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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高考成绩的时候,毕梓云正躲在方南的床底下。
这事要从五天前的那个清晨说起。
方南的最后一次虹膜修复手术成功,在省七院住了二十多天,终于可以出院了。出院当天,十八班的一群好朋友专程坐火车来了省城,庆祝他眼睛痊愈。
兔子化了个特别浓的妆,脸上的粉底扑了厚厚一层,白得像电影里的贞子。看到男生们不忍直视的表情,她辩解自己刚开始学化妆,手还有点生疏。怀叔因为要去当国防生,剃了个平头,乍一看就是个高大强壮的兵哥哥。林鸣鸣还和原来一样,只不过不再全天穿着那身臃肿的校服了,全身上下都换了一副行头。大家这时候才知道,林鸣鸣家里其实超有钱,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家底比班里所有人加起来都殷实。
没等方南开口问,宋怀舒马上给他打起了报告:“南哥,毕梓云被他妈拉去学车了。今天跟着我们到了火车站,又被教练开着教练车给抓了回去。”
方南:“……嗯。”
从七院出院后,方南妈妈没再带着方南回老家,而是搬着一堆行李,和儿子一起住进了沽南对面的教师小区。
房子是曹老师一家安排的,是他们家去年分到的一套教师公寓。因为方南要复读一年,身体还需要家长的照顾,曹老师就把这套小公寓以非常低的价格租给了方南妈妈,房租一个月只象征性的要了几百块,还免了所有的水电费。
就在方南妈妈带着方南住进教师小区的第一天,毕梓云拎着果篮上门了。
虽然眼睛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但方南仍然不能进行过度的体力活动。每天下午练完车,毕梓云都会准时来到方南家,帮方南妈妈一起清扫房子收拾行李,顺便再留下来蹭个晚饭。好不容易考完试,苏丽娟也没再随时盯着自家儿子的行踪,倒让毕梓云多出了不少和方南独处的时间。
方南妈妈在学校附近的商场里找了个临时理货员的工作,每天晚上都要去超市值夜班。每晚吃完饭后,毕梓云都会端着脏盘子走进厨房,扭开水龙头,悄声听着门外的动静。
一旦听到方南妈妈离开家,合上公寓门,他便马上放下手中的所有工作,摸回方南的房间。
因为落下的课业太多,方南这几天已经将以前的教辅书从纸箱里翻了出来,重新开始复习了。他严格遵循着医生的医嘱,每看十五分钟书,就会抬起头闭目休息五分钟。主治医生还给方南开了四五种不同功效的眼药水,每隔半小时就要滴一次,少一次都不行。
每到要休息眼睛或者滴眼药水的时间,毕梓云都会放下手中的漫画书,从床上爬下来,给方南递眼药水。
方南渐渐发现,就连手机里的定时闹钟,都没毕梓云这个人工计时器来得准时。
他就像个树袋熊,总是双手搭上自己的背,把头埋进自己的后衣领里,然后端着眼药水,深吸一口气说:“时间到,上氯芬酸钠。”
有时候忍不住了,还喜欢在肩膀上蹭一蹭。
那股温热的气息喷在后颈处,很痒。
这天中午,方南妈妈拎着购物袋出门买菜,准备给这俩小孩做顿好吃的。
今天是个周末,毕梓云难得不用去驾校练车,一大早就溜来了方南家。方南很早就起了床,闭着眼睛靠在书桌前,循环播放着手机里的高考听力。
连续听了三套听力,他将眼睛稍稍睁开一条缝,用余光瞥了坐在床上的毕梓云一眼,发现这人今天好像有些坐立不安。毕梓云一直在来回翻看手机,抱着鳄鱼抱枕在床上滚来滚去,也不知道在慌张什么。
“你怎么了?”他按下暂停键,睁开眼睛看着毕梓云。
毕梓云拿起鳄鱼抱枕,放膝盖上狠狠捶了两下:“今天十点就要出成绩了,我心里有点没底。”
对完答案后,他其实觉得这回考的不错,但心态好是一回事,实际成绩又是另一件事,临近倒计时,他忽然又有点怂了。
“数学我有两道选择是蒙的,现在已经知道有一道错了,地理那道公路地形题我答的也不好,和标准答案写的差距还挺大,还有英语小作文,结尾那段的标题符号我也——”
