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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一成效率很快,当晚就把陆则名的课表打包发给她。
红白方格的手账本摊在桌上,玻璃碗压着它,里面装满亮晶晶的青提。周惜彤捏着圆珠笔,对着手机自言自语:“周二上午三四节是大学英语,周四下午四五节是军事理论,周四下午七八节是游泳。”
游泳课?
她记得学校确实有座游泳池,白瓷砖底,又小又窄,用来泡澡都侧不开身,前些时候刮风下雨落了一池枯叶,环卫工人还用网子捕捞。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陆则名,一位血气正盛的十九岁准男人,为什么会选这样一门春光乍泄的课程。
周惜彤抓住青提的手指一顿,脑袋里已经里构造出碧蓝的水波,陆狗裸着上身,与衣着暴露的小姐姐小妹妹嬉戏打闹,活色生香。
看来这些天只有她在认真扮演冷战的角色,陆则名居然因为一双破球鞋轻易倒戈,而且已有觅香的趋势。
妈的,算什么男人!
她怒火中烧一巴掌拍下去,玻璃碗被掀翻在桌上晃晃荡荡,水果也咕噜噜跑出来。正吹头发的季禾在噪音中瞟了周惜彤一眼:“呦,您这是什么功力,练惊涛掌呐。”
周惜彤抱着棉麻睡裙下的膝盖,面无表情:“这是拍死渣男十八式。”
“你和陆则名还没和好?”季禾拔下吹风机的电源,颠颠凑过来,环住她的脖子,“球鞋那事儿本来就是你不对,第一天穿新鞋就被你搞的稀巴烂,换做是谁心里都不会舒服。依我看他对你还不错,不如你开开恩,饶了他。”
“做梦!”用青提堵住季禾的嘴,周惜彤把手机递到她眼前,一脸笃定,像个发现罪证的侦探,“看看陆狗做的破事。”
用手指把图片来回缩放,季禾愣是没发现什么端倪,周惜彤急躁地向她解释:“要不是为了看大波浪,哪有正常男生把体育课选成游泳。陆则名死了,享年十九,死因溺水。”
季禾愣了半秒钟,随即歪在周惜彤身上大笑:“太夸张了吧,这节游泳课我也选了。你想啊游泳池露天,一旦刮风下雨就要停课,还不用去操场跑圈。而且教游泳的老师特佛系,除了第一节课几乎不点名,这样的好事谁不愿意。”
埋在颈窝的发尾潮湿,空调一吹,像块贴在肌肤上的冰。周惜彤用线圈把头发扎高,以此缓解尴尬:“我怎么不知道...”
“周小姐,你也太不食人间烟火了。”季禾怼近桌上的梳妆镜,盯着额头上的闭口,重重叹气,“要不然我把游泳课退掉,换你去盯着陆则名。先别急着谢我,这节课与学生会活动的时间重了,本来就是要改的。”
游泳课,透明池水,黄豆沙般的阳光,不穿上衣的陆则名...
立刻应允是不是太没面子了。
周惜彤正准备装腔作势地思考,但眼睛里的光芒完全把她出卖。季禾啧啧几声,踢掉拖鞋,过了几秒从上铺飘来一句:“你就自己骗自己吧,完全被吃的死死的。”
游泳课之前有一节军事理论,大课,与陆则名他们班共用一间教室。
周惜彤没睡午觉,花费两小时,画了个完美且精细的妆面。季禾爬下床喝水,看见她穿粉色欧根纱长裙,纤细的腿一条搭在板凳,一条趿进绑带凉鞋,正在将黑长发烫出卷。
眼影盘和口红在她桌上堆成山,季禾诧异地问:“你是要去选美,还是生活费花光准备咸鱼贱卖化妆品?”
“都不是。”周惜彤窥着镜子里的自己,满意地笑了笑,捞起包,“上课。”
新学期第一周,大家还未丢弃学习热情,是上座率最高的时候。周惜彤提前半小时出门,仍是没找到两个连在一起的座位。
“周惜彤,这。”
顺着声音望过去,聂一成坐在倒数第三排,指着后排的空座冲她笑。他身边靠着陆则名,而陆则名靠着一面窗。窗外是发白的天空,能看见几簇绿色枝叶,阳光热烈,少年的剪影流淌在书上。
有些好看,却没有在看她。他的态度无非是叫嚣着提醒,我们还在冷战,没事不要过来打扰。
神经病,谁想和他坐一起!
自尊心让周惜彤转身就走,季禾见有八卦可寻,连哄带骗地把她拖过去,还特地把陆则名身后的位子留给她。
聂一成回过头与她说社团聚餐的事,周惜彤托腮听着,视线却渐渐偏离,落在他身边的人。陆则名正低头玩手游,十指操作灵活,没有丝毫分神。
好像他们本就该如此。
老师打开ppt,开始大侃信息化战争,周惜彤听不进去,百无聊赖地翻课本。窗户没有关紧,风一吹,咣咣砸了两声。她吓得一激灵没握紧手中的笔,啪嗒摔在地上,落在陆则名的脚边。
这是破冰的信号。
心里的小人像是吃了一包跳跳糖,又麻又躁动,甚至还有些期待。周惜彤胡乱地想,他把笔捡起来的时候,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应该怎么笑。然而她等了十秒,三十秒,两分钟,身前坐着的那位依旧安稳如山。
直到上厕所回来的聂一成发现了这支笔,把它捡起来。
周惜彤的灵魂生来敏感,她认定陆则名听到了动静,只是故意不想理她。她再次提醒自己,接近他的目的只是为了陆泽明,一个长得很像,同样洋葱过敏,却不会对自己视之不理,比他千好万好的人。
她宣布,鉴宝之旅到此结束。从此不会再挖空心思,跟偏执狂似得打探他的生活,也不会见到他就开心见不到就难过。
把时间浪费在他身上,不如喂条狗。
下课铃像战前鸣奏,把所有的不满、受伤、自尊都化作愤怒。她沉着脸,把书本文具一股脑收进书包,背上就走,低跟凉鞋把过道踩得很响。
她故意造出很大的动静,终于让陆则名暂停电影,重新回到现实世界。他摘下无线耳机,望着女生消失在后门的背影,迷茫问一句:“放学了?”
