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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囊括起伏四落的飞鸟,风平淡月,像块整齐的黑丝绒。
十点半的medusa刚营业不久,打碟还未就绪,门外停泊的车辆塞满整条春盛路。夸张的霓虹灯牌闪着绿光,照亮空气中的灰尘,迎宾穿着劣质西装招待客人进场。
头一遭来酒吧放肆,周惜彤事先咨询詹尔,备齐了功课,特地打扮成夜场少女的样子,以免看上去太过幼龄被领班拦住。等待安检的人群挤挤攘攘,她垂着眼睑,混入一群穿环打孔的年轻男女,企图蒙混过关。
前台领班跟数小鸡似得,拍着每位客人的肩膀,一批一批朝内场赶。到了周惜彤这儿,领班看一眼她生疏的全包眼线,以及卷发下那双紧张又雀跃的眼睛,不留情面地让她掏出身份证。
十二月三十一日生,距离成年还三月有余。
“小妹妹,这里是酒吧不是书吧。”领班碗口粗的脖颈上纹着青龙,透过黑超,指着墙上的标识谆谆教导她,“明文规定未成年人不得入内,叔叔劝你,早点回去写作业。”
出门之前,她向室友交代要去朋友家过生日,如果玩的太晚就不回宿舍了。除了惊艳周惜彤着装的清凉,他们并没有怀疑什么。
现在回去该怎么解释,更何况她还没完成来到这里的目的。
她只得软磨硬泡:“只差三个月,四舍五入相当于已经成年了。”
领班一口回绝,锐利的目光从她身上挪开,落在一个穿白t恤,蓝色牛仔裤,旧板鞋的男生身上。在人潮中,比周惜彤还格格不入。
逮着他又是一番询问,男生的神色没有起伏,只哦一声,听不出失落,转身就走。
他身形四四方方,十分板正,就是有些太瘦了。挂在走廊的骷髅灯凝着猩红的光,落在肩侧却依旧清清爽爽,像一捧从风沙过滤的清水。
周惜彤觉得他应该是走错场了。
“陈旭!”
服务生推开喷着彩色油漆的大门,聂一成从内场走出,满身鸡尾酒的甜腻。他大刺刺地揽过陈旭,兴致不错,眉毛差点飞起来:“你怎么才到,隔壁寝室的孙子叫嚷着拼骰,走,看老子怎么尽同学之情,把卡座钱赚回来。”
没想到聂一成会特地出来接他,陈旭怔了怔,将口袋里的身份证朝里塞:“要不...我还是不去了。”
“来都来了,进去扭两下。你不愿意蹦也成,炸鸡啤酒都摆上了,坐下就可以吃。”聂一成是天生自来熟,没心没肺,待谁都是一样赤诚,极有酒吧气氛组的潜质,即使是不善交往的陈旭也难以招架这样的热情。
脑袋被眼前的少年胡乱揉着,陈旭觉得别扭,生硬地将头偏开:“我忘带身份证了,领班不让进,要不我还是回宿舍吧。”
“害,我以为多大的事儿。”没在意他的不情愿,聂一成拍拍领班的肩膀,递上支烟,“涛哥,这我兄弟,通融一下。”
聂一成是medusa的老顾客,6666元卡座的常驻嘉宾,这样少见的阔绰,自然是要给他面子。他偏生的英俊,是个与陆则名一样耀眼的男生,而身边的陈旭缩在一架黑框眼镜后,平庸的毫无特色。
两人站在一起,不像同学,更像是欺压恶少与他的背包书童。
领班接过烟,挥手放行。
没想到聂一成这么吃得开,周惜彤审时度势,凑过来推荐自己:“涛哥,我也是他兄弟。”
虽然距离上次见面刚刚过去六个小时,但她穿的一点也不乖,妆容诡丽,完全颠覆白日的形象。周惜彤忐忑于他是否记得。
还好,聂一成只迟疑几秒,就认出了她。
“真巧。”
他由衷地说,完全没看出所谓的机缘只是来自精心设计。
周惜彤有些心虚,顺势笑了笑。
内场大门在身后合上。
钢筋顶层挂着镭射球,疯狂打转,亮的睁不开眼。穿低胸吊带的女郎坐在高台,吹着几声轻挑口哨,醒开一瓶香槟,冲着众人乌压压的头顶灌下去,泡沫四溅。
酒精挥发在闭塞空气里,味道浓郁,打碟声声急促,扭动的身躯疯狂尖叫,如饮甘霖。
十八九岁的年纪,总觉得背着家长去夜店看一看,装模作样喝杯用雪碧调成的甜酒,才有长大成人的凭证。
周惜彤东看西瞧,好奇有余,像只误闯森林的百灵鸟。她虽然成绩一般,但打小就闷在象牙塔里,从不知红灯酒绿的深浅。
“这...来一次要花多少钱啊。”陈旭呆呆地问。
“放心玩,今日消费全由阿则买单。”
音乐震耳欲聋,陈旭遮住明晃晃的灯光,笑容怅然:“这怎么好意思...”
