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少年太子（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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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人李斯拜见王子。”长身布艺、面容白净的男子恭敬地朝着赵政一个躬身，语气柔和。

赵政往从雨幕中走出之人的脚看了一眼,抿了抿嘴,一双小手背负于身后,淡淡道：“进来吧。”说着转身踩进了隔间。

李斯注意到了赵政刚刚的眼神,听了赵政冷淡的话,他望着自己已经被雨水打湿了的鞋履和屋里几乎有些光亮的木板，突然有些进退两难。

一旁的赵高眼神亮晶晶地凑了上去，“大人,换上这双鞋罢。”说着左手拿出一对由上好丝绸和专门用于制鞋的精木做成的黑鞋,右手又递过去一条布巾。

李斯一愣。

赵高颇会察言观色：“这是我家公子--这是小王子的意思。”

李斯闻言没再犹豫,顺从地接了干布巾,又从赵高手上拿了于他而言很是贵重的黑鞋。

他率先将布巾铺在地上，接着脱了自己正穿着的湿哒哒的鞋袜,然后踩了上去。

赵高立即蹲下，双手将余在两旁的布巾撩起,极其顺手地替李斯擦了擦白皙的脚背。

李斯被赵高的热情惊着了,他僵直身子挺立在原地。

最后还是赵高稍微提高了音调叫他,他才回过神。

赵高没觉得自己的动作有什么不妥：“大人，擦好了，赶紧穿上鞋吧。”

李斯尴尬地挤出一个笑,正要弯腰穿鞋，却见赵高又凑过来扶住他的腰。“你--你。”枉李斯经纶满腹，此刻面对这个瘦气巴巴的小太监，一时间竟然词穷了。

赵高望着这个像突然因受了雷劈而傻掉似的王子师,心里觉得好笑。“小高子怕你换鞋不方便，故而扶住大人。大人你快些吧，王子她不喜欢等人的。”

李斯也觉得自己失态，可能是他从小朴实惯了，一身孑然的，纵是伺候，也只有他伺候别人的份。从来没什么人主动对他殷勤备至，故而现在才会有些不习惯。

他笑了笑，既然已经为自己找到了“症结”，脸上的表情也自然起来。

匆匆穿好鞋，腰上的手也很快随之撤去了。

李斯不知怎么想的，忍不住看了眼前的小太监一眼。骨架很小，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瘦弱。即使是特意做小的太监服，套在他身上也像一个□□袋罩在一根细长的木棍上。

不过一张脸很是俏丽，女里女气的。

李斯摇摇头，迈步走到隔间，望着那个听见他脚步声而抬起头、粉雕玉琢的男孩，想到赵政为他体贴地备了鞋的事，脸上就带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心里琢磨着：这个孩子表面上冷冷淡淡的，其实细处颇有些心思。

“不知先生，要从何处讲起？”

李斯恢复一副从容作派，脚下是从未有过的舒适，因而十分的放松，连带着他的声音也给人如沐春风之感：“先不急。”

赵政眨了眨眼，“哦。”他点点头，“也对，你问吧。”

李斯没想到眼前的孩子竟然猜到了他的意图。想起王城外跟这名王子一起眺望咸阳城时候的情景，李斯心中涌起了莫名的复杂情绪。

再想起昨夜吕不韦拉着他夜谈时候说的，李斯挤出一个笑：“依礼，王子应如其他王室成员一般去学馆学习。”

赵政望着李斯的表情没变，仿佛对方说了一件她已经知道的事。

“只是，王子在外许久，定然落下了许多王室子弟必修的课业。”顿了顿，他又看了一眼赵政。

两人对视了一番，隔间一时便安静起来，因为没有人说话。

赵政眨了眨眼，想着对方应该是等自己的回应，才开了口：“所以文信侯提议要为我补课么？”

李斯微微颔首，“王子最后还是要回到学馆去的。”

赵政点了点头，轻飘飘一句：“哦--我知道了。”想了想，她又问：“你为我补课的时候，旁的人也还是在学馆学习，我不会越落越多么？如此，何时能补得完？”

