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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气候多变,待到时晚醒来,窗外已是晴天。

意识有些朦胧,迷迷糊糊地盯着有些掉皮开裂的天花板看了一会儿,时晚才反应过来这是在研究所家属院。

她猛地起身,下了床,朝院里看去。

清晨日光温柔,窗外高大的槐树葱茏喜人,有不知名的小胖鸟在枝叶间跳来跳去,发出清脆的啁啾。北方干燥,水汽蒸发得快,地面竟看不出什么水迹。

只有一池被打落的荷花证明昨夜的疾风骤雨。

并不见那个眼神死寂的少年。

应该是最后被父母叫回去了吧......

时晚心有戚戚。

眼睛受了伤,又跪在暴雨里,当家长的再怎么生气,总归要疼孩子。

“晚晚!起床了!”

还趴在窗台上,屋外传来父亲的声音。

她赶紧应声:“这就起。”

研究所工作忙碌,早上是一家人难得的团聚时分。

待时晚洗漱好,厨房的油锅仍在滋滋作响,一同飘出的还有滚烫香甜的气息。

“快来帮我挟一下。”见女儿过来,时远志擦了把额上的汗,“炸得太多了。”

“怎么炸这么多?”探头一看,时晚有些吃惊。

灶台边的搪瓷盆里,刚出锅的炸糖糕堆成小山,金黄酥脆,满满的几乎要冒出来。

“我让你爸炸的。”沙发上,正在翻阅文献的向洁放下手中期刊,笑道,“待会儿我们去上班,你给你段姨还有其他邻居们都拿一些尝尝。”

初来乍到,又是交接工作又是搬家,夫妇俩忙得脚不沾地,一时间顾不上和邻居们打交道。

既然要在这里长期生活,走动是必须的。

这年人情风貌都还朴实,尤其是这种单位家属院,邻里之间彼此熟络得很,俨然是一个小世界。

研究所有编制能分房,但工资并不高,大家都只是过寻常日子的普通人。自家做的炸糖糕当串门礼正合适,既不贵重也不显得轻慢。

“好。”时晚乖乖点头,心口有种发涩的甜。

她明白向洁的意思,时远志炸了一早晨糖糕,其实更多是为了她。

毕竟夫妻二人忙碌,待在研究所的时间远远多过家属院。这么走上一趟,还是希望邻居们能多照拂独自在家的女儿。

即使时晚已经不是咿呀学语要人照顾的小孩子。

大抵天下父母都会这样事无巨细、不求回报地替子女着想。

*

吃过早饭,时远志和向洁匆匆前往研究所。今天炸糖糕费了些功夫,眼看就要到上班时间。

收拾好碗筷,时晚去挨家挨户送炸糖糕。

院里的住户远没有想象中多,听向洁说这是老家属院,更多的职工都住在前两年刚建好的新家属院里。这里住着的大多是退休人员和从前在研究所工作过的人。

时晚并没有问为什么他们没住在新家属院。

爸爸妈妈工作很辛苦,她不想用这些小事让他们烦心。

况且时远志夫妇并不在乎物质,两个人对研究的热情远超对物质的向往。

家属院里的住户基本都和善,昨天被打发出来收衣服的孩子们更是跟在时晚身后,一口一个漂亮姐姐喊得甜蜜。

虽然多半是因为炸糖糕的功劳,但看着稚童纯真的笑容,总会让人开心。

她叮嘱道:“不能吃太多,肚子会疼的。”

住户不多,炸糖糕很快就送完了。

只剩住在时晚家楼上的两家。

修建年代早,家属楼并不高,一共五层,时晚家住在四楼。

“姐姐姐姐!”昨天最先被吓哭的钱小宝抱住时晚的腿,亲亲热热地喊,“终于送完啦!姐姐和我们一起玩跳格子吧!”

