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烤肉店只剩下最后一桌,收银员托腮打盹,下巴砸到计算器上,蹦出一声“归零!”。她迷茫睁开眼,看见那桌仍在勾肩搭背地聊天,啤酒瓶随意扔在地上,数起来差不多有一箱。看起来距离下班还有很久。

年轻真好,再怎么造作都有青春的躯体收拾残局,不会像老成的大人,多喝几口酒就头痛欲裂了。

夹肉钳来回流转,五花肉片被热油炙烤,水分蒸发,嗞啦一声蜷缩起来。郝师兄坐在她身边,大着舌头与同社碰杯,周惜彤堵住一只耳朵,对着手机喂几声却听不清回应,只好走到外面。

街道沉寂,偶尔有快车穿过,如转瞬即逝的流星,奔赴远处更为深沉的黑夜。

她坐在台阶上,手肘撑着膝盖,莫名有些紧张:“陆则名你能听见吗,我们在烧烤店聚餐,聂一成喝晕了,能不能麻烦你把他带回去。”

“这样啊。”电话那端没有任何讶异,可想而知,这种喝到断片的事应该经常发生。

他礼貌回应,“不好意思,我已经睡下了,聂一成的事请找别人帮忙。”

宿舍大概有人在睡觉,无人交谈,只能听见空调的嗡鸣。他把声音压得很低,听起来清清淡淡,不同往日的气焰,但绝不是温柔。

虽然他控制的很好,但周惜彤还是能察觉客气背后的敷衍,似乎真的不想来。

“我知道你还在生气,但聂一成是你最好的朋友,你大概不想看他惨死街头吧。”

风灌进衣袖,她打个喷嚏,“学长住在新校区又喝了酒,没能耐把他运回去。你别废话,快点打车过来,到时候我周惜彤别说道歉,叫你大爷都行。”

也许是她的气势震慑住了他,电话那端停顿许久,才迟疑着问:“你是...惜彤?”

合着说了半天,这个狗东西完全没认出她的声音。

她阴沉着脸,咬牙切齿:“我是你爸爸。”

话说出口周惜彤就后悔了,昨天的事错在于她,理应她伏低做小接受他的坏脾气。凭她对陆则名暴烈指数的了解,他一定会回嘴,甚至直接把电话掐掉。

但手机那端迟迟没动静,当周惜彤怀疑他是把通话界面划掉,跑去打游戏的时候,却听见他套上衣服,翻身下床穿鞋。

风依着惯性把门带上,少年跑得急促,能听见空荡走廊里脚步发出的咚咚声。

他喘着气,急切问她:“惜彤,你现在在哪?不要一个人待在外面,把地址给我,我现在就去。”

周惜彤握住屏幕的手一滞,这是短短五分钟内,陆则名第二次亲昵呼喊她的名字。

不应该啊。

明明昨天火冒三丈,今天为了避开她故意不去上课,对于聂一成的事也是百般推诿。怎么突然转变态度,甚至过于柔情起来。

但容不得周惜彤多想,电话那端的人再次问及地址,口吻刻不容缓。她被陆则名的操作搅得迷惑,大脑没有思考,几乎是下意识的报出一串门牌号码。

他说:“惜彤,等我。”

第三次了。

周惜彤想直接告诉他,这样忽冷忽热,暧昧来暧昧去很容易让人自作多情。但她既缺乏心直口快的勇气,也害怕节外生枝,掐断他们将要缓和的进程。

耳边急促的刹车声让她吓了一跳,摁亮屏幕,原来电话一直未曾挂断。没有任何犹豫,她立刻急冲冲地问:“陆则名你没事吧!”

显然没料到她的焦急,电话那端的人怔神了片刻,继而温声宽慰:“不用担心,我已经坐在出租车上。刚才有只猫突然撞过来,师傅踩了刹车。”

周惜彤松了口气,想到那只不知天高地厚的猫,又揪起一颗心:“那...”

好像早就知道对方要问什么,他张开唇:“小猫也没事。”

少年声音轻软,像是在说童话书的结局。周惜彤惊讶他珠链炮似的温柔,嗯一声,飞速将电话挂掉,后背贴在石阶板上大口喘气。

她不会看错,昨日的陆则名满是决绝,把她,连带眼眸中的复杂情感,全部关在门外。

那这算什么。

肩膀被重重拍两下,她吓个半死,回过头,看见聂一成满脸恶作剧得逞的快乐,晃荡坐在她身边,神志清醒地很。

周惜彤狐疑地问:“你没喝醉?”

