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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三姑娘
——上一世她和李承煦成婚后常年缠绵病榻。
有人提起给他找个侧妃。
人都找好了,便是靖安侯府的宁三姑娘。
他们说,宁三姑娘年二十,岁数上大了些,因静安侯爷宠爱这个从小生病养在道观的孙女儿,不舍得她早早嫁人,是以耽搁至今。
他们还说,宁三姑娘饱读诗书,贤良淑德。
有一次外祖母来探望她,悄悄告诉她,宁三姑娘爱慕李承煦已久,闹着让靖安侯进宫请旨赐婚。
赵沅身中奇毒,李承煦纳侧妃,于情于理,无可厚非。
但他拒绝了。
赵沅坐在一旁,若有所思看了宁宛致一眼。
她今年才十六,容色上等,脸上半是娇羞半是忐忑,目光不时追随李承煦。
肉眼可见的紧张。
抬手去端茶盏掩饰自己的慌张,却没注意到仆从刚注了热水,盏子滚烫,差点一失手打翻了茶盏。
她小心窥人,姿态宛然,手握盏子满心不安的模样,让赵沅想起了上一世的自己。
李承煦到国公府下聘那日正是春尽时,她正在抄手游廊外的荼蘼花藤下。
他打游廊走过,朝她笑了下。
她羞得抽身便走,走到月门外,又强摁下心中的激动,回眸偷觑她的风姿。
为了掩饰失态,她挽着荼蘼,在看花,亦在看他。
荼蘼花尽,春色晚。
那是她和李承煦的开始,也是结束。
李承煦越来越近,宁宛致一颗心几乎就要跳出喉咙,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挺直了腰,款款起身,朝李承煦迎去,唇角弯起:“七皇子。”
纵是不得圣眷,到底出身皇门,对李承煦献媚的女子数不胜数。
他向宁宛致点了点头,将目光落在一旁安安静静坐着的少女身上。
赵沅看着场上赛马。
沈如溪一骑绝尘,把很多人都抛得老远。
她看得专注,眼神清澈如一泓幽泉,安静又美好。
“赵二姑娘。”李承煦穿过人群,走到她面前。
周围人的目光一下子就聚了过来。
宁宛致脸色微变,笑容僵在唇角,目光跟着李承煦落在赵沅脸上。
赵沅心底叹了口气,该来的躲不过。
她起身,福礼道:“七皇子。”
李承煦道:“今早上管事已将赵秀的身契找到了。”
他拿出一张纸递给她。
赵沅接过扫了眼,正是阿秀的卖身契。
“紫蕙。”她喊道。
紫蕙从袖内拿出两张银票,呈给李承煦。赵沅抬眸望着他,面对这张脸,她实在无力挤出更多表情,只淡淡道:“多谢七皇子。这是阿秀身家三倍的银票,请七皇子过数。”
“我又不是倒人口的贩子,你给我这么多银票做什么?”李承煦似笑非笑看她:“我已查明了,是我府上那管事不规矩,人我已经撵出去了。这张身契就当给她的补偿吧。”
“可是……”赵沅不肯受他的恩,正要推辞。
“是我管教无方,让底下的人没规矩。好了,今日我本是要去行宫避暑的,知道你在这里,便来给你送她的身契,顺便给你赔个不是。”
他眉目间透出几分真诚,浑然极力想得到她的原谅。
赵沅一时无言。
这时她想起来的,是上一世缠绵病榻那几年的灰心绝望。
活得只剩一具空荡荡的躯壳。
再对着眼前男子的示弱求好,她心里冷笑。将两张银票塞进他手里,道:“七皇子言重了,你买阿秀花了真金白银的。没有要你破费的道理。我二姐姐比完了,我要去寻她,七皇子请便。”
她福了个身,带着紫蕙到马场入口处等出场的沈如溪。
*
从宁府回去,赵沅又病了。
因那日在宁府晒了太阳,出了身汗,当时没带汗巾过去,回到府上背心的衣衫已经干了,当天夜里她就感觉鼻子齉齉的,次日一早醒来,果真又病了。
脑子昏昏沉沉,一点精神提不起来。
她这一病,府上又如临大敌。
老夫人心疼她,吩咐婆子把好琼苑的门,不许他人打扰,让她安心养病。
傍晚下起了雨,雨水打在飞拱上,沿着屋脊冲下,在屋檐织成一道雨帘。
“贵人,烦请您帮忙通报一声,我们要见赵二姑娘。”阿秀搀着赵隽上了台阶,将伞收了,立在门外,走到门房递上名帖。
门房接过名帖,见帖子上书“赵隽”二字,又望了眼站在一旁的赵隽。
他腿上有伤,拄着根手杖。
仍极力站直。
浓眉星目,脸颊骨线清晰,下颌绷得紧紧的。薄唇轻抿,透出少年的冷冽气。
他以为是金陵赵家来人,将人客客气气请到阍室,奉上热茶:“贵人稍等,小的已让人去通报,马上便回。”
赵秀去扶赵隽,他错开她的手,坐在凳子上。
