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公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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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慢的嫪毐为了表达他对年轻秦王与吕不韦那一班元老大臣的轻蔑，在细节上也尽显不敬。没有迎接,没有布置,偌大的蕲年宫里面空空落落,一个人也不见。

蔡泽一开始是在心里骂着嫪毐的各种不是,但眼前冷清的景象还是逼得他骂出了脏话。实际上,他熊熊怒火的背后还藏着一颗畏惧的心。

自古以来，王权的地位是下臣不可僭越的，也是不可藐视的,虽说到了如今的乱世,曾经周天子时期的那种于繁杂礼节处显出恭敬权威的影子已经很小了,然而很小却并不等同没有。

在国王封典加冠的大事上,这些礼节半点马虎不得。

失了礼节、失了体统，那是要命的,遑论嫪毐做出这种公然挑衅的行为。

虽说，在此之前,蔡泽已经见识到了嫪毐这个社稷害虫在秦国干的事,但毕竟都是承得太后的尊威,且也只是和吕相作对。

可今日，却大不一样。

今日，是与秦王作对。

饶是他年纪大了、保守安逸的心思多了一些,但也不会迟钝到觉察不出这冷清背后的可怕来。

然而，年轻秦王又是如此镇定自若，不气不恼、不卑不亢。脸上反而还带着笑，心思真是难以莫测。

踏入蕲年宫,蔡泽心里已是翻江倒海，总觉得此次加冠之典非但不会一帆风顺，恐怕还要为他平添性命之尤。

“纲成君。”嬴政早注意到这名元老大臣表现的异常，但也并不点破，而只道：“这蕲年宫没有人，不过咱们带了许多人来，也是够用了。初入宫中，你就与内侍总管分派分派人马住宿，将大家都安顿下来，为随后的典礼做准备。”

蔡泽闻言惊了一下，见年轻君王的神色并无异样，也装作无事道：“正是，老臣这就去办。”

见蔡泽离去，赵高走上前来，“大王——要现在出发么？”

嬴政点头：“转一转，看看这宫中是如何情形。”

“是。”

蕲年宫很大，嬴政与赵高走到天黑才大体将这座宫殿逛下来。

回去的路上，赵高突然问道：“大王不气么？”

“气什么？”

“嫪毐他——”

“说不气怎么可能？”嬴政看着天上的星星道：“只不过这时候气就真是小家子气了。”

赵高闻言没敢再问。

嬴政叹息了一声，想到了苏盈玉。虽说为了对方的安危着想，嬴政不愿将她带在身边，可是到了这种时候，她又很愿意同苏盈玉聊一聊，只可惜——

“你等下将王绾叫过来罢，朕有些事要与他商计。”

赵高低着头，应道“是。”

眼看要回到歇息的地方，赵高开了口道：“大王——”

“嗯？”嬴政听出了赵高语气里的迟疑，停住了脚步：“怎么了？”

“如今是关系到大王安危的时候，臣跟在大王身边这么久，也想为大王分忧而不惧赴汤蹈火。”

嬴政的脸上显出了笑意：“有事给你做，别急。”

赵高闻言愣住，突然不知道要怎么接下去。

“去罢，去将王绾叫过来。”

“是！”

嬴政回到自己的寝宫，里面已经收拾干净，瞬间有了人气。

“参见大王——”清冷的女声出现在嬴政的耳畔。

嬴政点点头：“这些都是你收拾的？”

身材高挑的侍女答道：“是。”

“辛苦你了，伐檀。”嬴政坐到已经擦洗干净的木案边道。

伐檀脸上仍旧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嬴政点了点头：“今日也奔波累了，时辰也不早了，你休整休整便去歇息罢。”

伐檀这时候抬起了眼，露出了极美的眉目，像是要说些什么，但最后只轻声道了一句是，便退下去了。

嬴政从木案上拿过一张羊皮纸，闭着眼想了一会儿，随后将刚刚走访蕲年宫得来的一些重要信息，记录了上去。

想得差不多的时候，赵高领着王绾过来了。

“拜见大王。”王绾朝着嬴政躬身道。

“现今叫先生来，用意恐怕先生已经知道了。”嬴政直奔主题道。

“是——臣已经做了些考量。”

嬴政点点头。

“大王——小高子先下去了。”

“不用。”嬴政阻止道：“不是说有要你做的事么？你在一旁听着便好。”

王绾听见嬴政的话，下意识地挑了眉，看来就如旁人所言，这名小内侍便是年轻秦王跟前的宠臣。

“先生如何看嫪毐此行？”

嬴政的问有些出乎嫪毐的意料，不过他觉得这也许是对他的一种考验，因而将原本打算说出的话暂且收回肚子里，而只回答嬴政当前的这个问题，“微臣以为，嫪毐将大王安置于蕲年宫实是为了拖延加冠的时日。”

“朕也觉得，他有这样的打算。不过，之前丞相已经将加冠一事铺排得举国皆知，再如何他也不能将这件事不了了之，更不可能靠着拖延时日的法子阻止本王加冠。”

“确实如此，因而，微臣才更觉得担忧。”

“卿但说无妨。”

“微臣以为，拖延时日只是幌子，恐怕这嫪毐暗中会有些活动。”

嬴政直视着面前的人道：“卿以为，嫪毐要做什么？”

