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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初五,云销雪霁,天光大盛,宜婚娶,宜出行,大吉大利日。

定国公府大门洞开,里外张灯结彩。大红灯笼沿长廊连绵而去,一眼望不尽,莹白雪花堆在上头,衬得那大红囍字分外鲜艳。

风一吹,灯笼摇了摇,簌簌落下雪屑,扫雪声和脚步声杂沓纷扰,身影映在门窗高丽纸上,满满皆是喜色。

顾慈紧了紧眼皮,迷迷糊糊醒来。顾蘅还缩在墙根,打着奶猫似的软鼾。中间的枕头已经空了,裴氏早已起床,陀螺似的忙碌开。

云锦和云绣笑吟吟领着两派人进屋,服侍她们梳洗,絮絮说着大堂内前来道贺的宾客。

大邺崇尚婚嫁就简,便是皇室其他几位皇子娶妻时,也未曾僭侈。

可这回,宣和帝特许风光大办,足可见他对这两对新人的爱重。

朝臣勋贵自然趋之若鹜,就连帝京城内的百姓也不约而同地换上齐整的新衣,夹道围观。

还未正式开始迎亲,就已是万人空巷。

定国公府乃百年望族,门庭显赫。裴氏给姐妹预备的嫁妆本就丰厚,顾老太太又拿出梯己,给额外添了一份。

现下一并停在院中,已甚是壮观,足可想象,嫁妆队伍跟随花轿一块走时,十里红妆,绵延数里,该是何等盛况。

婚礼要在天黑以后进行,姐妹俩用过早膳,去到顾老太太跟前,做最后拜别。

顾老太太极力忍住眼中要落下的泪,将姐妹俩招至跟前。

“两个丫头,嫁了人,可就见不到面咯。要是过得不开心,就尽管回来告诉祖母,祖母给你们撑腰。管他是什么侯爷还是太子,祖母照样敢拿这龙头杖敲他!”

姐妹俩本还泫然欲泣,听到最后,由不得笑出声。

顾老太太也跟着笑,朝向嬷嬷点了下头。向嬷嬷从里间取出两个质地有些年头的木盒,顾老太太接过后,对姐妹俩说道。

“这对血玉镯子,是祖母和先太后当年的嫁妆,她去之前,将镯子给了我,我如今拿着也没什么用,就干脆给你们。”

“我们俩虽只是表姊妹,但关系好过亲姊妹,祖母希望你们姐妹俩将来也能同我们一样,即便将来谁有了难事,要记得相互帮衬。”

“你们俩,可一定都要好好的,知道吗?”

老太太脸上始终带笑,眼里微微泛着水光。苍老的手紧紧拉着她们,跟长在上头似的,掰都掰不开。

顾蘅一时没忍住,埋到顾老太太怀里呜呜大哭。

顾慈望着祖母的眼,恍惚间像是回到前世,自己抗旨,祖母也是这般苦口婆心地相劝,却被自己不知好歹地拒绝。

这一拒,便再没见过面。

万千感慨涌上心头,她攥紧祖母的手,拼命点头,泪珠子断线似的往下掉。

上辈子,幸福就在身边,触手可及,她却平白让它溜走。这辈子,她就是回来好好过日子的。

祭过宗祠后,姐妹俩该沐浴上大妆。

裴氏亲自上阵,十六个婢女一块打下手,还有些忙不过来。描眉、点唇、上胭脂、梳发髻......一通折腾下来,刚好到吉时。

外头响起鞭炮声,迎亲的队伍来了。

围观百姓纷纷起哄,家丁们在门前投撒红利,喧嚣不断。

裴氏忙给两人罩上红盖头,站在中间,一左一右牵着两人去堂屋。

顾慈手心濡湿,鼓乐声、催妆声灌入耳中,她直觉有些不真切,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云朵上,轻飘飘的。

礼官按制唱念赞词。

顾慈捏着红绸,安静听着。手里忽然被人偷偷塞了样东西,顾慈低头一看,是一柄小木剑。

因主人每日刻苦练习,剑身上划痕密集,正是顾飞卿每日练习之物。

衣袖动了动,稚嫩童音传来,煞有介事地同她说:“二姐姐,师父以前答应过我,说日后他要是欺负你,就准许我拿剑给你报仇。二姐姐把这剑挂在床前,算是给师父一个警告,这样他就不敢欺负你了。”

给当朝太子一个警告?