赵秀看着自己伸出去空荡荡的手,垂眸缓缓眨了眨眼,在赵隽身边坐下。
“阿兄……”赵秀嗫嚅,侧身定定地看着他。
赵隽仿若不闻,唇轻抿,看也不看她一眼。
阿秀知道他还在生气。已经七天过去,他知她卖身为奴,已七日没跟她说一句话。
“两位来得不巧。”门房很快回复道:“二姑娘前儿病了,这几日不便会客,还请贵人改日再来。”
赵隽望着雨幕中的大门,过了片刻,方才起身。
他腿伤未愈,走得跌跌撞撞。赵秀忙起身朝门房道过谢,拿起放在门角的雨伞,追出去,将雨伞覆在赵隽头上。
他不领这情,越走越快。
几天后赵沅好些了,消息才传进琼苑。
她当即让人备马车,要出府去找赵隽兄妹。
不知为何,今年雨水特别多,从开春就连绵雨下,都入夏了,还终日不尽。
紫蕙劝赵沅:“姑娘,你病了才好,等雨停了再去吧。”
“有什么干系?”赵沅怕赵隽反应过来,又带着阿秀走了,当然想即时见到他,她道:“我又不是泥捏的,淋淋雨就化了。”
紫蕙见劝不住她,只好给她套上披风,陪她出门。
*
永南北巷内,在雨水的冲刷下,巷道里的污秽物都被冲得七零八落,混乱的巷子里,显得更肮脏不堪。
恶臭散在雨中,腐味更甚。
宋霁穿着一身月白的袍子,撑伞行在雨中,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
雨势越来越大,巷内连个别的行人都没有,空空荡荡。
大粒大粒的雨滴从他的伞沿滴落在路旁的水坑里,打出一圈圈涟漪,很快聚拢,又飞快散去。
最终,他停在一处灰青门外。
林霄愣了一愣,将门推开。
一进出的院子里码着乱七八糟的杂物,院墙也不知沾了什么,肮脏污秽。
屋里人听到推门声,闭上了眼,像在等候命运的裁决。
滴答滴答。
那是雨水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一个脚步不疾不徐往屋外走近。
“蒋玉舟。”一个凛然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他睁眼,逆光中一道人影站在门外。
看不清他人,只看得清他的剪影,轮廓分明,气度凛然。
“你又是哪方的人?”蒋玉舟面色平静。
宋霁扫了眼屋内陈设,被火熏黑的墙,坑坑洼洼的地,一个风尘仆仆、衣衫褴褛的人。
“堂堂郡丞,竟沦落至此,值吗?”宋霁问道。
“值。”
宋霁一时无言,隔着窗棂去看乌沉沉的天色。
乌云将天沉沉压下,天际都是黑的。
泼天的雨浇得人心头烦闷。
“陈述听谁的差使办事?”
“陈晔。”
“那你可知,陈晔是何人?”
“知道。”蒋玉舟道:“元皇后之兄,太子之舅。”
宋霁平静地看着蒋玉舟:“既如此,那你知道你到此处,对抗的是谁吗?所以你是想,以此微薄之躯,挝登闻鼓,告御状?”
蒋玉舟被这话一堵,抬首看向站于面前之人,半晌才吐出一个字:“是。”
“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但,总得有人去做。”蒋玉舟道:“我死有何惧,只可怜我大兆满京众臣,竟无一人体恤下情,任由陈贼屠百姓为猪狗。”
宋霁把着拇指上的扳指,慢慢踱到蒋玉舟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是个有骨气的人。本官同你说几句话,你爱听便听,不爱听便罢。”
“近年连年不顺,前年西南军乱,去年西北战事起,今年初北人南下。饿殍满地,浮尸遍野。什么世道,你心中应该有数。莫说是苛捐杂税,就算是他杀了几个人,只要他还缴得上来东西,能揭过去就揭过去了。”
“就凭你。”宋霁淡淡地看着他:“萤火之光岂敢与日月争辉?一个你成不了事,百个你也成不了。”
“那若是……千千万万个我呢?”蒋玉舟与他对视,干裂的唇艰难翕动。
“千千万万只萤火,能与日月争辉吗?大人。”
宋霁道:“值吗?”
蒋玉舟道:“值。”
宋霁别开眼,转过身撑起伞,再度转身进了雨幕中。
雨势泼天。
“将军小心。”林霄忽觉出不对劲,陡然扬眉,拔剑出鞘,大喝一声:“是谁?”
“哐当!”
林霄出声时,卧在墙头的杀手知道自己已经暴露,抽刀冲入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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