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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盈摇摇头,站起身道:“不了,雨也停了,我该回去了。”

嬴政跟着对方一起站起身,望着女子的面容,她莫名觉出一种被拒绝后的失落:“姑娘今日难道不是特意来找我的么?”

苏盈对上嬴政的眼睛,心中描绘着嬴政的眉眼,面上的表情平淡如静水看不出波澜:“你既已忘了我,我在这里多待一刻也是无趣。”

这蓦然的冷漠,让嬴政愣了一下,犹豫了一会儿,她道:“可我总觉得姑娘曾经与我的关系不一般。看见你时我心中的波动不下于看见我的公父和娘亲,而且——”嬴政伸出自己的手继续道:“这道疤痕——我的公父和娘亲并不知情,我认识的人没有一个人知道这疤痕的来历,但你知道,你似乎因这个疤痕确认了我的身份。”

苏盈错开了嬴政坚定探寻的目光,她转过身背对着赵政,可是却沉默了很久没有说话。

嬴政皱了皱眉,离开了木案,走到了女子的面前。

“你哭了……”嬴政惊愕的发现苏盈的眼眶泛了红,眼中闪着泪光。

苏盈抬手拭去眼泪,再开口时语气隐隐无力:“我想,即使你知道我是谁,你也不记得我是谁。我们之间的一切,你全都不记得了,你已不是你,我便当你已经死了。你也当从没见过我。”

这番话让嬴政如鲠在喉,张了张嘴,她在脑海中快速的猜测着两人可能的关系,可一些想法又率先地冒了出来:这段关系对现在的她来说也许没什么意义,而且对方已经开口想要忘却这段关系,自己不久前也在太庙下、秦国的历代先王面前立下了誓言。

一番权衡下,嬴政放弃了猜测,也放弃了直接询问女子的打算。

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她道:“既然如此,我安排人送姑娘回去。不要推拒我的这番好意,你一女子在路上也并不安全,就当分别之际我送姑娘的礼物吧。”

苏盈只好点头。

她离开时,天空的雨又轻飘飘的落了下来。

嬴政举着伞在山庄外,望着车轮滚在泥泞中的马车,隔着轻薄的雨帘目送着对方从河谷离开。

等到耳边只剩下细雨的声音时,嬴政转过身,迈步走回了山庄。

她没了胃口,感受着被雨水和泥土浸湿的鞋和衣衫,嬴政走向了浴房。

坐靠在装了温热清水的木桶中,嬴政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受着热气的熏蒸,她觉得整个身子都有些往上飘的意向。

马车残留的影像浮现在眼前,和脑海中残存的片影重合在一起,嬴政突然睁开了眼,呆望着前方,她喃喃道:“你到底离开过我几次?”

突然,浴房外响起了赵高的声音:“公子,扁医工来了!说是有要事。”

嬴政听见“要事”两个字,下意识的心神一凛,:“我知道了。让扁医工在书房里等着,我马上就到。”

赵高嗨了一声退下。

嬴政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地吐出。她的双手从桶中捧起一汪水,脸浸了进去,又摆摆头,水珠或沿着脸颊顺流而下,或飞溅在木桶的边缘。随意地用布巾擦洗完自己的身子,便从热气氤氲的木桶中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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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浴好的嬴政,脸颊白嫩中透着淡淡的粉红。她此刻的模样若被一些不喜她的人看见了,定然又会生出“女里女气”的闲话。

嬴政来到了书房,便看见了面色凝重的扁环。

扁环看见此刻显得比平时柔弱许多的嬴政道:“你搬出王宫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嬴政却不得不想的更多了一些:“怎么?王宫出了什么事么?”

扁环将门关上,屋里的光线顿时暗了下来。

“我怀疑有人在你父王的药中做手脚。”扁环没有说些弯弯绕绕的话,而是直接切入了正题。

嬴政目光一凌,想起父王近几个月越来越差的身体,和前几次的突然昏迷,一种愤怒由心间冒出,“你知道是谁么?父王他知道这件事么?”