李斯笑了笑：“这要看王子自己了，不过吕公他说最迟在后年。臣私以为王子殿下十分聪慧，必然能提前完成课业。”

赵政听见这句奉承，没说话，因为那些课业只会多一点不会少一点，她总要花时间去学的。而且，就目下的情况来看，她恐怕要比旁人更努力些才行。

“那，先生你安排好了么？”赵政抬眼问了一句。

李斯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赵政这没头没尾的问题指得是什么：“这还要我与公子再相处几日，才好制定的，否则只能做无谓之功。”

赵政自己咂摸了“无谓之功”四个字，随即轻笑一声：“我会配合你的，想必先生今日也将我目前落下的课程都记下来了吧。”赵政说着拍了拍木案，“先生且写下吧。让我看看自己该如何配合你。“

李斯听见赵政的一番话，原先隐隐约约悬提着的心突然放了下来。眼前的小人，没有出现如吕公所言的那类恶劣情况。

赵政有着超出其年龄的冷静思维和判断力，这是十分难得的。

而且，既然对方提出了这个要求，必是也认得字，读过几篇文章的人，不用再去他做些启蒙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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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斯提笔刷刷几下，不过片刻钟就将赵政需要掌握的内容写了下来。“王子，且看。“

赵政接过丝帛，蓦地眼前一亮，赞叹了一句：“先生的字真是端庄好看。”

李斯听见这话，脸上也带了笑意：“多谢王子赞赏。”

赵政继续一句一句地看着上面的内容，心里很快存了几个疑惑：“邦国实情这一项，”赵政指了指柔软丝绸上的四个字，“具体是哪些内容？是只在文字上学记，还是要找地方深入的调查，而后写出地方简志？”

“公子目下所补的只是少学，仅识记一些郡县名、人口数即可。”

赵政撇了撇嘴：“这倒也不是什么难事。”说着抬眼看了李斯道：“那其余的几项，具体的内容也是这般么？”

李斯点头：“大体无差。”看见男孩露出的失望的表情，他不免有些哭笑不得：“公子也别小瞧这些--况且只郡县名一项恐怕就够公子背记了。秦国如今有十五个郡，三百余县。”

赵政闻言仍旧不屑一顾，“不过千百字而已。”

李斯只当他是初生牛犊，心思一转，想着还是要磨一磨对方的性子。

吕不韦只要他教习知识，李斯虽然表面上应承得很好，但是心下还是望着和这位王子有更进一步的交流。毕竟他来秦国的目的不是为当一个权势人物下面的舍人的。

他是怀揣着如商鞅一般的志向。只是目下秦王已经有了吕不韦，他是没法再横插一脚。所以，来秦国后不到一年的时间，他便转了心思在下一任秦王上。

然而，成峤年幼太小，他自己也没什么名目去接近对方。

更为重要之事，他在这之间得知了秦王还有一位远在赵国的嫡子，并且听说秦王十分看重这位嫡子，以至于过了这些年，虽然又重新娶妻生子，但仍然把正位留给在赵国做质子的母子。

故而，若按偏心来说，赵政更有可能成为太子。

但是，有一点，秦国与其余别国不同，太子人选不注重嫡庶，重在选贤。如果，赵政是个酒囊饭袋、花花作乐之辈，纵使秦王曾经偏心，那往后这份偏心也是要因此耗尽的。

尤其在尚商坊的茶肆酒铺之间得来的言论，更让他心惊担忧。生怕赵国人以好酒好肉浸｜淫了这位少年王子。即使年至九岁也是大字不识一个，错过了最好的启蒙阶段，性子软糯恶习成山，往后纠正起来任务更是繁重。

不过无论如何，同吕不韦打通好关系总是没错，终于机会来临，他有幸去赵国见一见这位秦王嫡子，并将其接回。

谁知到了邯郸竟然闻见王后说质子府中的不是秦王嫡子。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令人郁闷恐慌。连连找了许多日，赵姬急，他比赵姬还要急。好在最后找着了。