王绾低下了头：“臣不敢危言耸听，只不过，望大王提高警惕，做好万全之策。”

嬴政哈哈笑了起来，“果然，先生如传言一般不温不吞又温温吞吞。此次本王找你前来，便是为了商量这万全之策。”

王绾暗自擦去了额头的薄汗：“是臣愚钝了。”

嬴政将刚刚写的羊皮纸递给王绾：“你看看，有何想法？”

王绾仔细地看了几眼，才将羊皮纸还给嬴政：“蕲年宫的城墙城门皆是依照战事规制建造，易守难攻，若真要领兵从外攻打，只要宫内人马充足、粮草不断，是很难攻进来的。”

嬴政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不过若没有人马、兵器、粮草，便很危险。且这些只能做防御之用，要根除祸患非得有所进攻才行。”

“先生有何想法？”

“据微臣了解，蕲年宫占地近千亩，藏下万人军队应该不是问题。且庭院众多，若秘密制造兵器也很难被人察觉。”

“先生此言，是说兵器与军队一事，可隐而不发。”

“当此之际，最怕打草惊蛇。”

嬴政嘴角勾起笑：“是也。”将羊皮纸放到一边，嬴政道：“作为旧宫，朕想这蕲年宫之内应该有些兵器，清点出来以备不时之需。不过，应该也留存不多，故而——朕有一件事拜托先生。”

“只听大王吩咐。”

“清点库存一事便交由先生，至于制作箭镞一事也要先生组织人监工。”

“微臣定不辱使命。”

嬴政点了点头。

“大王——”赵高突然发问道：“小高子有个疑问。”

“说来听听。”

“这些事都是要耗费时日的，若嫪毐不给我们那么多时日怎么办？”

嬴政笑了：“他会给的，他不得不给。”

赵高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过来。

王绾看着这两人的互动，对赵高也有了新的评判。是个机灵的人——或者，还有些智慧。

“兵器一事有了着落，不过这军队——大王可想到了法子？”王绾问道。

“朕带来的这些人，大体也是够了。”

嬴政轻描淡写的语气，让王绾的心陡然间无法平静。他这时候突然觉得，如今嫪毐的行为都在这个年轻秦王的意料之内，不是嬴政进了嫪毐的圈套，而是嬴政设下圈套就等着嫪毐来跳了。

这个还未加冠的秦王当真有这样的心计？他不敢想。

若这一切真在嬴政的预料之内，那今日，对方又何必将自己叫过来呢？

不过，就算不是他猜想的那样，嬴政表现出来的态度与变化也过于胸有成竹了。就算是成熟的君王，遇见有贼人想要造反恐怕也不能如此镇定。

真不知是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王绾虽然做了这些猜测，但他的心里更倾向于嬴政是个天赋异禀的君王，他如今所感受到的一切，不过是证明了那些传言不虚。

君王贤能，愿意礼遇人才，对于他们这些士人来说，都是无比幸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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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国、邯郸、将军府】

“阿娘——你吃一些罢。”赵忆踏进了屋子，望着床上身形消瘦的女人道。

女人没有任何的动静。

赵忆将饭食放到一旁。

在屋里站了一会儿，孤静的感觉立刻将他包围。

“娘亲真打算将自己饿死么？”

仍旧没有回音。

赵忆太熟悉这种感觉了，他想到了儿时，眼眶不禁有点红：“你死了，公父怎么办呢？”

“并不是公父——不回你的信。是舅舅他们，将公父来的信都截住了。娘亲，你叫我送的信，也全都被舅舅们拿走了。”

赵忆说完这句话后，便见原本躺在床上、了无生气的女人，有了些动静。

“我知道。”床上的女人道。

“娘亲——我要去咸阳找公父。”

“宝儿。”

赵忆愣住。

“你说，娘亲该怎么做？”

“无论该如何做，娘亲都要用饭——用饭等公父来，孩儿不日便出发去咸阳，娘亲要好好养自己的身子。”

“你知道他在哪么？”

“不知道。”

“那你如何去找她呢？”

“所以——孩儿这次来问娘亲。舅舅他们不可能告诉我的。”

苏盈玉从床上坐起，面对着赵忆，脸上憔悴的可怕。

望着这样的娘亲，赵忆很是心疼，甚至还有些慌张。

“你知道为何你的舅舅们要做这样的事么？”

“因为公父是秦人，娘亲是赵人。”

苏盈玉摇了摇头，“你小时候是见过你的公父的。”

赵忆闻言，十分惊讶，“我见过？”

“便是客栈的那个人。”

赵忆拼命回想，但转而蚕丝片缕的记忆撞击了他的心扉——“那位——哥哥？”

苏盈玉轻轻地点头。

“怎么可能——他——看起来至多是我的哥哥——怎么会是我的公父！”

赵忆觉得无比荒唐。陡然之间，他心中关于公父的形象突地无所适从。

苏盈玉露出一个苦笑，“他也不是赵征宝，他是赵政——是秦国的君王。”

“你的舅舅们是反秦机构的人，得知你公父的身份后，反而望着我成为他的王后——可是——我不能，不能做这样的事。”

赵忆被这一连串的信息，砸的有些懵，但还是问道：“那娘亲就要嫁于庞统？”

两行清泪从苏盈玉的眼中流出，“宝儿，你去找他罢，娘亲不能陪你了。只是不要将我的事，告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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