“别放在心上,阿则的意思是生日难得,叫上大家热闹些。”
周惜彤没有开口,却把每个字都暗暗琢磨几遍,心里有说不出的失落。
难道此陆则名,真非彼陆泽明?
她记得很清楚,陆泽明的生日远在六月。
那天是文理分班考试的最后一天,阳光黏稠,考完数学整个人像脱了层水。她背着书包走得慢腾腾,回想方差公式有没有写错。
一只剥好的梦龙出现在眼前,还飕飕冒着冷气。
举着它的人穿着灰白条纹衫,休闲裤,质地柔软又清爽。他的眼睛也亦如此,正望着她笑。
不等他同意,她就小狗扑食地咬上一口,鼓着腮帮子咀嚼:“这两天不在一个考场,就知道你会想我,不过你来就来呗还带什么冰淇淋,怪客气的。”
望着雪糕上那排整齐牙印,陆泽明把梦龙举高,故意逗她:“激动什么,又没说给你。”
这话乍一听比画不出函数图像更让人气恼,但仔细想想,这人却没有反驳他想她这件小事。
就像中了头等彩,周惜彤开心地蹦起来,抱住他的手臂:“不管,上面有我的记号就是我的。”
没料到她凑得这样近,少年心脏一跳,垂眸就是那张粉粉糯糯的脸,以及不用涂口红就泛着健康光泽的嘴唇。
红透的耳垂像被揉开的鸢尾花,他轻咳一声,别扭地把梦龙递给她。
注意力全被冰淇淋吸引,周惜彤没有捕捉到少年的荷尔蒙,随口一问:“不是才考完试么,你哪来的时间去买。”
陆泽明睨一眼她的吃相:“太简单,提前交了。”
他接着问:“你试卷写完了吗。”
“....”
就不该自取其辱,周惜彤用力啃上三两口,这才品出卡布奇诺的醇香:“怎么会买这个口味。”
陆泽明最讨厌她上课打瞌睡的时候,徒劳无功地泡咖啡粉。他说这叫亡羊补牢。
“我是讨厌你晚上不好好睡觉看漫画,自我安慰白天喝咖啡可以续命的行为。”
他双手抱臂,谆谆教导她:“你买的那些咖啡,为了口感,添加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除了增长脂肪一无是处。吃了这根雪糕,以后早睡早起,少喝饮料,少迟到。我可不想开学后每天早自习,还帮你盯着班主任。”
是谁说陆泽明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着,说教的时候话贼多。
但却怎么也听不厌。
“不还是特地给我买的。”周惜彤吸溜吃完,向他一鞠躬,“谢谢您。”
看她这幅二皮脸的样子,陆泽明嗤笑一声,转身摆手:“出息,今天我生日,请你了。”
突然刮来一阵穿堂风,少年的衣角鼓起,生涩的皂角味道徐徐扑面。他越走越远,怎么看怎么孤独。
不知道怎的,突然希望自己拥有让他开心的能力。
周惜彤把双手撑在嘴边,冲着他大声喊:“陆泽明,生日快乐!”
