊悔,方才就不该让奚鹤卿独自追出去。

茶水氤氲出一片或轻或浓的白雾,顾蘅的脸隐在后头,辨不清神色。

许久,云雾后头才传来轻灵略带羞涩的声音。

“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前几日,外祖母问我愿不愿意嫁给表哥,我还没回答,姓奚的就突然闯进来,把我拉走,还、还......”

顾蘅摩挲着杯盏上的海棠浮纹,面颊泛起轻浅桃花色,“还、还还亲了我!说、说什么,我这辈子除了他以外,休想嫁旁人。”

忽然抬头,撑着桌子倾身过来,“你说他是不是疯了?我、我怎么可能嫁给他,他可是奚鹤卿啊!”

“竟还、还有这等事?简直、简直岂有此理......”顾慈撇开脸,低头喝茶,眸光上下飘忽,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顾蘅瘪瘪嘴,坐回去,低头胡乱转着茶盏玩,“这事......你也不能都怨他,毕竟、毕竟......”

她磕磕巴巴说不完,听这意思,竟是在维护奚鹤卿!

顾慈颇感意外,竖起耳朵等她下文,她却突然改了口风,神色怅然,“可他今天又为那事,同我道歉,说以后再也不会打扰我,让我安心过自己的日子,嫁自己想嫁的人。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顾慈焦急地抓紧茶盏,挨她身边坐下,双眼锃亮,鼓励她说下去。

顾蘅纤甲扣着食指第二节,眼里慢慢蓄出泪花,“可是我、我、我好像喜欢上他了,怎么办?好可怕!”

说完,便“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殿下w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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