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身陷囹圄（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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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政由于年纪小，所以那些诸如用热铁烫贴胸背、针刺十指之类的酷刑是没有受过的,然而,就如在阏与城堡的厅堂里所经受的,鞭刑却成了家常便饭一般。

本来监牢就冷,好在原先他有毡毛皮衣,然而现在他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御寒早就成了一种奢望。不过这奢望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这几天，赵胜有时会亲自来监牢“看望看望”他，有时可能并不想走动,就派人把他带到赵胜面前。虽然结果都是一样的,可赵政觉得过程却有着天壤之别。

因为赵胜的屋子里有炭火,是温暖的。监牢里什么也没有,是冰寒的。他宁愿在热的地方火辣辣地死去，也不愿受了一番折磨后伤口凝成冰痂活活冻死。

可即使,明显在监牢里待的时间要久一点，赵政自始至终都没有放弃过生的希望。虽然他前世很决绝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可那是因为绝望,是因为生活彻底的残酷。但这一世不同,只要守住这个躯体，一切都还可以挽回。只要这个躯体不死，他便有逃出去的可能。

按理说,赵政有这样的求生意志，或有这样的信条，那么凭借他的机智，应该可以使自己不至于那么惨。

然而,偏偏赵胜从不给他机会去谄媚。

赵胜一见到他，就是扑面而来的羞辱的话，接着就是一顿让人皮开肉绽地鞭打。

赵政知道这其中的原因。

吕不韦杀了赵胜的骑尉，而那个骑尉在赵胜的心中有着很重要的地位。可吕不韦已经从赵国逃走，赵胜是没办法让吕不韦血债血偿，不过丢在赵国的吕奸商的儿子却是可以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的。

自己是因为被当作成了吕不韦的嫡子，才有了今日的这一番下场。

不过赵政不是一开始就想通了其中的关节，说实话，一开始他还觉得十分莫名其妙：自己遭遇这非人的折磨，而同行的吕梁却被好果好肉的招待。

就算是公父的出尔反尔让赵胜生气罢，然而却又不是。相反，赵胜每日用鞭子抽打他时，嘴中念念有词的只是吕不韦的名号，半句没提到自己的公父。

一次两次算是巧合，但久而久之，且赵政也不傻，便察觉到了其中的猫腻。

直到今日上午，赵胜带着吕梁来到他面前，将鞭子交给吕梁，并称他为赵公子时，赵政才恍然大悟。

那一刻，他确实有怨愤，所以才在吕梁一步一步靠近他时，用尽全力瞪红双眼。

然而，当他看见吕梁手中的皮鞭，长长的拖在地上显得比吕梁整个人还要长时，他却将愤怒化为了悲伤。

当他们双眼对视、目光相碰的时候，赵政发现那个没心没肺的、总是与他犟嘴、万事要和他幼稚地比个高低的吕梁似乎是哭了。

就这一点，便教赵政的怨怼无处安放。

吕梁不过只是个四岁的孩子罢了，而他是活过两世的人了。

如果今日他的这番经历换给吕梁，恐怕吕梁早死了。

既然自己死不了，又何必再去拖累一个本可以安安心心活着的人呢？

于是，当吕梁走到离他只有几步之遥的距离时，他张开嘴轻声道，“你打吧，我不怪你的。”

那时他的态度似乎是云淡风轻的，可是吕梁却瞬间崩溃了。

吕梁抛下了皮鞭，一把上前抱住了被麻绳狠狠捆住的赵政，哭得很厉害。

赵政眨了眨眼睛，直到把眼泪用睫毛挑出去释干，才继续开口，“干什么呢，快回去，小心被赵胜打。”

然而吕梁却哽咽道，“我本来就要被打得，他们以为我是…….”

吕梁话没说完，就立即被赵政斥止了，“说什么鬼话呢！”

“你……你都知道？是不是？”吕梁继续问，“那你干嘛不说……那时候你怎么不说呢？”

赵政叹了口气，“说什么？说了，你能挺得过来吗？”

吕梁立马回道，“那你呢!”