扁环道:“我不确定是谁,至于大王知不知情——”扁环摇了摇头。

嬴政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默了一会儿后她望向扁环道:“若换你全权照料我父王的起居,父王是否有可能会——”

嬴政话没有说完,扁环就摇了摇头:“只在乎早一点还是晚一点。就你父王目前的状况看,前后两者并没什么差别了。”

嬴政闻言心蓦地沉了下去,她突然站起:“不行,我要立刻将这件事告诉父王。”

扁环摇了摇头:“首先这也只是我的推测,而且……若我的推测未错这件事可能牵涉甚广——”

“正因如此,我才要面见父王。且即使是你的推测,但能够引起父王的警觉也是好的。难道先生今日找我来不是这个意思么?”

扁环叹了一口气:“这也只是下策。”

嬴政闻言抿了抿唇,沉默了一会儿后开口道:“但也是目前唯一之策。”

扁环没说话。

于是两人急匆匆地从河谷赶往王宫。

然而一进王宫,扁环就被卫兵押走。这让嬴政很是不安,跟着嬴异人的内侍,她心神忐忑地走进她父王的书房。

“我王,太子来了。”老内侍低声道。

嬴异人没说话,头仍旧低着,他摆摆手,老内侍会意关好门安静退下。

书房里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之中。

“怎么?见我如今这番模样,连行礼也懒得做了么?”简单的一句话,嬴异人咳嗽了几声才说完。

嬴政闻言立刻扑拜在地:“儿臣失礼,恳请父王不要因为儿臣气了身子。”

“行了,起来吧。”

嬴政应了一声,又从地上站起。见嬴异人向他招了招手,便走到嬴异人落座的木案旁跪坐下来。

“父王——”嬴政看着眉眼青白,唇色黯淡的嬴异人,眼眶蓦然酸涩起来,想起扁环的话,她低下了头。

“今日无诏进宫所为何事?”

嬴政闻言,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斟酌了一下字句她道:“扁医令今日主动去河谷寻我,我听了他的消息才赶过来的。”

“哦?”嬴异人抬起头,陷入疾病中的双眼仍旧锐利,他盯着嬴政:“继续说。”

“他说——父王的药膳被人动了手脚。”

“你信了他的话?”嬴异人的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嬴政低下了头,而后抬起,握了握拳道:“父王如今的身子——儿臣想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所以才急匆匆往王宫赶来。”

嬴异人笑了笑,“这件事太医令为何不直接禀告本王,反而迂回赶去河谷找你?”

嬴政闻言一愣,嬴异人的态度让他迷惑。

父王知道自己的药膳被人动了?父王知道要毒害他的人是谁么?

还有,扁环为何会被父王下令带走?

嬴政想不明白,他望着嬴异人,眼中露出了疑惑。想起拜访赶来王宫的初衷,嬴政犹豫了一会儿,准备将他知道的一切如实说出。因为她似乎已经感受到了,嬴异人对她难得的不信任。

“父王,扁医令说,这一切只是他的推测,他也不确定。”

嬴异人又笑了笑,“政儿啊,你应知道,自你儿时,我便对你青睐有加。朕的两个儿子中,本王也最喜欢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嬴政垂下了眼帘,她突然觉得一些东西似乎不一样了,有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将她与嬴异人之间隔离开来:“在儿臣的心中,父王可亲可善可敬。父王一直都是儿臣的楷模。那次大病后,儿臣想的,便是努力做好一切,不让父王失望。”

“你做到了。”嬴异人伸手拍了拍嬴政的肩膀,“但还不够。”

“今日,父王还望你做一件事。”嬴异人沙哑着声音道。

嬴政闻言抬头看向嬴异人,“父王但说,儿臣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嬴异人艰难地将手伸进衣袍里,从中拿出了一把式样精美的匕首,他将匕首放在了嬴政的面前:“打开它。”

嬴政愣了愣,睁大了眼睛,“父王?”

嬴异人的脸色仍旧不变,他再一次轻声地重复了一句:“打开它。”

嬴政闻言只好伸出手,一丝凉意从指尖直接触及了她的心扉。嬴政的手抖了抖,她不敢看自己的公父,将匕首握在自己的手中,而后缓缓地脱去匕首精美的鞘壳,露出它闪耀的匕身,锋利的光芒无声无息地散发着。

嬴政浑身都在发抖,用力的咬紧牙,终于她抬头看着嬴异人:“公父,我想知道原因。”

嬴异人只是静静地回望着嬴政。

两人之间弥漫的沉默和寂静令嬴政渐渐绝望。她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发生这些事,她不知道一直喜爱她的父王今日会要她……

也许是扁环?也许她的身份暴露了?

