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金蝉脱壳（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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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邯郸时，夕阳西下,天色暗淡,而在这个时候是不好去觐见赵王的,况且赵胜也知道郭开是胡扯,他若相信赵偃“想他甚紧”的鬼话就真得是年老昏聩了。不过表面上的功夫还是要扯一扯的,于是他便差人送了一份文书，至于赵王会不会看就不干他事。

事先做完这些无关紧要的大事，赵胜轻松了许多。这份轻松积蓄下来的精力可以让他多花些心思处理接下来的幺蛾子。去应对一个不会让他太省心的人。

回到自己熟悉的府邸,熟悉的会客大厅,赵胜陡然有了一种主人的意思。他颇有些居高临下的看着郭开和他身边的赵政,然而只看了几眼,他作为主人的自在感就消失不见了，甚至有点气得牙根痒痒。

赵政在郭开身边显得十分坐立难安。在短暂会过扁环之后,他不停在脑中搜寻那个“邯郸最大的案子”指得是什么，可却没什么头绪。因为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似乎都不太关注这方面的事。而且邯郸毕竟是一个国际大都,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在其中活跃着,发生的大事小事数不胜数，哪里就能评判出一个最大来？

可是，他也并不是完全没有线索的。然而这个线索引出的信息使他产生一种不详的感觉。

首先扁环肯定不是会信口开河的人,他所说的一定有所根据。而且既然是从他口中所出，那么这件“大案”必定和自己身旁这个人有关。且，既然是“大案”，必然牵涉众多,要不就是其中的利益关系太过复杂，要不就是这个案子中的受害人很多。赵政觉得两者都有。

可是到底是关于郭开什么样子的案子，扁环才要刻意的提出来呢？

赵政仔细琢磨着扁环跟他说的每句话，同时又将它们与自己一路以来的怀疑联系在一起。突然，一个念头在心头一闪而过，赵政抓住了这个飞速而逝带着刀锋的念头，随着念头如他所愿的停住，好供他仔细咂摸，赵政也因这不加思考的“抓”而鲜血淋漓，刺痛。

他抬起头下意识地找到吕梁，他盯着吕梁看了好一会儿，可是吕梁却没有一次将眼神留给他的，似乎是不愿看他似的。

“别急，我定会让那老丞相松口的。”郭开嘴角带笑，弯腰低头凑在赵政耳边道，一只手还去握住了赵政的。

赵政挤出一个僵硬的笑，而他感觉到，郭开又主动捏了捏他的手后，更是一点笑都挤不出来了。他只觉得从喉咙中泛出一股恶心的感觉。

眼前的这个男人，无论在之前，赵政对他有过怎样好的印象，无论之前，赵政通过自认为的观察，而去主动在心中为这个男人一点一点抹去外界强加的不堪，可是现在，却显得所有的努力那么多此一举，甚至危险重重。

在赵胜的手中，赵政受得是皮肉之苦外加一点精神折磨。可若真要落在郭开的手中，他往后的一生中恐怕只能感受到屈辱，就如前世堕入泥淖的他所害怕的那番屈辱。他不可能感受到一丝因折磨而生出自豪和底气的东西。

而如果一个人一旦在精神方面有了陷坑，这个人就完了。

“好啦，别作出这副小可怜的样子了，我现在就开口，安安你的心。”郭开笑道。接着扭头看向赵胜。

“不知丞相今日留下我有什么吩咐呢？”这是郭开的把戏，在唇枪舌剑前放低自己的姿态，如此才显得最终的胜利更加卓著。

平原君板着脸道，“现下没什么旁人在，我们不说那些虚的。”顿了顿，赵胜拿着那双老辣的眼睛看向赵政，“你身旁的那个人必须留下。”

