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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朝有五大世家,长孙、康、孔、宋、曲,排名不分先后。

皇帝元君皆出于长孙家,康家手握重兵,孔家自恃清贵不入朝,宋家桃李满天下,曲家比较神秘,只在野史传言中有过寥寥几笔,所以一般人也只晓得长孙、康、孔、宋这四大世家。

先帝的突然驾崩,出乎几大家族的意料。尤其是长孙家。

世人都知道这才上位的幼帝不是先帝元君所出,而是出自西宫的那位的肚子。任家,以前不过是帝都的一个小小的姓氏,而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如今却稳稳进了权力的中心圈子。

底下多少人在暗地嗤笑,可明面里却得把他们高高的捧着,任家人的风头一时无二。

这样的局面不会持续太久,倒不是世家喜好弄权,只是一家独大的局面肯定不能明哲保身,势必会殃及池鱼。

长孙祈仪一个人端着烛台走在漆黑的暗道中。

暗道里光线不好,烛火跳跃,映着墙上单薄的影子摇摇曳曳,像是下一秒就要被风吹散。

“你是我们家族的嫡长子,你该知道你的本分的,阿仪,你不是长孙家出的第一位元君,自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位,这皇位上坐的是谁其实并不重要,你为什么不明白呢?”

回想起之前的一番谈话,眼前越发觉得昏暗。

“可是,父亲……”他的话被打断。

“你是我最得意的儿子,我们长孙家的一颗明珠,可是你如今却成了这个样子,这些年一个寒门小户的低贱庶子就可以在你宫里作威作福,现在更是凌驾在你之上,这是先帝先让我们这些氏族寒心,加之这些年又对我们各种打压,这已经不是我们长孙一族闭眼就能过去的事情了。何况现在皇位上坐着的,和我们长孙家没有关系。你莫管这许多,现在就跟为父走吧。”

长孙祈仪垂下头,双拳握紧了又放开,闭眼复又抬首,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缓缓跪下,“您向来是宠孩儿的,事到如今,他不在了,孩儿亦知这已不是长孙家能左右的局势,只求您能答应我,我是他的元君,自然是要青灯古佛为他守节、死后再与他同葬的,不仅是为了全他君王的体面,也是我作为,也是我作为长孙家最后一任元君的体面。”

复又磕头,“求父亲成全。”

长孙束见不能规劝长子同他离宫,长叹一声:“罢了,阿仪,这是你的命,我不再管你,你好自为之吧。”知晓这或许是最后一次见面,他忍不住上前几步,就像多年前对待还是孩童的儿子般,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头。

然后,转身,离开了这个地下室。

虽知长大伴随的必然是离别,但阿仪,你可还记得你除了是长孙家最耀眼的明珠,也是为父如眼珠般疼爱的儿子,为何要那般固执,长孙束老泪纵横。

长孙祈仪亦是眼含热泪,可他不能在这里待太久,现在不比当初,宫里不全是他的人,一点儿风声传出去,难保没有有心人会搞出些动静。

他虽已是太君,却也是个年轻且无子的太君,必须谨慎才能好好的,长长久久的待在这宫里,他今生最大的愿望不过如此,想想也是可悲。

暗道很长,大概跨了半个后宫,回去也甚是花费了些功夫。

然而,刚出暗道,他就看见素衣站在内间门口急得直跺脚,长孙祈仪心道不好。

出来内间,一看外室,果然,以前的任贵君,现在的圣父皇太君正坐在他平日里坐的椅子上喝茶。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总归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看着应付便罢。

离陛下薨逝也不过半年多,任茗现在已穿上了簇新的衣裳,不是什么鲜艳的花色,但底料袍角上的刺绣却无一处不精致,一看就是于此道精心的。

长孙祈仪心里有点微酸,最该记住那个人的人偏偏是这般的不在意,他若底下有知,怕不知道又是如何的难过。

“我这宫里冷清,不比任太君殿里热闹,但静也有静的好。”长孙祈仪挑了个离任茗甚远的位置坐下。

任茗装作听不懂其中的意思,但也不喝茶了,把茶盏往旁边的小桌上轻轻一放,玉葱般的手指微微蜷缩,支楞着下巴,整个人往后面椅背上微微一靠,端的是一派风流恣意。

就听他不紧不慢地说道:“这凤梧宫确实是不大适合我,若是适合我,当年或许就向哥哥你讨要了,哥哥最是大方,先帝想来也是会同意的。可如今弟弟却是舍不得我那昭平殿了,这也正是我今日来拜会的原因。”

长孙祈仪瞳孔微缩,有点儿想逃避接下来的话,却又只是静静地看着任茗。

那些字眼从任茗漂亮的不断开合的唇齿中流泻而出:“想来先帝也是喜爱我那昭平殿的,连着两日,我都梦见他来我殿里了,也不说话,又如以往那般同我相处。也不知道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任茗也知道这些话对于长孙祈仪有点儿太过恶毒了,但有个人陪着自己不好受,多畅快呀。

司空明柯没入过任茗的梦,他是骗长孙祈仪的。

如此,任茗本该觉得轻松的,但没人知道,在深夜无人的昭平殿里,他常常整夜不能眠,辗转反侧,即使是白天,一些旧物也能勾起他同那个人的回忆。

任茗不后悔,他不觉得有什么错,只是偶尔也有点怅然。他今天来此倒也不是故意想激长孙祈仪拈酸吃醋,而是隐约觉得宫内外是有点儿不对劲儿的动静,是为了正事来的。

话既出口,殿内有了短暂的沉默,两人的心情都有点纷繁复杂。

“他没来见过我,我倒是想他来。”长孙祈仪悠悠地说了一句。

“你知道的,我不是会因为这种小事来找你的人。”任茗坐直了身体,“外面最近动静很大,都在盯着这宫里,我知道殿下心里对我有怨,但旻儿毕竟是先帝唯一的子嗣,想你也不愿意这江山改为他姓。”

长孙祈仪也觉得微微苦涩:“如果说,那一天会到来,我会尽量保全你们父子的,如果是别的事,只能说今日的我已非昨日的我。”

聪明人说话不用说太多,点到即止,任茗原也不指望如今的长孙祈仪能做些什么,探探口风才是这次的最大目的,他一向是有准备的人。

这边儿,两人远远对坐饮茶,在山雨欲来的前夜静默无语。

郊外山野处,也有两人,在享受着难得的平静时光。

当然,还有点儿打乱平静的小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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