“我？我不是好好的么？“

这句话逼出了吕梁好久不见的软糯的语调，“你都这个样子了……”

吕梁本来是很爱干净的，可现在他却抱着一个脏兮兮的人。这个脏兮兮的人，顶上的头发因为多日没洗打成了一块块的结。脸上因为寒冷和缺水有些地方已经干裂，吕梁可以看见干裂的地方多了流不动的污血。

这个脏兮兮的人还臭烘烘的，可是吕梁抽泣的时候难免多吸几口这个人身上的气。

然而吕梁现在却发自内心的一点也不讨厌这个人。

他只觉得这个人好可怜，让他想到更小一点的时候，在山谷救得一只受伤的兔子。

那只兔子原本是很可爱的，但是白绒绒的腿上却因受伤流血而染上了污渍。可是吕梁发现它的时候，它却仍然勉力抽动那只残腿，不知要往什么地方去。

吕梁这么想着，便哭得更凶了，而忘记他们的身后还有一个看戏的人。

不过赵胜这回当了一个称职的看客，自始至终他都没对眼前的“戏”作出任何评价，也没有在这“戏”还没完的时候出言打断。而是任这“戏”走完了自己的过场。

赵政是看着平原君自己从屋里走得。然而，他却没有开口告诉吕梁。

等吕梁哭完觉得很累的时候，他才重新想到被自己弃在身后的皮鞭，想到赵胜。

人在发泄情绪的时候各个都是勇士，各个都能彻底的将自己革新，如果一个国家每时每刻都处在这种发泄的情绪之中，也许楚国、魏国或者其余的山东各国的改革就不会半路夭折了。

然而一旦发泄完自己的情绪，人便会发现世界还是原来那个世界，有许许多多的阻碍，许许多多的利益牵扯。于是勇士变成了一个懦夫。

吕梁往后退了几步，抬手抹去了自己的眼泪。接着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了一眼——赵胜不见了！

赵政看着他很快由悲伤变成了恐惧。

“他走了……”吕梁僵直了身子转头看向赵政。

赵政点点头。

吕梁顿时眉眼耷拉下去，接着又很小心地对赵政说，“那日，他问我同你的关系好么……”说完后，又很认真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哥哥。然而这个哥哥脸上似乎因为太过僵硬，而做不出什么的表情，所以吕梁看了一会儿就放弃了。

于是，他便把话继续说完，“我说不好……”

赵政听了虽说心里确实有点难受，但他还是很温柔地道，“我明白。”

吕梁似乎被这温柔鼓舞了，他犹豫了一会儿就将自己心里可能有些不堪但又是确确实实地担忧倾吐出来，“可是今天他让我打你……我……”

“你怕他发现你说谎。”

吕梁红了脸，点点头。

赵政这时候，像那日初次来到赵胜面前时一样，脸上挂出了没所谓的笑，吕梁当时很讨厌那个笑，因为它十分不合时宜，但这次，吕梁却很喜欢赵政脸上的这个笑，“没什么的。”赵政道。

吕梁小声问，“甚个因由呢？”

“当时你无论回答好还是不好，对那个人来说，都不要紧。”

“那他为什么还要问呢？”

赵政没力气地笑了笑，“是与不是对我们来说没什么分别的，对赵胜来说，也不过是让他预备选择什么样的法子来折磨我们罢了。”

吕梁呆呆盯着赵政，良久，双眸重新聚光，“那他已经选了么？”

赵政点点头，“所以啊，你今天无论是打我……还是不打，都不要紧的。”

吕梁听了，心里涌动出奇怪的感觉，“那刚才，你为什么教我打你呢？”

赵政仍是笑，“我也是刚才才知道的。”就像他也是刚刚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阏与城堡中会有这番遭遇。

吕梁深吸一口气，缓了缓神，望着赵政，他的眼眶又红了，“我以前总是妒忌你，因为公父总是在我面前说你多么厉害，且总拿你来说我……”

赵政听了吕梁这番告白，蓦然觉得连日来冷冰冰的心，有点温暖，“是你公父不对了。”

吕梁摇摇头，“不，我今日才发现，公父是对的。”

赵政闻言沉默下来。

吕梁也沉默着。

“我们该怎么办呢？”

赵政叹了一口气，但或许觉得在一个期冀他的孩子面前，这样很丧气，于是他脸上又挂了笑，“梁儿，你信我么？”

“信。”

“信我的话，你便还和平常一样。做好你的赵公子。这样，我们最终能相安无事。”

赵政说这话时，神情十分严肃认真，所以吕梁忘记了问为什么。

其实，如果吕梁拥有和赵政一样的心智，他便会知晓，这话的可信度并不很高，至少达不到他现在认为的信度。

赵政不过是在赌罢了，而他仅剩的筹码就是他的身体——捱不捱得到赵胜的怒气消失的那天。

当然在这硬梆梆的筹码后面，还有很多无形的机遇与可能性。

在厅堂会客的赵胜估摸着“苦情戏”应该演完后，就吩咐左右将“吕梁”重新送回监牢，并将“赵政”带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这么写，不会有人觉得赵政玛丽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