“丞相三番五次失信于我——”郭开没想到这个老丞相这么顽固，不过，鉴于之前，郭开讨赵政还是十分轻易的，甚至，他还答应了赵政把吕梁也要讨过来呢。

然而这一次，还没等郭开游刃有余地使他的把式，赵胜就提前打断了他。

平原君板着的脸送出一丝自得的笑来，“足下不要妄言是非，我何曾失信于你？”

郭开见平原君似乎要耍赖，而且是气定神闲要耍赖的模样，狐狸一样的秉性，让他觉察出几分不对劲来，他斟酌起了字句，“丞相莫不是忘了阏与城堡的监牢之中，亲自答应将吕梁交给我处置么？”

赵胜点头，“我确实说过这样的话？但——这同我失信于你并无干系。”

“那丞相现下又要留下我身边这个孩子是何意？我不知道还有这样守信的。”郭开皮笑肉不笑问道。

赵胜没有正面回答郭开，他转头示意身边的吕梁道，“去吧。”

吕梁终于抬起头，教赵政看见了他的脸。他一言不发地走到郭开的案前站定。

赵政仰头看着吕梁，眼中闪过一丝不解。

“丞相何意？”郭开实在被赵胜搞得有些糊涂了。如何？难道这个丞相事先猜透了他的想法，不用他丝毫费力的，就把赵政也送过来了？不对——赵胜刚刚说，要留下吕梁——

“足下既然执意要吕梁，而我又事先答应过足下，自然没道理去反悔的，不过，赵政我还是要留下的。且按照赵律我会将他送去该去的地方。”平原君看着郭开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心下很是舒畅。

赵政已经明白平原君一番反常的举动了，毕竟赵政自己是当事人。

将小手从郭开掌中抽出，赵政站起身，他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吕梁，内心复杂，“你看着我。”

吕梁不想看，但不得不看，虽然是个年轻的孩子，但是他抬头的动作却迟缓地像个老人。然而当他完全抬起头时，赵政却发现吕梁满脸的冷漠，如此冷漠，仿佛他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仿佛赵政夺取了他什么重要的东西似的。

“政哥哥。”吕梁像往常那样叫着赵政，但是脸上却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郭开一时有些错愕，他看看平原君，又看看吕梁，下意识想，赵胜又在和他玩什么把戏。

吕梁解开了他的疑惑，“大人，我才是吕梁。”吕梁平视着郭开道。

这就是先下手为强的道理所在。

郭开任凭多有本事，多有慧眼，也不能知道吕梁竟然不是吕梁！就因为这一点，他便失掉了先机，于是本来可以鱼与熊掌皆得知的他，现在只能从中二选一，而且是极为被动地二选一！并且要选一个比之现在他不想要的鱼——吕梁。

郭开有些生气，他想要责备赵政为什么不事先将这件事告诉他，但是，他立刻忍住了，他还算好使的脑子极快地转着，并且这临时地运转很快有了结果，他觉得赵胜并不比他知道地要更早。

既然是这样，在结果并不会损失多少的情况下，郭开要撒泼打赖一下，争取利益地最大化。

“丞相怕是在说笑吧，还是丞相的一己私欲果真大过国之利益呢？为了泄私愤不惜偷梁换柱？”郭开说完从座位上站起，看着赵胜道。

赵胜胸有成竹，他不在意道，“是否偷梁换柱一试便知。”说着平原君给了吕梁一个眼神。

吕梁开口了，他转过脸看着赵政问，“政哥哥，若你是吕梁，敢问吕梁的娘亲姓甚名谁？“

赵政心里有些凉，从始至终，吕梁的态度似乎都是防止自己不承认自己是赵政。

赵政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在此之前依靠他，要他拿主意的吕梁，此刻将他看作仇敌一样，要去打压他。

突然间，看着同样稚嫩的脸庞，赵政觉得自己所做的努力成了笑话一样，因为，它没有事情变得更好，反而使它变得更坏了。

但若吕梁所选的结果是好的那也就罢了，偏偏他即将爬进的那个是个更深的更肮脏可怕的地方。

早就料到了赵政会沉默，吕梁脸上终于提起了笑，“一个人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娘亲的名字呢？”

