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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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回到王宫后并没有功夫歇息，她从王绾那得来一个消息,这个消息令她震惊,没做犹豫的,她便传召了廷尉司的几个人,名义为开小会,小会的主题只有一个：议定对嫪毐及一帮乱臣贼子的处置办法。

其实，若真的只是为此，嬴政本不必要做这样的事,至少不必要亲自参加,因为嫪毐的罪行明明白白,没什么回旋的余地,秦法里的惩罚条例对此也写得清清楚楚，嬴政作为一个君王,要做的便是审阅经过廷尉拟定的文书便好，而不必亲自去参加这样的讨论会议。更不必说主动召集了。

这自然跟那个消息有关,不过嬴政也有自己的考量。

可廷尉那帮人却不大好受了。他们不大明白嬴政的用意,不过哪怕猜测不出君王的意图,在秦国按法做事总归不会有什么错处，可偏生嫪毐这个案子牵涉到了要紧的人。跟秦王有莫大关系的人。

虽说法不容情，可秦王这次却要干预进来,莫不是要打破成例？

可若要真去破例，秦王毕竟掌握着最终的审核权，只要他提出异议，写好的文书还是可以再改的,而完全不必要费工夫来听这场小会，遑论亲自将他们召集起来。

几个年轻的廷尉丞有些发愁，各自商讨了一番只好大着胆子去向老廷尉讨要玄机。

老廷尉只是云淡风轻道：“一切照旧，无疑有他。”

老廷尉的态度给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几个廷尉丞至少稍微安了点心。

不过，等他们在赵高的带领下走进秦王的大书房，却不见秦王的身影时，心下又有些忐忑了。

赵高在嬴政的叮嘱下也没让他们闲着。

“各位大人稍安勿躁，大王的意思是教大家换个地方做事，大王对这件事很感兴趣想要听听而已。”

在做了一番安抚后，赵高从书房退了出去。

过了约一炷香的功夫，嬴政才姗姗来迟，而一进去她便道：“不知换了个办事的地方，诸位可还习惯。”

此话一出让预备向着秦王行礼的几个年轻的廷尉丞愣住，似乎一时之间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还是老廷尉开口道：“拜见我王——”

其他几个年轻的廷尉丞才赶忙问了礼。

嬴政的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摆了摆手：“免礼。”

老廷尉又不慌不忙地去回答嬴政刚刚问出的问题：“在哪里办事都没什么妨碍，做廷尉这些年，国法都烂熟于心，不像以前那般待在书架边脱不开身。”

嬴政闻言不予置否，她将目光放在屋里的其他人身上，接着又收回：“本王虽然今日将你们从廷尉府召了过来，但也望着你们能如往常一般做事。”

几个年轻的廷尉丞闻言立刻恭谨回道：“此乃臣等职责。”

“如此——继续罢。”

屋里的臣子对视一眼，心道：原来秦王真得只是来听的，似乎并没有什么别的打算。

而且秦王已经发话，他们便也只好继续举证定罪。其实，早在这之前，对于嫪毐的处罚法令和办法的文书就已经开始草拟了，今日不过是再将它拿出来删删减减再说一遍而已。

整个举证过程听起来异常的流畅，如行云流水一般，嬴政一开始听得还有点享受，但转而她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不对，不对，果然不对。

她的目光忍不住发散了出去，直到捕捉到几个廷尉丞脸上犹豫的神色。

她转而抬头看向老廷尉，可老廷尉的脸上却没什么异样。

嬴政的唇抿成了一道薄线。

她这次来其实也只是听听这个过程，好帮助自己缕清一些思路，原先本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更没有说要在这个过程中插话，但没想到却发现了廷尉这帮人竟然有偷偷摸摸要掩盖一些东西的意图，她觉得自己要改变初衷了。

“嫪毐族系可有调查清楚？”嬴政问出了一句。

而此话一出，整个屋子便陷入了一种沉寂之中。

不是这个问题有多难回答，而是回答了这个问题之后，那个更让人觉得敏感的问题便要被提出来。

嬴政皱了眉，但见到众人的反应，心念电闪之间其实已经明白了一些，而这种明白让她有些难堪和恼怒。

嬴政见大家都不说话，也没有立即发怒，而只是沉着声音问道：“未查？”

几个年轻的廷尉丞，额头早渗出了冷汗。老廷尉看不下去，终于开口替他们回答了问题：“回禀我王，廷尉只查出嫪毐来自阴山草原，其余还未详析。”

“这厮倒是凭空出来的？”嬴政逼问道。

老廷尉道：“有一些其他事却不便在文书上提及。”

嬴政想起了许久之前的传闻，又想到儿时嬴异人跟他说的一番话，敛下了眉目：“诸位是觉得羞耻？”

几个比嬴政稍长些的廷尉丞闻言都涨红了脸色。更是没人敢应声。

“秦国出了一个阴山草原的大物嫪毐，让大家觉得丢脸？”

老廷尉有些尴尬：“大王——臣等并无此意，实在是嫪毐所为人神共愤之，天地为之耻。”

嬴政望着老廷尉：“那为何对他的罪行不尽数列举，还要为他留有余地？”