同学四散回家,走廊无人,静到能听见楼上桌椅挪动。夏蝉低鸣,她的声音被风不断拉长。
颀长的背影突然一顿。
突然好想能有一座山,站在最高处,对着谷间一遍遍说我喜欢你。回声会陪我一起胡闹,就当替你应答。
如果暂且没有这个勇气,那就祝你快乐。
她眼睛像水洗一样清亮,呵哧呵哧喘着气,用尽全身力气:“暑假也要快乐!”
过了几秒,陆泽明的声音从走廊尽头吹来。
他说。
你也要快乐。
“第一次来,看什么都新鲜。”
见她盯着灯球出神许久,聂一成打个响指,笑起来有些阳光,“你自己一人终归不安全,我们今天在这搞迎新派对,女生也多,可以一起喝几杯。”
这么简单就混入内部了?
本该兴奋到跳脚,但想起两人截然不同的生日,周惜彤黯了黯眼睛,没有多少波动。
世间这样敞阔,也许真有两块近乎相同的顽石与璞玉。可她费力追随三年,怎么舍得停在希望的当口。
任何与他有关的蛛丝马迹,哪怕是错误也好过错过。
命运既然遇上,权当鉴宝也不错。
见她沉默许久,聂一成突然添一句:“当然,你也可以去舞池看阿则打碟,他技术还不错。”
语出惊人,吓得她差点以为自己被看穿。
周惜彤对上他的眼睛,目光多有探寻,而后者十分坦然,显然只是拿下午的事情开玩笑。
她暗自松口气:“第一次来酒吧自然什么都想见识,打碟我还从未见过。”
就像早就猜到答案,聂一成立即点头:“那我在6666卡座等你们。”
他用的是你们。
就好像笃定周惜彤和陆则名,是有关系的两个人。
心脏仓皇跳了几下,她心神不定,匆匆告别聂一成。
矩阵灯光上上下下扫射,舞池众生伸着手臂,跟随遭杂的节奏扭动。他们是将熄未熄的烛火,残存的酒精是不知疲倦的催化剂。
而站在dj台上的男人穿着黑色背心,帽檐遮住脸,耳机松松垮垮反挂,随时都有掉落的危险。他左手转着打碟器,疯狂的速度让人眼花缭乱,手臂线条随之起伏,看上去结实有力。
流畅的电音从指尖滑过,人群再次癫狂,尖声呼喊‘jade’。
光芒如注般倾下,他平静地站在那,睨着一切,对这些热烈的推崇置若罔闻。像颗名贵的,不愿让人私藏的冷翡翠。
jade,当得起这艺名。
当她穿过人群,费力挤到最中央,空中撒下一把金箔,表演已经结束。dj台换来一位同样年轻的男生,客人却兴致缺缺,仍在回味jade的容貌。
不在乎他是谁,换过几次姓名,这张脸在哪都是通行证。
周惜彤仰起头,望着洋洋洒洒的金片,思考应该去哪寻找陆则名。这时肩膀被人轻轻拍住,她疑惑回头,眼前站着位通身名牌的陌生男子,模样一般,要请她去卡座小酌。
她自是拒绝,那人又绕过来纠缠。
正考虑要不要去6666卡座找聂一成解围,一杯墨西哥日出横在眼前。
酒杯咕嘟冒着冷气,硕大的冰块浸在橙色饮料里,像座触礁的冰山。
握住杯底的手好看到爆炸,顺着朝上看,歪歪斜斜的低领背心露出两块锁骨,汗水顺着下颚线滑动,落进不知名的领域。
从没见过眼前这人亲自下过场,男子愣了愣,不可置信:“jade?”
陆则名低下头,捉起一片落入周惜彤发间的金箔,这才转回头,与男子微笑碰杯:“她的酒,我请了。”
知道这人在帮自己解围,但周惜彤却呼吸急促,惶惶然将视线下垂,又抬起来,落在挡在身前的肩膀。
原来陆则名与陆泽明,都有过生日请别人吃喝的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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