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信任与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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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离对青蛟族并没有什么好印象。
虽然山膏是妖族,理论上应该与妖界更为亲近。但作为侍神者存在的他们,身上妖族的特质早已在日复一日的修行中磨灭淡去。他们是人间最接近于神的存在,当然不可能因为同为妖族的身份对青蛟另眼相待。
因此他也并没有理会谢端行,即便谢端行修为已经十分接近当年上山的尹青河。但他上山的举动堪称十分冒失,不足以礼相待。
“你是当年借走神器的那孩子?”丹离认出了唐淑月。
“原来我已经到了话说当年的时候了吗?”唐淑月不得不反思了一下,“好久不见了,侍神者前辈,您还真是一点没变。”
不管是外貌,还是那头半白半红的头发。理论上五年应该足够让那些染白的头发消失不见,是后来又染过一次头发了吗?
丹离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睛:“居然用自己的……还真是胆大包天。”
谢端行不明所以地皱起了眉,但并没有在这种时候插话。这或许是他与妫无咎之间的不同。
“如果你师父知道你这么选择,可是会很难过的。”丹离淡淡地说,“他当日将被分离死去的记忆交给你,又让你过来取帝台棋,可不是为了让你将自己奉为牺牲。”
“实际上,我这次来,正是为了帝台棋一事。”唐淑月不知道怎么就这个话题说下去,只能岔开话题。
“什么?”
不管外面是什么季节,休与山内的气候永远是宜人的。唐淑月虽久久未曾再来拜访,可也不觉得这里与当年她第一次上山求取神器的时候有什么差别。山路两旁遍生着葱郁的灌木,潺潺的溪水顺着坡道流下山去,树叶中漏下的光影照在来人的身上,尘埃在纱一般的光圈中飞舞。
仿佛时光流转五年过去改变的只有唐淑月,而它们自岿然不动。
唐淑月轻轻地叹一口气。
“所以说,你把传说中万年之前的妖皇妫无咎关进了帝台棋里?”丹离在前面走着,并不回头,“所以眼下将妫无咎奉为主君的这条青蛟跑过来和你要人?”
“重点不是这个,”唐淑月期期艾艾地回答,“重点是……”
“重点是她信错了人,把神器搞坏了。”林宴和冷不丁地把话说完。
“哦?”丹离终于停住了脚步。身后的丹宣没料到有这么一出,一头撞在了兄长的腿上。
唐淑月伸出手掐住林宴和的腰,犹豫了一瞬,终究还是没忍心掐得太重。
抱着胳膊一路走过来的谢端行一言不发。他不是没考虑过和这红白毛的野猪打一架,然后逼迫对方强行解除那什么劳什子神器的禁制,将妫无咎放出来。但丹离身上一点灵力波动也没有,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普通的渔夫罢了。
谢端行摸不清眼前这妖的虚实,反倒不敢轻举妄动起来。
“你们知道当今世上,还有多少上古神器存在吗?”
出乎唐淑月的意料,丹离并没有生气,而是问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恕晚辈健忘,并不记得听师父说过这些旧闻。”唐淑月谨慎地回答。
“晚辈倒还略有一点印象,应该是四件?”林宴和也有些不确定。
“现在是三件了。”丹离慢吞吞地道,“上一次神器毁坏,据说已经是万年之前的事情了,我也没有亲眼见过。”
“但也不一定就是坏了。”唐淑月试图解释,“也许帝台棋还可以抢救一下?”
她当初孤注一掷选择了用自己作为启动神器的祭品,并非只是因为舍不得师父留给自己的那么一点念想。唐淑月总觉得,如果把它留着,自己没准还有机会知道当年的真相。当年那个抛妻弃女一去不回的,父亲的真相。
如今若是帝台棋被毁,还有谁能再告诉她?
丹离忽然笑了起来。
“神器本身或许不是什么强大的东西,它们唯一特殊之处在于依托神术,靠着当年远古众神注入的神力运转。”丹离伸出手去,仿佛在感知着空气中某种不存在的东西,“神力与灵力不同,即便只有一丝,它也是坚不可摧、永世不灭的,不是凡间之人所能触及。”
“上界称呼我们为侍神者,是因为我们是众神的眼睛,帮助他们看管人间。而世人称呼我们为侍神者,则是因为我们守护着神迹,拥有着代行神力的权柄。”
“说到底不过也就是众神用过的废品罢了,你们却把它捧到了神坛上。”谢端行冷笑一声,“不靠自己修炼突破成神,依附着别人存在,成了别人说的什么‘侍神者’,终究不过也只能做到这种地步而已。”
丹离看不起谢端行,而谢端行也同样看不起丹离。自谢端行修行开始,他就把突破化神飞升成仙一事当做自己比神的追求,并坚信自己一定能做到这一点。
这样骄傲且过分自信的谢端行,当然不会把这些所谓的侍神者放在眼里。
丹离并不反驳,可也没有理他。山路曲折,露出了当年唐淑月曾经到达的凉亭,乍看起来与五年前没什么分别,只是缠绕在假山上的藤蔓越发苍翠,结出了累累的果实。
“拿出来吧,已经被毁坏的棋盘。”
被污染的棋盘从乾坤袋中被取出,唐淑月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奉了上去。
“果然是这样。”丹离抚过棋盘上的裂缝,若有若无的黑气很快缠绕上丹离的手指,可又很快地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排斥在外。
“是什么?”唐淑月小心翼翼地问。
丹离正要解释,目光不经意瞥过高傲地站在一旁的谢端行,当下不动声色地将言语又吞了回去:“没什么,就是没救了的意思。”
“什么?!”谢端行勃然变色。
“不知道将帝台棋变成这样的人在哪里?我可否有这个荣幸见一见?”丹离转向唐淑月。
林宴和代为答道:“就在我们门派之中,现在写一封信回去,他应该能收到。”
“收到是一回事,愿不愿意来又是另一回事。”丹离敲了敲石桌桌面,“这位小友的身份非凡,我只担心他不把我们休与山放在眼里,不愿前来一见。”
“淑月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前辈。”唐淑月忽然道。
“自四年前受了休与山的恩惠,淑月一直将神器带在身边,不曾有片刻离身,自然也最是清楚它的强大和威力的。”
当年昆仑虚中,巫医出手引来了天雷,帝台棋尚能抵敌片刻。没道理会在微平生区区一个元婴手中,被破坏成如今的模样。
“淑月想知道,要将神器毁坏到这个地步,是否需要满足什么条件?”