而且在咸阳城外山头的一次谈话，也让李斯稍稍放了心。

这次陡然之间被吕不韦推出去当了太子的文师，虽说只是短暂的，但也足够令他欣喜了。夜谈完，他失眠了一宿睡不着。

他自然不能浪费这个机会，既然睡不着，便琢磨起了到底要怎么和这位王子在短暂的时间内建立起更深的关系。而这必然离不开观察发现对方的性子以及喜恶。李斯相信，只要辅助以一些技巧，他便能成功地做到这一点。

他一个早已及冠的人，对付一个九岁的孩子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因而，面对赵政此刻的不屑，他斟酌了一下字眼，调整了脸上的神情道：“千百字的文章背起来自然容易，但是要背诵一篇千百字的杂乱字词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赵政用手指敲了敲木案，发出无聊沉闷的声音，眼睛仍旧盯着李斯写的几行字，她一个轻笑，声音带着点不可一世：“先生知道‘过目不忘’的冉容么”

李斯闻言也是一笑：“王子是说自己也有这样的本领么？”

赵政终于抬眼看着他：“是了。对旁人来说背文章要容易些，但于我而言都是一样的。若其它皆是这般的东西，最多十日我便可将它们烂熟于心。”赵政觉得自己说十日都是多了。

对方笃定自信的目光令李斯些微的发怔，心念电闪之间得失立现，望着眼前的小人，他开口道：“臣明白王子的意思了。”

赵政眨了眨眼：“那先生能做到么？”

李斯道：“臣信王子，王子也可信任臣。竭尽所能，乐诚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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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李斯走了，赵高才跑到隔间来看赵政。

“公子怎么样？”

赵政站起身，眼带笑意：“是个聪明人，并不像你担心的那么古板。”想着咸阳城外的一番解说，赵政倒是觉得李斯虽然是吕不韦的人，但也并非全然不可信任。

不过关于自家公父娘亲的想法，她还是要弄清楚的。他们不同的态度背后究竟是站着怎样的立场，也让她好好取舍一番。

“小高子第一眼瞧见他，就觉得他和我以前见过的那些人不一样。”赵高扬了扬头道，“俊俏得很，气质也很好，就是太瘦了。”

赵政闻言，不免多瞧了赵高一眼，最后认真地道：“小高子，目下我们身处的环境很复杂。很多人不能只看表面的，我们还是多多小心谨慎一点，有些话不要没遮掩地就说了。”

赵高也是个机灵人，立刻就察觉了对方话里的担忧：“公子你放心吧，小高子永远都是公子的人，为公子生为公子死，绝不连累公子，绝不害公子。”

赵政见她煞有其事地模样，打趣道：“哪里就要你死了，说得这么大。”但心里却十分受用，“走吧，雨也停了，我们去假园瞧一瞧。”

赵高闻言，眼神一亮，十分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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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斯回到吕不韦的府邸后，便立即被吕不韦邀去谈话。

“如何？”吕不韦摸着自己的胡须问道。

李斯恭敬道：“公子天资聪慧，并非朽木。”

吕不韦盯着李斯看了一会儿，随后点了点头，颇有些欣慰似的：“如此便好--不枉我儿替他几年。”

李斯望着眼前已经成为七国传奇一般的人物，心中突然有些唏嘘。

他十分努力是为了扬名有为，吕不韦是为了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赵政和她的儿子都有病，后面会一点一点现出端倪的。这病还透着一点玄幻。性转这件事还有余波后续，然后前面的突然长大又突然缩小也不是偶然，这是一种病，什么病？玄病（名字我胡诌的，学徒在胡扯-医学上不现实，现实生活中也没这样的例子，唉，我以后还是加一个玄幻标签吧。）

ps：感谢小可爱们的营养液（很早就想感谢了！）我能作者后台看到是谁送的，你们的心意学徒收到了，比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