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赵政当仆（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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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盈玉让赵政两天后再来找她。赵政很着急，他恨不得当晚立即跟着苏盈玉走。但是变化总不会突然发生。几个月都等得了,几天怎么等不得？

“苏姐姐,刚刚那个人……”

“她走了。”苏盈玉道,看着赵政,“你认识她？”

赵政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一番表现太过明显,毕竟在他看来，这种寻常问候合情合理，归根结底可以算作客套。但也许,只是他面前的女子太过敏锐了。

他不想对苏盈玉撒谎,可即使说了真话,最后看起来也像个谎言。赵政必须下定决心。跟过往前生一刀两段,否则犹豫、迷惘和愧疚会占据他接下来的半个人生。

“不认识。”

苏盈玉知道这是假话。但她不打算在这件事上纠缠太多。“赵政，你知道她是谁么？”

这是两人相识以来,苏盈玉为数不多地叫出他的全名。

而每一次，他听到的都是有些糟糕的消息。赵政希望这一次可以是个例外。他紧张地握紧了双拳。“我听见你叫她姐姐。”

“是,她是我父亲的妾。”

赵政吃了一惊,随即想到在赵国确实有这个习惯。“苏姐姐希望我当作没见过她么？”

苏盈玉微微点头,“我会重新给你安排一个活计的。”

她的话让赵政觉得这像是一场交易。他心里有些不舒服，怎么一个回转，苏姐姐似乎同他突然生分起来。赵政心里一跳,也许从此以后，他只能从对方的口中听见他自己的全名。而，再也听不见什么“政儿”了。

可，这是为什么？难道仅仅是因为他撞见了她家中的隐秘？可,他与苏盈玉的相识本身也就是一个隐秘罢。怎么当初不见她在湖畔背身就走呢？

“那就多谢苏姐姐了。”赵政张了张嘴，苦笑地拱了拱手。

赵政焦灼地等待着和苏盈玉再次相见的日子。在等待中，他发现自己再也没法像往常那样安静地读书。且因为白衣女子的缘故，以及苏盈玉那半吊子的警告，赵政也不再去那个木亭享受什么看书的辰光。

因此，他很是浮躁。在马厩时也经常心不在焉。不过这也正好。他不用再去因李天的事，无谓地劳烦心神。

“李天，你出来一下。”监工老仆的声音一出，赵政下意识地谨慎了些。他告诉自己正在剪草料。然而，他的目光还是忍不住追了出去。

老仆的神色有些沉重。赵政觉得一定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然而，两人最后走得离他太远了，且说话的声音又很小。所以赵政不知道老仆带来了怎样一个坏消息。

但李天匆匆离去的背影，还是让赵政感知到了事件的严重。他放下剪刀，追到将要离去的老仆身边。

老仆看了他一眼，没有斥责。而只是叹息似的摇了摇头，“你跟他很好吧。”

赵政犹豫地答了一句是。

“唉，苦命的孩子。他娘昨去了，他弟也不知所踪。”

赵政心中砰砰直跳。李天从此无父无母，成了一个孤儿。

老仆又是摇头，“如今老赵国，哪家没有一桩苦命事哦？”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悲伤，这种悲伤深深地感染了赵政。

“征宝啊，回去干活吧。”

赵政点了点头，转身去往马厩，他拿起剪刀，继续碎着草料。

李天晚上没回苏府。赵政想，也许他再也没机会见到对方了。毕竟再过一天，他就不再是一个马童了。至少等到李天再回来，他就已经不在马厩了。

到了同苏盈玉约定好的日子，赵政提前地来到了木亭中等待。

苏盈玉一踏进亭子就看见了赵政放在一旁的竹简，“看完了？”

赵政不好意思地露出一个笑，“没有，只读了几个字。”他发现对方手中什么也没有。

“无妨，以后多的机会可以细读。”

赵政闻言期待地等着苏盈玉的下一句话。

“明日起，你和我的弟弟一起读书。”

赵政的期待遭遇了一堵墙，他皱起了眉头，声音中隐含着担忧，“可是，他们不是不愿意么？”赵政没想到绕了一圈，还是要做一个伴读。

苏盈玉道，“只有这个最适合了。”她那双仿佛可以洞察人心地眼睛，旁若无物地注视着赵政，“你会让他们喜欢的。”

赵政于是收敛了苦笑，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会努力的。”

“如果真有接你回去的消息，”苏盈玉道，“到时我会帮你的。”

赵政有些感动，他的眼中闪烁着泪光。

苏盈玉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选择将一只手安慰性地搭在赵政的肩上，“我知道，你一直想要回家。毕竟，咸阳——才是你一直以来向往的归地。也是，你该去的地方。”

赵政挤掉了摇摇欲坠的泪珠，“苏姐姐，政儿很感激你能待我这样好。如果政儿有一天回去了，政儿一定不会忘记你为我做的一切。”

苏盈玉却尴尬地收回了手，于是她的笑看起来也有些冷漠疏离了。“我不过是做了，你曾为我做过的事。”她道，“赵政，”这个称呼，让赵政热络的心猛然凉去了半截。他想到了李天说的话——“桥归桥，路归路。就当从没见过。”

“赵政，你归国之后，便是个彻底的秦人，是王室之子。我们将再无瓜葛。”

“你知道，我不想这样。”

苏盈玉的语气波澜不惊，“那你也知道，”眼神中却仍旧能够捕捉到无奈，“我们不得不如此。”

赵政静默片刻，扯出一个笑，“就因为你是赵人，我是秦人么？”

“秦赵宿敌。”苏盈玉顿了顿，“比长平之战更可怕的战役，终有一天会到来。”

赵政愣了愣，“比长平更可怕的——也许会让这敌对彻底结束。”

“你我都知道的，这不可能。”

“不——苏姐姐，我是秦人，虽生于赵，但熟知老秦历史。世间没有永远的敌对。只要疏导有方。”

“用什么疏导？”苏盈玉冷笑一声，“战争么？”

前几日两人之间地分歧，今晚又重现横亘在两人之间。

赵政不想为此争论下去，现在的他只是个寄人篱下的马童——或者伴读。既不是赵人又不是秦人。这种争辩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什么也改变不了，而争辩的双方也不会因此改变。反而，会让两人的隔阂越来越大。赵政不想这样。

他想着如何结束这个对话。可他的沉默，在苏盈玉看来却是默认。

“就算战争可以，但在这之前，我父亲是赵将，我——的未来夫君，亦然也是赵将。若不幸仍悲同长平，我也是赵国的遗孀。”、

赵政难过地望着苏盈玉，“你干嘛要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呢？”

“因为，你将是未来的秦王。”

“秦与赵不同，嫡庶之分并不严苛。尤其是太子之选，非嫡必立。”

“规矩是规矩，”苏盈玉道，“可与你又有何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