顾慈忍俊不禁,好在有盖头挡着,没人瞧见。余光从盖头底下漫过去,顺着那根红绸,一袭大红色衣袍映入眼帘。

她心头砰砰撞跳,紧张感倒缓和不少。

趁没人注意,顾慈悄悄勾了下顾飞卿的手指,算是“一言为定”。

花轿起,两条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并排行了一段路,便各自分开,朝两边去。

*

忠勤侯府。

一通礼节完,众人笑着退出新房。

顾蘅坐在新床上,累得直不起腰,当下也不管规矩不规矩,踢了绣鞋就爬到床上,闭眼不起。

陪嫁来的婢女琳琅吓一大跳,抱着她胳膊拉她起来,“姑娘可别睡,姑爷这会子就在前边敬酒,等他回来还得洞房呢。”

顾蘅踢蹬两腿呜呜,“不洞了不洞了,谁爱洞谁洞去,我必须得睡了。明天太阳晒到我屁股之前,谁也不准叫我起来!”

说着又往床里头拱了拱。

琳琅一脸牙疼的模样,眼珠子转了转,凑到顾蘅耳边道:“姑娘,您要睡也可以,这脸上的妆总得卸下吧。不然明早起来,这脸蛋不得全烂了?”

这话果真奏效,也不用她扶,顾蘅就一骨碌坐起,蹬蹬跑下床。

方才盖头揭开后,奚鹤卿就一个劲儿笑话个不停。虽然没笑出声,可他胸膛震得跟抽筋一样,喝交杯酒的时候,还不忘偷偷在她耳边取笑:“你们家面粉不要钱啊?”

他家面粉才不要钱呢!信不信她明日就把他家给吃穷咯!

她也不喜欢把脸抹成这样,跟面粉团子上打俩腮红似的,别提多难看。

可她有什么办法?为了嫁给他,自己遭了那么大的罪,这个混蛋,不知道安慰也就罢了,竟还敢反过来嘲笑她?

越想越气,顾蘅至将面巾当做奚鹤卿,摁在水里一顿拧,水花溅了一地。

“就是个大混蛋!看我一会儿不掐死他,咬死他,打死他!”

琳琅在旁讪笑,想换条面巾来,头转到一半,人便僵住。

“怎么了?”顾蘅诧异转头,奚鹤卿双手抱胸,就斜靠在正门珠帘前,笑眯眯看她。

“啊——”她惊叫一声,往后一蹦,面巾从手里头甩脱,不偏不倚正好盖在奚鹤卿脸上。

奚鹤卿取下面巾,挑眉看她,脸色明显黑了许多。

室内一瞬静默,没人敢说话。

在背后说人坏话,还送了人家这么个大礼,顾蘅有些心虚,眼珠子左右乱瞟,捏着衣角不敢说话。

半晌,才嘟囔一句:“谁让你来了也不出声,活该。”

奚鹤卿长长地“哦”了声,自己怕她在屋里等急了,推了那么多酒,得罪那么多人,就为了早些赶回来陪她,最后竟还回来错了?

这个死丫头......

他眯眼斜觑了会儿,嘴角缓缓勾起坏笑,一把揉了面巾,朝琳琅冷冰冰地道了声“出去”,大步流星地朝顾蘅走去。

琳琅为难地看了顾蘅,叹口气,领着丫鬟们出去。

顾蘅心里暗道“不好”,忙提着裙子追上,刚跑出去没两步,就被人拦腰抱回床边。

屁股撞到褥子,顾蘅“哎呦”了一声,张嘴就要抱怨。屋门忽然“吱呀”关上,头顶罩下大片黑影,她一愣,抬眸。

奚鹤卿两手撑在她两侧,正低头瞧她。

逆光中,顾蘅看不清他的脸,却能辨出他眼底的光,像丛林深处的孤狼,散着危险的幽光。散落的发丝垂落,有意无意地挠着她面颊,痒得人心跳隆隆。

修长指头一圈一圈绕上她腰带,凑到她耳边,似笑非笑道:“天黑了,该做点正经事啦。”

话音未落,温热便先落在她水藕般细嫩的颈子上,带着冬夜的湿寒,和烈酒的微醺。

顾蘅登时一个激灵,睡意全无,惊叫一声推开他,抓起被子就往里头钻,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看他。

昨夜,母亲教她的东西,她一个没记住,但有一点印象深刻:男人身上有只大虫,很丑很丑的大虫。

而那只大虫还要......

她的脸“轰”地一声,开始冒烟。

“你、你你不许过来!”

