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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烟有试图相信过,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懂她,相信她赤/身/裸/体后的孤独与骄傲。
只是事实和生活从来没有给过她机会。
她从始至终都只有自己。
一个人与世界抗衡,一个人承受痛苦,一个人遭遇不公。
她试图跟人辩解,试图跟人友好,可没人愿意停下来听她说。
寂静无声的走廊,陆烟动作僵硬地掐断烟头,手撑在墙上、费劲地站了起来。
等彻底站稳,陆烟恍惚地扫了扫对面的男人,冷白的面皮上浮出不明显的笑意。
“你怎么会有错呢?错的从来都是我。”
陆烟的声音很轻很淡,却一字不落地穿进周驰的耳朵。
字字都在服软,句句都在诉说自己有错,让周驰无端生了几分愧疚。
眼前的女人,不再像之前那般“百毒不侵”,反而很脆弱,脆弱到一推就倒。
身边萦绕着若有若无的失望,那股失望是面对这个世界的,是针对所有人的。
周驰搞不清楚。
这女人是如何做到这般矛盾的。
负能量的东西,在她身上好像从来不违和,甚至格外和谐。
好似,拆开她的面具,她本人就是这样的。
颓废、迷茫且绝望。
周驰不禁想,她到底以各种方式长成,又是以何种方式生存。
眼前的陆烟好似蒙了一层面纱,让他窥探不清面纱底下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
沉默良久,周驰尽可能温和道:“rose,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没有人有资格剥夺一个人说话的权利,也无权在法律外随便将一个人定罪。”
周驰的声音低沉、平缓,从胸腔深处冒出来,让人不由得臣服。
陆烟只觉指尖都在颤抖,心脏仿佛被什么刺到,痛得她直不起腰。
你看,总有人能够这么堂而皇之地做一个“好人”,好似随便几句话就可以定义人的一生,评判人的好坏。
偏偏,你还找不到任何话去反驳。
可惜,这世界从来不是是非分明的。
法律之外,还有无数见不到太阳的地方、走在罪恶深处的恶魔。
她见过的极致的“黑”,见过毫无缘由的“恨”,也见过灵魂深处的“呐喊”。
唯独没见过,极致的温柔与善良。
她试图窥探别人的生活,却发现幸福的表层下,全是忍气吞声、委曲求全。
你以为这就够了吗?
不是的。
还有很多很多你未曾见过的恶意,在你不知道的地方肆意增长。
她以为她可以战胜黑暗,直到越往前走越清楚,她不是战胜黑暗而是融入其中。
融入其中,成为一个怪物。
媒体人,媒体人,媒体人。
客观、公正、真实——这些东西,在她看来,好像成了一个打脸的笑话。
“周驰,你相信,这世界上有无缘无故的恶意吗?”
周驰瞧着眼前搂紧披肩、满目孤寂的女人,阖了阖眼皮,薄唇轻启:“我始终坚信,善恶有度。”
—
陆烟没问周驰那句话的意思。
也有意与周驰拉开距离。
网上的报道还在继续,营销号一个劲地带节奏,短短两天陆烟就成了“无良记者”、“杀人犯”。
甚至有人去me大楼泼脏水,恶意辱骂、涂抹。
白舒还躺在医院没醒过来,她的团队从陆明发那封声明以后,时不时地发了一两条微博维持热度。
陆烟自入职以来,从未上过如此多的热搜。
以前被她采访的艺人、各界名人全都商量好似的出来作证,讽刺她的采访有多辛辣,多让人受不了。
一夜之间,她成了媒体眼中“最差劲记者”、“败坏同行、社会”的代名词。
一直到第三天,一条视频突然爆出来。
那是陆烟在川西的一段视频。
上面的她穿着一身复古红棉服,捆着头发正在摆弄相机。
风更大,吹得她眼都睁不开。
拍视频的人是个生手,不大会拍,视频很抖,可里面的对话却一清二楚。
“陆烟姐姐,我可不可以采访一下你?”视频里,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露出镜头。
是个藏族男孩,穿着宝蓝色藏服、皮肤有些黑,170几,五官深邃,那双眼睛干净明亮。
面对镜头时,脸上有些不自然、羞涩。
“可以。”
听到可以两个字,男孩转了镜头,重新对上对焦相机的陆烟。
“陆烟姐姐,你为什么当记者?”
“喜欢,还有可以说真话。”
“陆烟姐姐,你目前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镜头里的女人突然翻身躺在了草甸,握着相机对着天空拍了张照片。
拍完,女人转过头朝镜头笑了笑,反问:“最想做的?”
“想办一所学校。”
“办学校是不是很贵?”