还有公父是如何知道她是和扁环一起进宫的呢?扁环到底做了什么?他到底是通过什么推测出有人动了父王的药膳?父王知道有人蓄意毒害他么?还是这一切都是假的?扁环只是为了逃命才编造了一个借口去找她的。

但这些都说不通,如果真是为了逃命,为何扁环还跟她一起重新回到王宫?

更重要的是短短几日,她的父王便对她失去了信任,今日甚至……

难道?

一个念头从嬴政的脑中闪现,顿时从头到脚她都觉得冰冷、四肢发麻。

“你以为我要杀你?”嬴异人突然出声道。

嬴政惊讶地睁开了眼,被她举着的、近在胸膛的匕首应声而落。

嬴异人伸出了手,悬在木案上放置的一个铜碗上:“捡起匕首。”

嬴政似乎仍旧没有回过神,但却听话的捡起了地上的匕首。

“将它给我。”嬴异人道。

嬴政小心翼翼地依言照办。

在她的惊呼声中,嬴异人用匕首轻轻地在手指上一割。嬴异人皱了皱眉,收回了手,而后用一旁的布斤包住:“像我刚刚那样做。”

嬴政想起了在赵国木屋时,赵姬要求她做的事。

父王怀疑她的身份?难道她不是父王的孩子么?也许真的不是呢?也许连赵姬都不是她的娘亲。也许这一切都是扁环做的手脚,他医术高超,或许真能做些唬人的把戏。

更重要的是,她所谓的娘亲和嬴异人都不知道她的身份。

当今天下会有人连自己孩子的真实身份都不知道么?

若扁环在,今日也许还可以同样糊弄过去,但扁环被抓了。

今日,在这个书房,只有她和嬴异人。

嬴政绝望了。

难道来到秦国后,她所有的努力和坚信都是假的么?

谎言被戳穿,她也将为此付出性命。

望着迟疑的嬴政,嬴异人的眼神暗了暗:“你在怕什么?”

嬴政从复杂的心绪中脱身,她逃避不了,只能面对。

一咬牙,嬴政握起匕首轻轻地用它划破了自己的手指。

一滴艳红的血珠轻轻地落入了碗中。

她强迫自己镇静地盯着碗中的景象。

两滴血珠漂浮在水里,彼此间隔着一段距离。而后不知道是谁率先伸出了触手,两滴血珠开始互相靠近。由一丝到了全部,最后凝为一体。

嬴政呆呆地望着碗中的景象,原本悬提着的心似乎又落回了原地。

“包扎一下吧。”一旁的嬴异人将目光从碗中移开,眼神中重新有了温度,看着嬴政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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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血认亲后,父子俩静静地对坐了一会儿。

“这件事,不要告诉你的母后。”嬴异人咳嗽了几声后,开口道。

嬴政回道:“儿臣明白。”

“回去吧。”

“扁医令——他犯了什么事?”

嬴异人望着嬴政道:“政儿,他没那么简单。身为王室之人本不应该相信任何一个人,而你似乎全权的相信他。”

嬴政回道:“父王,他从没害过我。没有他也许我再也不能回到秦国,没有他或许我早早地便死了。”

嬴异人又忍不住咳嗽起来,嬴政忙起来抚着他的背。

“永远不要低估一个人心思的复杂和忍耐力的卓绝。想想在多国之间周旋的苏秦,想想他的事迹。一个明君应该清楚他身边的每一个人怀着怎样的心思。”

“父王,这太难了。”

“只要你始终保持着警觉,总会看到蛛丝马迹。”

嬴政闻言一句话脱口而出:“那父王是否已经知道有人要你的性命了呢?”

“我的日子不多了,你回去吧,天要黑了。”

“父王——”

嬴异人摆了摆手,卷起木案上的竹简,露出一个铜管,“这个拿回去,好好保管,先不要打开。”话说完又咳嗽了几声,“我累了,你把内侍喊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有一更,求花花,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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