毕梓云的双眼遽然睁大。
他口中一直在喋喋不休,完全没注意方南是什么时候离开书桌,坐到自己身边的。
方南偏过头,一把制住毕梓云正在乱动的手,俯身吻了他一下。
毕梓云脑中顿时五雷轰顶,整个人宛如被闪电击中了天灵盖。
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接吻,却是方南第一次主动吻他。
五天前,拎着果盒闯进方南家的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原来是个亲亲怪,还是脸皮特别厚特别不要脸的那种。
这五天以来,只要方南妈妈没在家,无论方南正在忙什么,他都能随时拉着方南接吻。虽然方南总是被动的那方,只要自己一凑上去,他就会僵直着脊背一动不动,但他知道方南并不反感自己这样。
天蒙蒙亮的清晨,锅里的粥沸腾地快要淤出来的时候,他们在厨房里站着接吻。
阳光明媚的午后,与在厨房做菜的方南妈妈只隔着一道门帘,他们在客厅的沙发上接吻。
寂静无声的夜晚,狭窄的房间只点着一盏昏暗的小台灯,他们在卧室的床上接吻。
仿佛一次又一次撬开那张总是紧抿着的薄唇,已经成为了他十八年以来,最有成就感的一件事。
一吻毕,看着方南那张近在咫尺的侧脸,毕梓云只觉得心口灼热得快要烧起来了。
“你之前不是说,这样能减压吗。”
方南转过头去,没看着自己。
可方南的耳尖,明明也和自己一样红。
亲吻能减压。这是他第一次凑上去要主动亲方南的时候,临时编造出来的谎话。
他说高考前冲刺的那段时间压力太大,只要方南给他亲一下,他就能放下心中的所有重担。
方南那次答应了。
就因为他的那一次让步,之后的一切,便从此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现在是上午9点58分,距离高考成绩出炉只有不到两分钟。
毕梓云只觉得心跳快得可怕,他现在什么也不想干,脑中什么也思考不了。
没等方南反应过来,身旁那人已经将被窝踢到一边,在床上蜷起了膝盖。
他微微向前倾,又一次主动吻上了方南的唇。
“毕梓……”
方南的话马上被毕梓云打断了。
他微颤着睫毛,声音听起来竟带着些不满:“方南,你能闭嘴吗?”
毕梓云这回来势汹汹,和这五天以来的小打小闹完全不一样,他丢开怀里的鳄鱼抱枕,双手抓住了方南的肩膀。
方南一下子失了重心,身子往后靠,被毕梓云抵在了床尾的栏杆前。
这次他吻得很深,整个上半身的重量都压在方南的胸膛上,两颗炙热的心紧紧相贴,跳得一颗比一颗猛烈。
毕梓云完全没给方南任何喘息的机会,仿佛想带着他一起陷入窒息的深海。就这样过了不知多久,方南紧皱着的眉头终于慢慢舒展开来,他松开了支撑着床板的手,任着毕梓云笨拙胡乱地亲吻着自己的嘴角,接着抬起手臂,牢牢抓住了毕梓云的手。
“咔嚓。”
卧室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钥匙扭动的声响,客厅里出现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听到门外传来的动静,毕梓云的身体蓦地一僵,眼中刹那间闪过一丝慌乱。
齿间一紧,两人的唇顿时分开了一线,毕梓云从床上直起身,只觉得嘴巴里多了些淡淡的血腥味,凝神一看,方南已经靠在栏杆前捂住了嘴角。
慌乱中,他居然把方南的嘴唇给咬破了。
看着方南出血的唇角,他伸手一抹,发现自己唇边也有一道殷红的血丝。
完了,这也太明显了。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情急之下,毕梓云手脚并用地从床上爬了下来。
“咚咚咚——”
门外传来方南妈妈的敲门声。
方南刚用纸巾擦拭干净嘴角的痕迹,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毕梓云已经钻到自己的床底下了。
方南:“……”
这也行?