女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继续对着相机拍了两张,“当然。”
“但是姐姐想让多吉一样的小朋友都可以上学。”
“……”
这段视频不足五分钟,却在网上掀起轩然大波。
网友顿时分化成了两派,一派是认为陆烟这样的人不会故意伤害白舒,一派觉得陆烟是故意洗白。
总之,吵得挺激烈。
陆烟看到这条视频的时候,正在851跟阮娴喝酒。
喝到一半,阮娴突然放下酒杯,将手机递给陆烟。
“烟儿,你看看这条视频。”
陆烟若无其事地接过手机,点开视频,瞥听了两句便还给了阮娴。
嘴上无所谓地说了句:“我知道。”
“这视频谁拍的?这么抖,怎么突然爆出来了?你发的?!那你之前怎么不发?你是不是还有……”
阮娴问题一个接一个,问到最后陆烟都不知道该回答哪一个。
只端着酒杯抿了口酒,神情淡淡地摇头:“不是我。”
“那是谁???给你拍视频的那个弟弟?”
“不知道。”
“卧槽,这弟弟绝了。除了脸黑了那么点,气质不输明星啊。多大了?”
“17。”
“啧,这年纪有点小啊,我不太好下手。这视频真不是你发的?”
阮娴似乎不太相信,又问了一遍。
陆烟喝得有点多,见阮娴喋喋不休,头疼得厉害。
“不是。”
说完,陆烟一下子倒在了沙发上。
阮娴听到咚的一声,下意识看了过去,见陆烟直接瘫在了沙发上,忍不住骂了句:“没事吧?你他妈喝了多少?”
最后,阮娴费了老大的劲才把人给捞进车里。
车里,陆烟神志不清地靠在后座,阮娴坐在边上一个劲地唠叨。
“你喝这么多干嘛。就算一醉解千愁也不用这样吧。”
“没喝多。”陆烟挣扎着回了一句。
“得得得,就你这样还没喝多。不过你这酒量确实不应该,今儿也没喝多少怎么醉成了这样?”
陆烟只觉头疼、胃里翻腾得厉害,边上阮娴的话也没听清。
车窗开着,晚上冷风灌进来吹得人清醒了两分,等好受点了陆烟才开口问了句:“白舒那案子,邢琛还在接?”
阮娴一听,脸色变了变,咬牙冷笑:“邢琛这狗男人这辈子怕是没见过钱,谁的都能接。这案子他不让插手,我到现在都没从他嘴里撬开一个字。”
“他不让你参与是不想让你为难。”陆烟难得替邢琛说了句话。
哪知,阮娴更气了。
“他就一傻逼玩意儿。他要是真不想我为难就不应该接这个案子。我前两天被他支走了不知道这边情况这么严重。”
说到这,阮娴脸上滑过愧疚,抱着陆烟的胳膊,脑袋贴在陆烟的肩膀,哽咽道:“烟儿,对不起。姐妹不在,让你受委屈了。”
陆烟一听,头皮发麻。
“可别在我面前矫情,受不住。”
“哪儿有,我是真愧疚。这事解决完,我跟邢琛各奔东西,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难不成你为了我,还打算放弃你爱了这么多年的男人?”
“嗯。男人没了可以再找,陆烟只有一个。”
车厢里陷入短暂的沉默,陆烟揉了揉眉心,睨了眼眼泪在眼眶打转的阮娴,胸口突然有些闷。
那是被热情对待以后的后遗症。
害怕成为负担,却又不忍拒绝。
陆烟承认,她有这样一个挚友是很高兴的,可她也没自私到可以安然让朋友放弃爱情的人。
“阮娴,你别这样。你这样,我也难受。”
阮娴抱着陆烟的手紧了紧,低头在陆烟肩膀上擦了擦眼泪,嘴边冒出:“烟儿,你太低估你在我心里的地位了。”
陆烟突然不知道怎么回,一时间难以形容,只闭着眼吹了几分钟的风。
等清醒得差不多了,陆烟才拍了拍阮娴的肩膀,开口:“我从来相信,我在你那儿是特殊的。但是你不能把所有的责任都归咎于邢琛,毕竟,他只是一个律师。”
“25号到了,一共56块钱,请问是现金支付还是微信支付?”
司机的声音划破沉默。
陆烟收回思绪,边掏钱包边回:“现金。”
一整张人民币递过去,找补回了好几张。
阮娴本来打算送陆烟上去,被陆烟拒绝。
空荡荡的小区门口,陆烟站在马路边,静静望着出租车走远,直到消失不见了才收回目光。
陆烟没着急进去,反而蹲在路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的小摊。
对面的饭馆,老板依旧忙碌地炒着菜,那个女人也依旧热情地收着账。
突然之间,这世界好像每个人都在认真生活。
只有她,漫无目的地活在痛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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