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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种状况下如果能有胃口,那才真是奇怪。周惜彤还没来及拒绝,坐在身边的人已经踩动离合,开往人声鼎沸的街巷。

其实管他呢,无论去哪都是一样,只要有人陪着就好。

车轮碾过减速带,挂在后视镜的佛珠摇摇晃晃,掉进座椅夹缝里。

周惜彤弯腰把他捡起来,对着灯光看上几眼,物归原处:“这么好的东西,却没有遇上好主人,你随手一挂也不怕煞了运气。”

“我爸让我戴在身上,我觉得麻烦,就随手栓车里了。”陆则名握着方向盘,分神瞥一眼,“这和景区二十块钱三串的破珠子有什么区别。”

周惜彤嘴角一抽:“那些糊弄观光客的佛珠都是加工的通货,而你这条是爆满金星的小叶紫檀,密度高,油性也很好,世面难得一见,估计有五位数。”

陆则名耐心听完她的科普,沉沉一笑:“没想到您还是大师,失敬失敬。”

“我爸的副业就是倒腾文玩,跟在他后面听了几耳朵,倒还把你唬住了。”

周惜彤接着说:“紫檀佛珠能避灾静心,你不如戴上试试,听说很能灵验。”

避灾,静心。

他念着这两个词,幽深的眼睛直直盯着前方,讥讽地笑:“这个礼物由他送给我真是太奇怪了。”

这个‘他’显然是陆则名的父亲,即使陆则名不说,周惜彤也能感觉到他与家人的关系不算好,甚至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但她没资格安慰陆则名,因为过了今晚,她也将同病相怜。

两个人默契地转移话题,直至汽车停泊,能看见路边餐厅的全貌。这是个地道的台湾餐馆,没有门,挂着两片棉麻帷帘,地上一块木板,写着今日特价的菜式。

餐馆距周惜彤就读的高中只有两条街,高一的时候,她和朋友经常翘掉午休,来这里拯救被食堂折磨的肠胃。

她惊喜地问:“你怎么会知道这里。”

“来贵市兜风前,我特地做过功课。”陆则名瞥一眼她亮晶晶的眼睛,扬起唇角,“你喜欢就好。”

店内的陈设没有变化,菜单摆在前台,蓝色的便利贴占据半面墙。周惜彤仰着头,试图寻找属于自己的那枚,老板娘将四臣汤端上桌,一眼认出她。

“你是六中的那个孩子吧。”老板娘用围裙拭着手,好好地打量她,“还是那么漂亮,现在读大学还是读高三?”

周惜彤笑着应答:“大一了。”

老板娘掀开焖烧锅,舀一勺汤在碗里,醇厚的香气徐徐飘来,来自软烂的猪肚山药和干莲子。

“时间过得可真快,还记得前几年你经常来我这喝汤,穿一身长校服,头发扎老高,比描眉画眼的大学生都要靓,我就想哪家的男孩子能配和你谈朋友。结果有一天夜里十二点多,将近下一点,我和我家那口子正准备关门,一个长得很俊的男孩子冲进来,说要买汤。”

“问他什么汤他也说不清,只说是帮你跑腿。”

在她们说话的间隙,陆则名从外面停车进来,带着雨水的潮湿气,坐在周惜彤的对面。

老板娘直愣愣盯着他看,一拍脑门,裂开嘴:“哎呀,你们还在一起呢。”

周惜彤怔了一秒,想要矢口否认,陆则名却抢在她之前,微笑着点头。

就像磕到真人的cp粉,老板娘兴高采烈地转回后厨,又兴高采烈地把蚵仔煎和竹筒饭摆到他们面前,满满一碟,分量实在。

陆则名将一只蚵仔夹到周惜彤的碗中,便自顾自地吃起来。直到有人在桌下踢他的腿,他才疑惑地抬起眼,唇角的边缘沾了酱汁,还在嚼南瓜。

周惜彤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眉心满是纠结:“为什么要对老板娘说谎。”

他慢条斯理地将那块南瓜咽下,又抿一口梅子酒,方才说:“不想解释,麻烦。”

盘子里的虾仁被扒成好几块,她不怎么饿,只小口小口的咽下:“我只是没想到...”

陆则名放下筷子,饶有兴致地反问:“没想到我没有生气?我在你心里究竟是什么形象,火.药桶还是炸.药包。”

周惜彤装作认真思索的样子:“不至于,顶多算个小学鸡。”

脏话到了嘴边又生硬地咽回去,他眉心上扬:“我只是讨厌你把别人的人生套用在我身上。”

“那刚才老板娘的话,你怎么应下了。”

“我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那我...”

还没等她说完,他就将答案告之与她:“你?应该算不上别人。”

周惜彤愣了愣,用筷子夹起的叉烧滑落,埋进金灿灿的汤底。扑通一声,亦如她的心跳。

她在想,别人的反义词应该是什么。

“这件事确实是我不好。”头顶一盏吊灯,光线昏黄暗淡,却让五官变得纤柔。她双手合十,诚恳地说,“你只是你,不是任何人,自然也不是他。”

陆则名仰在椅背,右手撑着太阳穴,听到前半句时神情还算玩味,到最后,他止住笑容,幽深的瞳孔望向窗外,有些落寞。

猜不透他情绪的起落,但受到指引,周惜彤不自觉地向外看。

窗外下了雨,如注般打在玻璃上,可以想象落在皮肤上的寒冷。

幸好屋内开了暖气,一切四季如春,她还披着他的黑色夹克,即使后背出汗,也不舍得还。为了解热,只好一杯又一杯的喝冰镇梅子酒。

食客来来去去,所剩无几,老板搬来一台蓝牙音箱,坐在椅子上喂猫。

周惜彤喝多了梅子酒,托着腮,屏息听了一会,怅怅说:“这首歌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偶像剧插曲,高中就已经过时了,但我很喜欢听。”