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方南抿了抿唇,打开了卧室门:“妈,怎么了?”
“小南,”方南妈妈站在门外,“我买了几条鲜鱼回来,你和小毕有空出来帮我打打下手。”
“好。”
“咦,小毕人呢,没和你待一起?”她随意扫了眼卧室,略有些好奇地问。
方南一眼都没看自己的床,而是对着卧室里关着门的卫生间抬了抬下巴,对母亲说:“他还在上卫生间。”
方南妈妈并没有起疑心,只是交代了方南几句下厨的事,就转身走了。
母亲离开后,方南马上反锁了卧室的门。
他回过头,对着黑黝黝的床底出声:“我妈走了,你可以出来了。”
等了半天,躲在床底的毕梓云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走到书桌前抬起水杯喝了几口,方南索性蹲在床边,敲了敲木制的床板:“……毕梓云?”
人没露头,只是突然伸出了一只手,那手往外一拨,先将自己的iphone5给推了出来。
“?”方南仍然没反应过来。
“方南,”床底那人的声音有点抖,“我……我高考成绩出来了。”
————
从科四考场出来,毕梓云拿着考试通过的回执单,马不停蹄地赶到了领证中心。
中心门口的保安大爷见这年轻人老早就站在门口等着,上前劝道:“小伙子,今天领驾驶证的人特别多,要不你等明天再来?”
“没事,我再等等。”毕梓云笑着对门口的老大爷说,“我明天就要去上大学了,就想今天拿到手。”
大热天近三十多度的高温,毕梓云在领证中心排了两小时的队,终于如愿以偿,拿到了属于他的驾驶证小蓝本。
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出来,他从兜里拿出车钥匙,连着按了两下。“滴滴”两声,停在停车场最边上的私家车发出了响声。
在驾校整整待了快三个月,他一直想试试自己开车上路,老妈却非说他还没拿到驾照,不能无证驾驶。今天早上,他特意从苏丽娟那里拿走备用车钥匙,想等领到驾照了,亲自上手试试。
系好安全带,调直座椅靠背,毕梓云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从副驾驶座上的袋子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黄色“实习贴”,“啪”地一下,粘在了面前的挡风玻璃上。
车上人工导航的女声很温柔:“请问,您这次的目的地是哪里?”
左脚踩住离合,右手挂上一挡,毕梓云对着导航有模有样地开口:“沽南一中。”
“好的,正在为您规划前往沽南第一中学的最佳路线——”
毕业班的开学时间很早,p大下周才正式开始新生军训,高三已经上了快一个月课了。
虽然没有参加今年的高考,但方南这个总是挂在红榜顶端的名字,在沽南一中的校园里依旧如雷贯耳,人人皆知。
新的一学年,方南的复学申请被学校通过,他直接被分到了这一届的文科a班,高三一班。
由于高三的新教学楼还没建好,毕业班统一都在行政楼的阶梯大教室里补课。下午放学,方南和几个新认识的同学一起,从北门离开了学校。几人本来约着去小吃街的川菜馆吃饭,方南临时决定不一起去了。
他收到毕梓云发来的消息,今天一起吃顿晚饭。
出了北门,方南看到对面马路边停着一辆非常眼熟的私家车。那是毕梓云妈妈的黑色奥迪,以前经常会来校门口接毕梓云上下学。
驾驶座位前的车窗被人按了下来,只见毕梓云从驾驶座上探出个头,对着自己招手:“方南!”
“……”
身边的男生挺好奇:“方南,这谁啊,你哥吗?”