奚鹤卿扬了下眉,忍住笑,假装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倾身又凑过去些。

“为何不过来?春宵一刻值千金啊。”边说边扯被子。

顾蘅两手抓着被头,抖啊抖啊抖,快哭了,“你、你你别太过分!”

奚鹤卿不屑地“哼”了声,今夜可是他的洞房花烛夜,不许他过分,这要求才叫过分。

“不要。”说完,便拽开了她的被子。

距离一寸寸缩小,他身上的寒气携着冷香,将帐子里的那片熏暖之气缓缓融化,如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她团团笼罩。

顾蘅愣在原地,“我我我”地不知所措,怀里像揣了好几只兔子,“咚咚”跳个不停,有几只叫“害怕”,又有几只叫“期待”。

至于期待什么,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奚鹤卿的脸就在眼前,一双剑眉斜飞入鬓,眉峰不显,眼角微垂。仿佛天生带着蛊惑,凝神望着你时,能叫你一时间不知忘记思考,情不自禁被他吸引。

顾蘅呆呆看了半晌,下意识扬起小脸,闭上眼睛,晕腮潮红,最后还噘起了嘴。

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碰到他的唇。

奚鹤卿微微一顿,停下来,惊诧地看她。

小姑娘今日劳累了一整天,该好好休息。方才,他不过是觉小姑娘躲着他的模样实在可爱,便想多逗弄几番,没真想把她怎样......

忍了忍,又忍了忍,实在忍不住,他终于捧腹笑出声。

顾蘅发了一会儿怔,知道自己出丑了,双颊红得几欲滴血。

她一向心高气傲,长这么大,从来没被人这么戏弄过。

一气之下,她又使出绝技,翻身跨坐在奚鹤卿背上,反掰住他的右手,“你服不服!服不服!不许再笑了!”

然后她便得到一串更大的笑声。

她气得又开始掰他手指,换来的却是他笑得快岔气的模样。

“你!你!”顾蘅气得跳脚,狠狠踹了他一脚,“好!本姑娘现在就回家,你就在这慢慢笑,笑一辈子,笑到死好了!哼!”

笑声戛然而止,她在气头上,也懒得去听是不是真听了,伸手就去床边够绣鞋。

这个死混蛋,谁爱嫁谁嫁去,反正她不伺候了!

眼瞧就快够着,柳腰忽然被圈住,往后用力一捞,她便提着鞋子,“哎哎哎”地被拖回褥子里。

“你干什么呐!松开!”

结果,她手里的鞋子被某人夺走,随手丢去千里之外。

顾蘅气急败坏,扯着他衣服襟口要揍他。

奚鹤卿嘴角噙着笑,轻轻松松一偏头,不仅躲开了她的拳头,还以牙还牙,也扯下她衣襟,顺便将人一骨碌塞进被子里,自己也钻了进来。

挣扎间,他的腰带刚好垂到顾蘅手里,她想也没想就咬牙拽了一把。不想这“呼啦”一声,就松开两人的衣服。

“你走开,别碰我发钗!”

“明明是你先扯我发冠的,活该。”

“那你还扯我系带呢。我踹死你!踹死你!”

“嘿,你往哪踹呢?还想不想要儿子了?”

......

一通乱打,谁也没揍到谁,却都累得气喘吁吁,只能暂时歇战。

顾蘅双手被制住,压在脑袋两侧,一把青丝拖于正红绣鸳鸯的软枕上,仿佛浓墨撒泼出的写意画。

垂眸一看,诶?这打个架,衣裳怎么给打没了?

上方睇来异样目光,气息略微凌乱,也不知是累的还是......

顾蘅懒怠细究,恶狠狠剜去一眼,蹬着双腿要翻身做主人,“你放开我!看我不揍死你!”

黑影却忽地先盖了下来,带起的暗风,吹灭桌角仅剩的一双龙凤喜烛。

夜幕深浓,月色斜斜撩起帐幔,春水似的,朦胧又迷离。

一声低笑便显得格外清冽,细细一听,隐约带着点哄诱,“服不服?嗯?”

这人做了坏事,怎么还带威胁人的?竟还想让自己服他?做梦!

顾蘅咬牙切齿,反抗得更厉害。

“我不服不服不......唔。”

嘴巴霍然被堵上,她便再说不出话。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好卡,拖到现在才更,对不起各位仙女。

晚上二更可能会在23点后,仙女们等不及可以先睡。

为庆祝大婚,这两章都全员红包鸭o(≧v≦)o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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