他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蔡旻佑的《我可以》。”

她抬起眼睛,双腮微红,像剥掉皮的水蜜桃,迷离地笑出声:“原来你也知道。”

陆则名没有说话,目睹她的脑袋由手腕落在手肘,又滑在桌上。他叹了口气,把她散落的头发拨开,远离堆满桌角的虾壳。

她却突然睁开眼睛,在距他不足一寸的地方,盯着他笑:“被我抓住了。”

因为酒精的作用,她漂亮的眼睛又多了诡丽的色彩,像刚开匣的宝石。陆则名沉沉望着她,又低头,将视线落在被她紧握的手。

她的手心沾上了酒,有些潮湿,温度却是热烈的。

他喉结滑动:“我知道。”

“不是手。”

她用手指隔着布料,戳着他心口,狡黠地眯起眼睛:“是这里。”

“被我说中了吧。”

砂锅在小灶上慢煮,汤汁沸腾,细小的气泡咕嘟不停。如果声音有温度,那一定不低于九十摄氏度。

陆则名沉默地盯着她轻轻吐气的嘴唇,口红被蹭掉大半,还剩一点颜色像被揉碎的玫瑰,很能蛊惑人心。

他说:“想知道我的答案吗。”

她想都没想就开始点头。

他的睫毛轻轻颤,就像吹散的烟灰:“拿秘密来换。”

没想到他会反客为主,周惜彤趴在他的肩膀,忍住昏沉的睡意,懵然地问:“比如?”

“陆泽明。”

虽然听起来一模一样,但通过落在身上的、骤然冷淡的眼神,周惜彤知道陆则名说的不是他自己。

“陆泽明啊。”她长长拖着尾声,眼神飘远,像是在脑海里翻阅日记,追溯将要忘却的故人,“他很好,有耐心,有时候又很冷,但大多数时间我都看不懂他。”

她的气息扑在陆则名的颈窝,淡淡的,却让他的衣领染上清甜的酒味。

他神情微动:“但你很喜欢他。”

“其实我自己也觉得奇怪。”周惜彤皱起眉,把脸埋进他的怀抱,其实她没醉到站不稳的地步,只是贪图他身上的味道。

“最开始明明喜欢的不是他啊。”

周惜彤最开始喜欢的不是陆泽明,而是隔壁班的阚恒。

几年前,在这座并不发达的小城,初升高还没有网络报名,需要带上成绩条去学校大排长龙。

分班公示表贴在用红砖砌成的墙上,年代悠久,爬满比半层楼还高的绿植。她被攒动的人头遮住视线,什么也看不见,还被踩坏了新买的帆布鞋。

她心疼地要死,坐在花坛池子上,用书包挡着脸哭。

这时候阚恒走到她面前,迟疑又惊喜地问:“周惜彤?你是周惜彤吧。”

放下挡在眼前的书包,周惜彤望着他,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有些茫然。

眼前的男生穿着三道杠的t恤,深色牛仔裤,胸前横过单肩书包,随手从树上揪下一片柳叶,叼在嘴巴里,笑起来很阳光。周惜彤想,他一定会某种球类运动。

他说:“不要哭了,你被分到三班,我已经替你看过了。”

说完他晃了晃手里的望远镜,笑起来有些得意。

周惜彤长舒一口气:“谢谢你....不过....”

不过她还是想不起来眼前的这位是哪位。

阚恒笑了笑,没有点破她的尴尬:“我初中在你楼上那个班,大课间做操的时候,经常会在楼道看见你。没想到高中离得更近,我在四班,就在你隔壁。”

身后有男生一边喊他的名字一边揶揄起哄,阚恒笑了笑,对她说再见。

周惜彤在心底默默记住。

四班阚恒。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个不认识的人,只说了几分钟的话,却足够冲淡她新鞋子报废的愤怒,甚至还有些开心。

怀着这样的心情,新班级的一切都无比顺眼,直到班主任随即分配座位,把她划到最后一排。

周惜彤有些近视却不喜欢戴眼镜,她知道自己长得好看,而好看的根源,大多归结于一双眼睛。因此她郁闷地趴在课桌上,望向窗外,纠结自己需不需要配个隐形眼镜。

将近傍晚,赤红的落霞推走几片云,将旗杆照的透亮。

身旁的空桌椅被轻轻拉动。

周惜彤闻声而动,抬头打量她的新同桌。

男生穿着的白衬衫干净到一尘不染,金属纽扣严丝合缝,只解开最上面那一个。头发温顺地梳在额前,遮住眉毛,只能看见一双眼睛,冷且淡,没有任何波澜。

像装在罐子里的,什么作料都不加的冰水,并用标签写上谢绝品尝。

不知道为什么,她在心里偷偷拿新同桌与阚恒作比较。

显然这个叫陆泽明的同桌好看的多。

但也讨厌的多。

因为她秉着和平友善的心态,把最爱的小当家干脆面,放在他桌上,并开始做自我介绍:“同学你好,我叫周惜彤,周就是那个周,惜是....”

咔哒一声。

周惜彤立刻闭上嘴巴。

他从书包掏出两本砖头厚的英汉字典,码齐放在桌上,一不留神,把小当家磨成粉末。然后这位新同桌愣了一秒,开始背单词。

没有道歉或是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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