看着毕梓云那满脸得瑟的样子,方南只想说这人他不认识。
看到方南脸上一言难尽的神情,毕梓云心里非常满意,只觉得这几个月在驾校里经历的风吹日晒,全都值了。
他等了三个月,就为了等到这么一刻。
开车来接方南放学,多风骚啊。
坐上副驾驶,系好安全带,方南问毕梓云:“我们去哪吃?”
“谁说要去吃饭的,”毕梓云打火起步,“我先带你去个地方,你坐稳了。”
话音刚落,车身就前后抖了一下,宣告熄火。
在方南面前耍帅失败,毕梓云咳了两声,依旧不死心。他握住手动挡,正准备再踩离合,突然听到身旁的方南出声:“你慢慢踩,别放得太快。”
有驾照的人是我,要你教?
毕梓云瞪了他一眼。
方南靠在座椅背上,动了动喉咙,不再说话了。
毕梓云又手忙脚乱捣鼓了一会,终于将汽车驶离校门口,缓缓进入了市区的主干道。
一路上,方南一直在紧紧抓着副驾驶座位上的把手。
连上个月躺在手术台上,他都没有担心过自己的生命安全。而这时候,他却发自内心地觉得,坐毕梓云开的车,恐怕是他这辈子,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偏偏有的人还完全不自知,沉浸在刚拿到驾照的喜悦当中,一路上自信的不行,把手中的方向盘打得像风火轮一样飞快,车载音响里还循环放着《头文字d》的歌。
毕梓云将车有惊无险地开到了郊外,新手司机不能开车上高速,他绕过环城公路,跟着导航往西行驶了三四公里,来到了一片空旷的空地上。
方南知道这地方。三十多年前,市政府本来要建造一个民用机场,选址就定在这里。后来城市发展战略有所改变,这片区域也就此烂尾,变成了一块废弃的空地。
很小的时候,方广亮曾经带他来过一次,这里以前还有个郊野公园,现在却已经完全没人了。
“考科目二的时候,教练总带我们来这里练习倒库。这片没建什么楼,晚上的夜景特别好看。”
停好车,毕梓云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离晚自习还剩一个半小时,等会我准时把你送回去。”
方南解开安全带:“我已经请好假了。”
他见毕梓云一时半会还有点懵,又接着补充了一句:“你明天的飞机。”
因为毕梓云明天就要走,坐飞机去上大学,所以他今晚专门请了晚自习的假,不回去上晚自习了。
毕梓云脸上的表情怔了怔,随即明白了方南的意思。
这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说。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盯着副驾驶座上的人看了半天,毕梓云笑了:“方南,我想亲你。”
周围渺无人迹,只有路边的杂草在微风的吹拂下沙沙作响。
回应毕梓云的,是一个抚上后背的温暖怀抱,和一个很深很长的亲吻。
这还是他们第一个有始有终的拥抱。毕梓云平时不喜欢循序渐进,热衷于搞突然袭击,总是突然就从背后蒙住他的眼,然后张牙舞爪地搂上他的后背。
高考完的这个假期很短,只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
在这短短三个月,他们无数次亲吻,无数次拥抱。却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提起“承诺”两个字。包括什么“以后”,“将来”,也统统没在他们的对话中被提及过。
他在病房里说过的,他不稀罕方南的任何承诺。
可就在临别前的这一夜,方南在狭窄的车厢里抱住他的时候,他突然又有点稀罕了。
听着耳畔若有若无的温热鼻息,他开口问方南:“你说,等我以后上了大学,要是有女孩问我,问我有没有对象,我该怎么回答?”
“你有吗?”
方南垂眸看着他,气息微微有些粗重。
毕梓云没回答,只是侧头靠在方南肩上,低低笑了半天,像是在自己跟自己乐呵。
“算了,不说我了。”过了一会,他又问,“那你呢,如果有像菠萝那样的学妹,问你——”
“我有。”
他听到方南在耳边说:“如果有人问我,我会说我有。”
月亮很圆,夜幕很亮,那是整个夏日最美的星空。
他抬起头,一眼就看见了方南眼中的星星。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接下来进入最后一卷,要从恋爱到结婚啦^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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