“五楼没有住人吗?”摸了摸钱小宝的头,时晚问。

她这么一问,小孩们你看我我看你,支支吾吾都不吭声。

最后居然一个个跟着率先逃窜的钱小宝全溜了。

时晚哭笑不得。

装好剩下的炸糖糕,她独自一人朝五楼走去。

左侧似乎真的没有住户,敲了许久也不见人应门。

只剩下右侧住在时晚家正上方的一户。

抬手在防盗门上敲了两下,她余光一瞥,眼睫不由颤了颤。

楼道里斜靠着一把黑色的长柄雨伞。

正是昨天放在少年身边的那一把。

*

贺寻被敲门声吵醒。

头疼欲裂,忽远忽近的敲门声像是小刀,一下又一下割在敏感的神经上。激得眉心一抽一抽地疼。

他蓦然睁眼。

整晚没有关窗,此刻室内一片狼藉,家具被雨水打湿,花瓶从柜子上摔下,细白瓷片溅得满地都是。

四仰八叉躺在客厅地上,贺寻一伸手,不由嘶了一声。

他皱着眉,偏头去看。

指尖被锋利瓷片划破,正在渗出鲜红的血珠。

盯着那串血珠看了一会儿,贺寻无声地笑了。

操,果然没死。

连老天爷都站在他这边,不肯收这条破命。

然而一扯嘴角,喉头里便泛上压不住的血腥味。他咳嗽两声,咽下那几口血,把手撑在地上,摇摇晃晃起身。

更多碎瓷片扎进掌心,绵绵密密地疼。

在敲门声里趔趄几下,贺寻扶着柜子,勉强站稳。

跪得太久,膝盖处最初的刺痛已经变成了几乎感受不到的麻木钝痛。

但他并没管膝盖,而是拧着眉,一把扯下贴在身上还泛着潮气的衬衫。

日头渐高,阳光穿过老旧掉漆的窗户,照在少年精瘦结实的身体上,将肌肉线条勾勒得分毫毕现。

也将那一道又一道尚未结痂的伤痕照得分明。

倘若昨天那群围观的孩子们还在,肯定会惊惶地睁大眼睛,然后抱在一起嚎啕出声。

真的是怪物!

不但在炎炎夏日里连跪三天,而且还是带着满身的伤!

交错纵横的红痕从结实的胸口一直蔓延到小腹,背上当然也没放过,就连腰间凹陷处都被抽上了重重的痕迹。

下手的人似乎想把他活活打死。

在雨中跪了太久,伤口被浸得有些胀痛,似乎还有发炎的迹象,又痛又痒。

贺寻决定先处理这些伤。

没有理会执拗的敲门声,他扶着墙,慢慢地朝厨房的方向走去。

其实找不到什么可以用来消毒的东西,贺寻心里很清楚。

空置了整整十年,这么多年以来,他是这间房子唯一的访客。

能用能吃的东西大多被肆无忌惮的老鼠们糟蹋完了,还能留下些什么。

然而到底还是让他找到了一瓶白酒和一把剪刀。

白酒不知什么年份,剪刀已经生锈。

盯着锈迹斑驳的剪刀看了一会儿,他垂下眼,在灶台边十分潦草地磨了磨锈迹。

脱下的衬衫很快被剪成一条一条。

敲门声还在响,贺寻沉着脸,先给自己灌了一口,然后把白酒倒在布条上。

毫不犹豫地朝伤口处按去。

露在外面的那只黑眸骤然锁紧。

白酒浓烈,酒精接触伤口的瞬间,仿佛被人重新在旧伤上狠狠抽了一鞭。

钻心的疼。

然而他只是顿了一秒,便面无表情地继续手上的动作,像是感觉不到刻骨的疼痛。

不过一会儿,半瓶白酒下去,用过的布条堆成小山。胸膛和小腹处的伤口都消毒完毕。

贺寻却在此刻犯了难。

背上的伤隐隐作痛,只凭他一个人,根本无法为自己消毒。

捏着布条,他盯着剩下的半瓶白酒思考片刻,放弃了直接把酒倒在背上的可能。

敲门声还在响。

妈的!

浑身上下都在疼,执拗的敲门声让贺寻心烦意乱。

有完没完!

顾不上还没消毒完毕,他起身,跌跌撞撞地冲到门口。

*

时晚原本不想敲这么久。

但放在门边的那把黑伞让她很在意。

昨天那个少年应该住在这里吧......

她轻轻敲着门,不由自主地咬紧嘴唇。

死寂的眼神令人印象太过深刻,她下意识的想知道对方情况如何。

不过好像并没有人在家,敲了许久都没人应门。或许是去了医院。

抬手敲了最后一次,她微微吸了口气,准备离开。

门却猛地开了。

两个人都是一怔。

压根没想到站在门口的会是个小姑娘,贺寻有些诧异。

才搬来这里三天,除了天天冲他大吼大叫的段秀娥,他其实并不认识什么人。

但眼前完全呆住的小姑娘有种熟悉的感觉。

时晚被吓坏了。

右眼上的纱布证明眼前的少年和昨天跪在荷花池边的确实是同一个,气质却截然相反。

那只深沉的黑眸微微挑着,不再像昨日一般毫无波澜,漠然里挟着几分狂妄和不耐,正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看。

过于锋锐的打量眼神刺得时晚稍稍垂眸,然而视线略微下移,脸颊便骤然滚烫起来。

这人怎么不穿衣服!

性格有些刻板,顾忌已经长大的女儿,时远志在家不会脱掉上衣,即使在夏天最热的时候也坚持穿戴整齐。

所以时晚从来没如此近距离见过异性赤.裸的胸膛。

又惊又羞,她的脸登时红了,甚至都未曾注意到对方胸膛上一道又一道的伤。

“我......”

惊慌失措,根本不知道该往哪儿看,时晚低下头,羞得几乎要哭出来。

原本的来意被忘了个干净,她支支吾吾几声,最后还是决定和昨晚一样赶快逃离。

然而贺寻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盯着少女精巧秀气的下颌看了一会儿,再看看楼道里的黑伞,他眼眸稍沉。

“喂。”

时晚刚想走,手腕一凉。

少年指尖冰凉,却十分有力,轻轻松松将她扣住。

几分酒气靠近。

喑哑嗓音里掺着一丝轻佻:“小朋友,帮个忙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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