“没,只是五分钟下课。”聂一成把手挡在唇边,神神叨叨地凑近,“看样子生气了。”
把界面从恐怖电影退出,陆则名把手机撂在桌上:“麻烦,怎么天天生气。”
看他抓着头发满脸不痛快,聂一成笑嘻嘻地问:“不会是因为你吧。”
把聂一成伸过来的大脸推开,陆则名回想一下,笃定给出答案:“不可能,我刚才在看电影,压根没和她说话,不知道发哪门子疯。”
直男。后桌的季禾看不下去了,扶额叹气,插一句:“你因为球鞋的事,不是也一个星期没理周惜彤。”
愣了足足三秒钟,陆则名才开口:“我确实在生气,但不是因为球鞋。”
聂一成、季禾对视一眼,诧异地问:“那是因为什么?”
在两道求知若渴的目光下,陆则名忽地沉默,戴上耳机,重新沉浸在黑森林与鬼怪的世界。
翘课出来,坐在泳池更衣室的周惜彤倍觉后悔。不仅因为这里没有空调,闷热的空气与肌肤贴黏,最重要的是突然察觉自己的行为,就是在佐证陆则名的任何举动,都能轻易搅乱她的心神。
对比陆则名的定神安坐,这场冷战她彻底失败了。
也不知道走神多久,直到冲进来几位打闹的女生,周惜彤才恍然已经到了上课时间。女孩们麻利褪净衣物,露出年轻生动的身体,等穿上相同的露脐泳装,又多胞胎似得挽手离去。
这时,尖锐的哨声自门外响起,周惜彤不敢磨蹭,气喘吁吁跑过去。
大家已经在泳池边集合站好,老师举着名单点名,她一边平稳呼吸一边伸长手臂:“老师,我是法学院的周惜彤,刚刚去上厕所了。”
老师睨她一眼,把名单朝前翻几页,把缺勤改为已到:“周同学,我们今天不下水,你可以回去把鞋子穿上。”
周惜彤茫然低头,这才发现她走得匆忙,居然忘记穿拖鞋。
站在人群的最外围,前排的人却宛如被推倒的纸牌,纷纷回头张望。周惜彤讨厌众目睽睽的目光,即使没做错什么,也会有异类的感觉。
其实她的想法纯属累赘,这重重目光多半是惊叹,剩下则为艳羡。她穿着一片式裁剪的泳衣,宝蓝色,没有多余的装饰,被两根纤细肩带系在后颈。后背是大胆的中空,阳光轻吻后的肌肤,是脱脂牛奶的颜色。
既是古堡深处等待热吻的红玫瑰,也是老弄堂光影下,别在旗袍上的栀子花香。
又纯又欲,在她身上,哪个字都不突兀。
有男生吹起意味深长的口哨,却不知被谁踢中后腿,扑通跪在地上。等反应过来,再想回头算账却已找不到行凶者的踪迹。
不过这都是周惜彤走进更衣室之后的事,她转了一圈,没有找到自己的夹趾拖鞋。拉开衣柜,一条男式内裤和几件球衣明晃晃地嘲笑她,傻蛋,走错了。
幸好是上课时间,没有人看到她的蠢事。周惜彤尴尬到死,刚想悄没声地退出来,却被人抓个正着。
不同其他坦荡上身的男生,陆则名套着件纯黑t恤,军绿色工装短裤,长腿踩在人字拖上,挡在她眼前,也同时挡住出口。
周惜彤准备让他滚开,但想起再也不与他说话的毒誓,只有将脏话憋回去。她侧着身,企图从他身边的空隙挤出来,但陆则名长腿一横,靠在草绿色的门框上,双手抄胸,安然做起门神。
左右出不去,她咬紧后槽牙,索性做出让他先进的手势。
陆则名轻笑一声,端详她,手中香烟的味道在空气里迂回:“我不急。”
周惜彤见试过他的恶劣,也目睹过他的快乐,由此可以判断陆则名的心情并不明朗,但不至于生气,甚至有同她重归于好的趋势。但刚刚在教室装作没有听见,不拾笔的也是他。
其实她也不差,还没到甘愿召之即来的地步。
五脏六腑的愤怒终于控制不住了,周惜彤攒不住眼泪,大声诘问他:“你究竟想怎么样?我不想和你说话。”
没料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陆则名怔了怔,抿紧地唇线一松,最终败下阵来。
他叹了口气,有些无奈:“你不用说话,只要答应我把游泳课退了就行。”
“凭什么!”
陆则名一字一句地告诉她答案:“因为我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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