很久之前,清微曾经教过唐淑月一件事。他说人的情绪是会互相影响的,如果一个人对你有敌意,即便表面上他可以伪装得很好,但总有掩饰不到位的地方,让恶意从平日的言行中流露出来。即便你的思维没有抓住这一点,但总会在你的灵识中留下一些影子,进而使你觉得陌生和警惕。
然后相应的,你也很难对他表示出十成十的友善。
修士的直觉总是会比常人敏锐很多,唐淑月很相信这一点。她平日对微平生的信任,一方面来自当初的师父,更多的则是来自于这些年来她和微平生的日常相处,无一不显现出,微平生是个坦荡又赤诚的少年。
即便他显然有秘密在身,唐淑月也没有十分在意,毕竟能在修真界中混出头来的,谁没半点压身的本事不方便告诉别人呢?即便是唐淑月自己,也从来不会将帝台棋假手他人,更没有主动把自己和神器做的交易告诉身边亲近的同门,即便是重逢后的林宴和。
唐淑月很难相信微平生是个坏人。
但是到了眼下这个地步,她也很难再说服自己,微平生身上的蹊跷当真半分也影响不了荆山派。
“你猜出来了?”丹离观察着唐淑月的神色,“可你看上去好像并不生气。”
“到如今这个地步,完全没有想法才会觉得奇怪吧。”唐淑月苦笑起来,“借走神器不仅没能妥善保管,反而弄出了这么一个大麻烦出来,前辈没有对我大发脾气,我庆幸还来不及。”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如今刀斧已经落下,唐淑月反而不害怕了。
与厚颜无耻的师父不同,唐淑月脸皮很薄,最讨厌欠别人人情。而如今这个人情已是板上钉钉,再无转圜的余地。
那就先这样吧。唐淑月平静地想。反正也不能更糟糕了。
“我为什么要发脾气,”丹离慢悠悠地道,“毕竟这东西一不是我的,二不是在我手上坏的,怎么也怪不到我身上。最应该生气的另有其人罢了。”
“谁?”林宴和敏锐地察觉到问题的重点。
“你们究竟有没有在听我说话?”谢端行声音低沉下去,同时一股凌厉的气势以他为中心直飚而出,迅速地向丹离席卷而去。
“你要说什么?”丹离微微地笑起来。
随着丹离这句话一出,整座休与山像是忽然苏醒了过来。狂风揉过漫山的灌木,风沙迷了人眼,谢端行的妖力撞到丹离的身上,像是遇到了阳光的冰雪,悄无声息地便融化了开来。
“你的修为很高,但也只能到此为止了。”丹离双手笼在袖子里,“想必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自己极限在哪里,何必心高气傲,觉得你就应该在侍神者之上?”
“你并不比我更强。”谢端行声音冰冷。方才那一次交锋并不是毫无收获,妖力撞击到丹离身上的时候,他隐约察觉出了丹离的修为,也并没有超出自己许多。
如果靠妖族的血脉压制,谢端行有八分的把握能把丹离捶进山里抠都抠不出来。
“这里是我家,”丹离只用了这么一句话便将谢端行堵了回去,“如果你想在这里对我动手,可不是什么明智的举动。”
“前辈,我还是想知道……”
唐淑月正要说话,丹离举起一只手,示意她不必多言:“你们此行的目的我已经明白,但神器被毁一事并非我一人所能决断,这一点想必你也清楚。”
“至于妫无咎的生死,你们不必太过担心。过了一万年还没嗝屁的老不死,还没脆弱到这个份上。”
“方才前辈说,万年之前也有神器被毁过?”林宴和忽然道,“和妫无咎有关吗?”
唐淑月并非不知轻重之人,当时请求微平生暂时出手困住妫无咎,也是权宜之计,万万没想到会变成如今的境地。
谁会想到区区一介元婴能够损伤天雷都一时半会儿奈何不了的神器呢?
“我想知道,那个毁坏神器的前提条件,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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