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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柴桑谷回来之后,唐淑月和林宴和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们以前并不是没有更亲密的肢体接触,但却抱着完全不同的心情。年幼的唐淑月因为引气入体太晚灵力不够浑厚,在后山练习御剑飞行的时候常常稳不住身形栽到地上,或是控制不住方向一头撞树。

那一段时间唐淑月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是常事,严重的时候连路都走不动,稍微一动腿便只能龇牙咧嘴,下半身毫无掌控能力仿佛截肢。

林宴和从不劝这位新来的小师妹慢慢来,因为他知道劝了也没有用,而且他也不喜欢多管闲事。于是他只是盘腿坐在自己的九微上,跟着唐淑月练习的步伐,看她反复撞树再反复爬起,咬紧了牙关一副不服输的样子。最后竟然也能摇摇晃晃地驾驭着佩剑在森林中飞行,逐渐熟练后穿梭如风。

九岁的林宴和忽然觉得有些新奇。

因为天资很好,唐淑月在修炼中遇到的很多困难,是林宴和从来没有想过会成为困难的小事。九微仿佛是他的一部分,随着林宴和的心意而动,并不需要像唐淑月那般跌跌碰碰。

他曾经设身处地想过,若是自己有这么一位英俊潇洒天赋异禀的师兄,必然会因为压力太大而伤害到自尊心,或者因为攀比却始终遥不可及失去上进的希望。因此刚开始看热闹的时候,林宴和其实有努力克制住自己的优越感,试图呵护师门中这唯一弱小的师妹,唯一还没来得及被师父带歪的幼苗。

但唐淑月并不需要他的呵护。

两人关系逐渐亲近起来,是从林宴和主动背唐淑月下山那一天开始。推开唐淑月卧房的门,里面自有备好的浴桶和药水,干净的备用衣服叠好了放在榻上。清微虽然在授课时间之外大多时候对徒弟采取放养措施,但他俩在荆山派什么时候做了什么事,当师父的都是知道的。

那时候安心趴在师兄背上的唐淑月,和如今面对林宴和拥抱的唐淑月,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十六岁的唐淑月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

然而林宴和早就知道了。

“所以,这就是你没除心魔的理由?”清微单手搁在桌上,不怒自威。

“这其实也是有原因的,”唐淑月打着哈哈,“师父你先听我解释。”

柴桑秘境本就不是什么危险的试炼境地,何况又有玉华真人带队,荆山派去往洞庭山做客的弟子一个不少地都带了回来。唐淑月原本担忧林宴和执念深重,自己挣脱不开,便会被幻境抹除记忆。

但林宴和居然适应良好,除去脸色有些难看,其余的事情都还记得清楚明白,甚至还能张口要求她回去煮一碗面条,因为在幻境里看到宴席上有许多美食却没能吃到嘴,他醒来之后是真情实感地饿了。

唐淑月面无表情地踩了他一脚。

“幻境里的那个人送了你一本书?”清微听得很仔细。

“是的,”唐淑月从怀中掏出一本黑白封皮的册子出来,“他说这是送给我的……外挂,要求我务必好好珍惜不要弄丢。”

说来那人虽然只是顶了清微真人的皮囊,但若是他不主动暴露自己的身份,唐淑月根本没有发觉他与清微的不同。甚至在后来的交流中,唐淑月也常常错觉就是师父坐在自己的身边。幻境的秋天和唐淑月记忆里的唐家庄分无二致,一只水鸟擦着池塘的水面飞向芦苇深处,天空又高又远。

明明清微因为留着胡子看起来衰老,但有着一双干净的眼睛。而坐在身边的男人看似年轻,眼神却是苍老而疲惫的。

清微真人接了过去,只大略翻了翻便又合上:“你都看完了?”

“还没来得及,只知道前面两篇与苏染师姐和秦星雨有关。”唐淑月说,“后面的章节缺了很多,在我看来有许多空白,不知道师父能否看见。”

“为什么要问我能不能看到你看不到的东西?”清微真人敲了敲书册的封皮,“难道我们看到的还有所不同?”

“因为师兄一行字都看不见,”唐淑月斟酌着字句,“对他而言,这不过只是一本无字天书罢了。”

林宴和刚开始说从他的角度来看这书上一个字都没有,唐淑月还以为他在开玩笑。虽然上面的文字不知为何比往日书上的文字缩水了一半不止,还有些奇怪的间隔符号,读起来稍微有些费劲,但怎么看都不是完全没有文字的样子。

但她很快发现,林宴和是认真的。

“你真的不能看到吗?”唐淑月不死心地追问。

“我为什么要在这种事情上骗你?”林宴和卷起书,在唐淑月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可能这要看缘分吧,你跟它有缘,所以能看见。我跟它没有缘分,所以它不想让我看见。”

沉默了一会儿,唐淑月把书收了回来。

“原来如此。”

即便你在这书中爱上了两个不同的人,并和她们厮守终生,也依旧是跟这本书没有缘分的。

你以为我会相信吗?

“师父能看到上面的文字吗?”唐淑月满怀希冀地问。

“能看到,不过也就两三行而已,也没看出什么特别的。”清微真人把书还了回来,“你自己拿回去吧,既然你是他所谓的有缘人,也许能学到什么东西也不一定。”

“这样啊。”唐淑月点头,也没有表示出什么失望。

“但你执念未除,将来结婴怕是要吃不少苦头。”清微若有所思,“我得想个法子……”

“师父当年结婴之前,有去过柴桑秘境参与过试炼吗?”唐淑月忽然想到这一层。

“这倒没有,”清微回过神来,“因为当时你师祖还没来得及安排我去,我就已经突破结婴了。”

“……是吗?”