“几瓶低度啤酒,还不就跟喝水一样。”接过她递来的手机,聂一成瞟着通话时长,如释重负地说,“他快到了吧,看来我装醉还是有些效果。”

他双手撑着石板台阶,翘着二郎腿,大刺刺地笑:“阿则这人嘴巴毒,爱面子,记性差,极度自我,伤他一分他能报复三分。从高三到现在,他就是这么讨人厌,有时候真想打他一顿闹掰算了。但又想到他脾气太差,除了我好像也找不到什么朋友,就可怜他,忍忍就过去了。”

陆则名不像没有朋友的人。

他有钱有时间,游戏打得出色,又有让人信服的感染力,在合作班几乎是一呼百应的存在。即使作为jade,也能轻松得到所有的青睐。

余光瞥见她眼中的迷茫,聂一成解释:“阿则待人阔绰,看上去又混不吝,交到的都是些抽烟闷酒的朋友,算不上多铁。其实他人不差,就是差些运气,前几年出了场车祸,记忆力就变得不太好。如果他突然忘记你们之间的事,也请你多多担待,不要与他计较。”

“车祸?”周惜彤瞪大眼睛,“什么时候的事。”

聂一成想了想:“我是高三从外地转学过来的,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但那时候他就已经这样了。”

接近凌晨一点,唢呐社的聚餐终于散场。计算器的按键声飘出窗外,老板打个哈欠,把铁闸门拉到半腰。郝师兄喝得有些上头,走路带拐,背上的女生比他情况更糟,脸色惨白,痛苦地皱着眼睛。

“她怎么了?”怕郝师兄站不稳,周惜彤把女生从他背上扶下,靠在自己身上。

冷风吹醒大半的酒,郝师兄拍了拍脸,企图找回神志:“一直嚷着肚子疼,应该是吃坏了肠胃。我一个人男生送她去医院不太方便,周惜彤,要不你陪我一起?”

聂一成抢着回答:“不行,周惜彤留在这儿,需要帮忙的话我陪你去。”

知道聂一成是为自己好,但孰轻孰重,周惜彤还分得清:“师兄你别听他瞎扯,我去。”

郝师兄叫来一辆车,周惜彤扶着女生坐进去,汽车尚未发动,她摇开窗,不死心地向外环视。

外面的世界是被锁住的魔盒,死气沉沉,被黑暗遮上面纱。停车位空荡留在那,没有任何一辆出租车在此停泊。

周惜彤把车窗重新摇满,瘫在车座里叹气。陆则名是走路过来的吗,怎么这么慢。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她还真的挺想见他。

车前灯照亮空气中的浮尘,洋洋洒洒,如同飘忽不定的雪。司机推动手刹,却突然有人伸手拦在前面,迫使他死死踩着刹车,猛地停下来。

师傅摇开窗,伸出脖子就是一通国骂。但他视若罔闻,疾步走过来,拉开周惜彤身侧的门。

十月份的晚风卷着凉气,陆则名没有穿外套,占据车门框的背脊阻挡所有的寒冷。他俯下身,准确抓住周惜彤的手指,将她带离充斥酒味的地方。

周惜彤被稀里糊涂地拽出去,还没搞清楚状况,却被他揽在怀里。

男生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间,气息落在耳畔,真实又平稳,像首悦耳的鸣奏曲。周惜彤傻在原地,僵硬地伸出手,不知道应该放在哪里。

他眷恋地说:“惜彤,好久不见。”

——

中午放学的五至十五分钟,是抢饭的高峰期。好在陆则名有一辆油光发亮的大摩托,聂一成跟着他,总能畅通无阻地买到。

铁板牛排饭冒出滋滋热气,深棕色的肉块两面金黄,用叉子剖开,质感松软。陆则名垂着头,正专心挑出一片沾满胡椒的洋葱,却被坐在对面的聂一成在桌下踩了一脚。

陆则名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麻辣香锅的窗口外侧摆着一排冰柜,周惜彤俯下身,夹起两块蟹柳扔进铁钵。

似乎察觉到落在身上的目光,她抬起头,让两个人视线在空气中短暂对触,又连忙将眼眸撇开,把粉润的脸藏在一筐生菜后面。

收回视线的陆则名戳两口饭,又忍不住瞟上一眼:“她又犯什么病。”

“呦,这么快就不认账了。”知道他有间接性失忆的毛病,聂一成撂下筷子,绘声绘色地向他情景重现。

“昨天晚上社团聚餐,我故意装作断片,让周惜彤给你打电话,让你过来接我。我本来还以为你俩充其量只是别别扭扭地和好,没想到你那么劲爆,上来就是一揽一抱,把兄弟我直接看呆。”

攥着筷子的指骨发白,陆则名眼神乍寒,疾声质问他:“十二点之后?”

聂一成被他吓到,弱弱回答一句:“是啊。”

陆则名眉心一沉,解锁屏幕,点开通话栏,却没有任何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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