郭开有些失望，但同时他又觉得玩味。失望的是赵政没有立即回答出吕梁的问题，玩味的是，这两个小孩颇有种反目成仇的意思在里面。没想到现在的孩子竟然这么早就学会了勾心斗角。

郭开微微点头，这样看来，这个吕梁似乎也有点意思嘛。

赵政突然觉得很气愤，第一次是他没得选择，所以受了鞭刑，但是想到吕梁只是个孩子，所以忍住了。但这一次，在他有选择的时候，吕梁却主动将他推出。

吕梁不可能不知道他的选择意味着什么，但他还是这样选了。这说明什么呢？赵政不愿意给一个让人讨厌的解释，但又不得不去想那个答案。

赵政深吸一口气，压下眼中要迸出的戾气，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

“赵政，我没想到——你竟然说出这种笑话来。枉我还视你做兄弟！”赵政半真半假地用力说出这句话。

吕梁被赵政突然地爆发弄得有些懵，本来这种事他是很有底气的，因为身份这种事，真要插下去，是瞒不住的。可赵政现在撂出的话，分明就是想要赖着自己的身份了。

吕梁很快由慌乱变成了气愤，他挺直了腰背，本来他还心存羞愧，但现在他看清了，赵政自始至终不过也是为了他自己而已，并没有什么高尚的。

既然对方已经撕破脸皮，那他也没必要顾念旧情，“那你倒是说说我娘亲的名字啊！”

赵政强压下心中翻滚的难受，用着很大的声音道：“我的娘亲名叫卓昭！巨商之女！”

吕梁没想到赵政真能答出来，“你撒谎！你娘分明是赵姬！”

赵政冷冷一笑，“呵！谁的娘是赵姬！没想到你为了自己，连娘都不认了！赵政，我当初真是看错你了！”

吕梁被赵政的满眼猩红吓住了，他倒退一步，气势顿失。但转而，他又突然觉得自己没什么好怕的，因为赵姬还在赵国呢！赵政可以否认自己的娘，但一个娘是没办法否认自己的儿子的。

于是吕梁转头看向赵胜，“丞相！恳请丞相将赵姬押来！”

赵胜原先的笑脸消失了，他皱起眉，刚要说话，却听左右一人附身过来言语了几句，终于表情舒缓了些，“好，就把赵姬押过来。”

赵政闻言脸色霎时白了。但同时，他却又觉得自己松了一口气：吕梁我该为你做的都做了，你既然执着要跳进来，往后何种遭遇，都与我无干，赵政问心无愧。

然而当赵姬发髻散乱的步入厅堂时，赵政却又生出了愧疚，他为了心中的无愧，无形中却让自己的娘亲多受了些苦楚，看着与分别时相比形容憔悴的赵姬，赵政很想立即扑过去，问问娘亲到底经历了什么。同时也想扑过去，告诉自己的娘亲自己连日来遭受的苦楚。

赵姬一进来，便看见了自己的儿子，她的脚步很迟缓，仿佛被什么压得沉甸甸似的。她从没想过会在这么狼狈的情况下，与自己的儿子相见。

然而正因为她狼狈，在看见了自己的儿子后，才更觉得感动、又更觉得凄惨。

眼泪糊住了脸，赵姬挣脱两只押着她的手，三步并作一步的奔向眼前的四岁孩童，一把抱住，将她捞进自己虚弱的怀里，“我的儿！”

赵政愣了愣，喉间一哽，红着的眼睛蹦出泪花。

郭开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赵胜眉头紧锁。

吕梁愣了一会儿，便拼命想要挣脱。

平原君的会客之厅中，那个瘦弱的女人抱着的是吕梁。

作者有话要说：　　不想把这个情节拖到第二章所以多更了些。

ps：其实是今晚去吃火锅了，然后散了一个小时的步。。。。

ps：你们的苏姐姐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