“当时我们哪有你们这么闲散,也没你们这般人还小,心事倒有一箩筐。”清微真人捻着胡须,显出几分洋洋得意,“我修炼修炼着就结婴了,哪里要师父操心结婴的心魔。”

“但师父结婴的时候,也已经二十一了。”唐淑月慢吞吞地说,“师兄今年不过刚刚十九,焉知他不能在二十之前突破?”

清微的得意被人中途打断,难免有些悻悻:“就你话多。”

尹青河纵然心性格外出众,到底被双灵根限制住了一部分,何况还是完全相克的水火双灵根。按这个资质来看,二十一岁结婴可以算是非常惊人的修炼速度了。

前提是他没收林宴和当徒弟,正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师父方才说的一同修炼的‘我们’,包括如今的玉华师叔吗?”唐淑月小心翼翼地问。

虽然自称为唐淑月亲爹的男人给的册子上并无玉华其人,但后面的空白至少占了册子的二分之一。唐淑月怎么想都觉得应该还有别人,没准就是这位天降的琴鼓山之主。

清微真人忽然绷住了下巴。

“自然,”他声音倒还和缓,“你玉华师叔可是我师妹,我们认识了许多年,远在你出生之前。”

“师父也说玉华师叔应该存在?”林宴和语气中带着些散漫,舒舒服服地睡在木棉树上。木棉繁复的枝节舒展开去,遍生了红色的花朵。巨大的树冠遮蔽了藏身其中的绯衣少年,他仿佛与这棵树融为一体。旁人即便从树下经过,不留心也未必能发现。

唐淑月两腿收拢起来,把书搁在膝盖上。有一朵完整的木棉被风吹下枝头,飞上她的肩头。

“你不是说前一天晚上没睡好?”唐淑月没理他,“怎么还不补觉,话还这么多。”

“是有点,”林宴和哼哼唧唧仿佛闹别扭,“毕竟树上确实没床上软和。”

被问秦星雨是否经常出现在林宴和面前时,唐淑月并没有留心到这一点,因此几乎无言以对。但她开始关注这一点之后,才发现程溪时的疑问,其实早就有迹可循。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明明一开始说自己想要的不过是清微的关门弟子一个名分,但即便是被清微拒于门外,秦星雨也依然时常往骄山跑,送来许多林宴和喜欢的零食点心。

林宴和通常卯时起床练剑,唐淑月都懒得在那个点出门去找他,秦星雨竟然也能提前到骄山后山去蹲林宴和,十次能蹲到七八次,某种程度上堪称痴汉,被骄山的洒扫弟子撞上许多次。

于是小童子偷偷成群结伴来找唐淑月,他们握着唐淑月的手,神情严肃。

“唐师叔,你要有情敌了。”

唐淑月头上缓缓冒出一个“?”。

而身为秦星雨真正的师父,玉华真人居然也不对此发表任何意见,默许了她向林宴和献殷勤的行为。于是荆山派人人皆知那位新来的秦星雨爱慕林宴和不得,陷入了疯狂追求之中。

不可否认的是,秦星雨非常了解林宴和的习惯和喜好。即便是和林宴和同门十年的唐淑月,也未必敢打包票说自己知道的比她更多。但要是让她为了拦截秦星雨放弃睡眠和修行一大早便在那里堵人,那又是万万不能的。

何况唐淑月确实师出无名。

于是局面一时陷入了僵持,直到林宴和终于忍受不了开始有意避开她,甚至连自己的院子都不回去,大清早只能睡在树上,吃着师妹给他摊的煎饼,连一碗米粥都没有。

“这桃花也是你惹来的,”唐淑月翻过一页,“你就自己受着吧。”

“怎么就成我惹来的?我可是什么都没做。”林宴和侧过头去看树下的唐淑月,却只能看到她乌黑的发顶。

“‘秦星雨不常生病,但也正因为如此,每次她生病的时候都会惊天动地。’”唐淑月开始念起书来,“‘那时候她烧到神志不清甚至开始不受控制地流眼泪,林宴和总是坐在床边耐心地帮她擦汗。’”

“‘等她从漫长的睡眠中醒来,正是夕阳西下的傍晚。林宴和倚着她的床头睡着了,两人的手还握在一起。’”

“我从来不知道你还有那个耐心帮人擦汗,”读完这一段之后,唐淑月如此点评道,“实在令人动容。”

唐淑月小时候不是没有生病过,那时候的她还没完全踏上修仙的道路,不过是个年幼而且孱弱的凡人,时常因为水灵根的觉醒导致寒气入体高热不退。但那时照顾她的也绝不会是林宴和,而是师父清微本尊。

林宴和当时年纪还小,也不懂得怎么照顾病人。清微也不至于让一个懵懂孩童去照顾另一个孩子,以免过了病气。因而发烧的唐淑月很少会见到林宴和,只有夜深露重的时候,她会闻到一股浓郁的花香,悄无声息地入侵她的梦境,把病重的噩梦也染上梅花香气。

等唐淑月醒来的时候,便看见一枝折下的红梅,静静地睡在她枕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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