老廷尉闻言，心下立刻复杂万分，望着嬴政，他犹豫着，终究是开了口：“大王，臣等非为嫪毐留有余地，而是——而是，为太后留有余地。”

几个廷尉丞闻听老廷尉此言具震惊在原地，脸更红了。

嬴政冷冷笑了：“依本王看不只是这样罢。太后失德，依照秦法也难容情，若此事敷衍而过，于大于小都不是一件好事，老廷尉将秦法熟记于心，却忘了法的根基，是否有些不太妥当。”

“大王——太后毕竟是——”

“毕竟是什么？”嬴政道：“老廷尉做事，嬴政从小便有耳闻，今日这番论断却教本王失望。”

老廷尉闻言，胡须微颤，不是胆怯而似乎是气得发抖，“老臣一生为秦国兢兢业业，殚精竭虑，大王如此想，老臣却是不服！”

嬴政挑了挑眉，目光深沉：“为秦国殚精竭虑，还是为丞相殚精竭虑？”

只这一句话便将老廷尉的脸色逼得煞白。

在场的其他人更是震惊，什么叫为丞相殚精竭虑？他们心里既害怕，但又忍不住看向老廷尉和嬴政。

“臣不明白大王何意！”老廷尉一脸愤慨。

“太后未曾出宫，如何得知这阴山草原来的、连廷尉司都查不出底细的嫪毐？若非有人在太后耳边谗言，太后怎生知晓？若非有人进献，嫪毐又如何得奉在太后跟前？”

“只未净身一事便大有可查，老廷尉究竟是为顾及太后颜面，对此避而不究，还是顾及这背后的关系，另有因果？”嬴政的话十分锋利，刺得人脸面难看。

饶是老廷尉，却也愣在了原地。

嬴政站起了身：“非本王刁难你们，但嫪毐一事不同寻常，本王望着诸位爱卿不用动摇了信念才好。该如何便如何，不要教情面束缚住了手脚。本王今日也累了，你们也退下去罢。”

等到这帮人走后，赵高忍不住问道：“大王，今日是否教老廷尉过于难堪了？”

嬴政看了她一眼，意为莫名。

赵高心里一跳，却扇了自己一个耳光：“臣多嘴了。”

嬴政却道：“好好的打自己脸做什么？”

“臣不是问了不该问的么！多嘴了，大王不罚我，小高子却要有这个自觉。”

嬴政摆了摆手：“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今日你也看见了，老廷尉还没把本王放在眼里。”

赵高点了点头，转而又问道：“此事真和丞相有关系？”

“有没有关系，廷尉司会查清楚的。”

赵高闻言，又不大明白了，不过也没再问。

“大王，时辰到了，是否要去用膳？”

嬴政点头：“朕也饿了——对了，小高子，盈玉那边如何了？如今，嫪毐的事也算平息了，也该将她接回来了。”

赵高身子顿了一下，而后仍旧神色如常道：“臣会着手安排的。”

嬴政点点头：“你去传膳罢。”

赵高诺了一声，便从书房中退了出去。

嬴政看着赵高的背影，心里却总觉得堵了一口气，好似有什么不详的感觉。但也未太在意，实在是加冠的事给了她太大的压力，而让她难以在这件事上再去动什么心思，何况经历了这些，嬴政对于赵高的话也是比较信任的。

万万没想到赵高会在这件事上瞒着她什么，跟她扯什么谎。

可就在回到咸阳的第三日，她便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也是在秦王的大书房里，嬴政看着吕不韦递过来的那个令牌心绪一下子复杂到了极点。连日来的一点点狐疑在她的心上汇成了一股洪流。瞬间将她心中的镇定之坝冲毁。

“丞相是如何得到这块令牌的？”嬴政反反复复的确认，但其实心里早认定了手中的令牌和记忆中的是同一块。

可为什么会到了吕不韦的手里？

是盈玉给丞相的？可为什么要给丞相？而不直接来见自己呢？

对上嬴政的深沉的目光，吕不韦其实也有点犹豫：“这块令牌是一位少年给臣的。”

“少年？什么少年？”嬴政皱了眉。

“这少年是个赵国人，他说只要将这块令牌交予大王，大王便会愿意见他。”

难道是盈玉女扮男装？可她若回来又何必要如此大费周章，而且没有半点消息？赵高那边又是怎么回事？“丞相可否认识这位少年？”

吕不韦摇头。

嬴政的语气里是掩藏不住的焦急：“这少年现在在哪？”

吕不韦道：“目前暂住在臣的家中。”

嬴政站起了身：“好，带本王去见他。”

吕不韦有些微的错愕，但见嬴政此番模样，对于那个少年的身份也更加怀疑，起先他只觉得少年的样貌有些熟悉而已，但今天看到嬴政这焦急的模样，不知怎的就想到了昨日同样急切的少年，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简直要惊出他的一身冷汗。

不对，不对，不对，嬴政今年不过二十有二，那名少年至少也是十几岁的样子。可两人有些相似的面容和气质——

嬴政突然想起多年之前，逃赵归秦时，嬴异人告诉他赵姬怀孕的事，难道？

想着吕不韦的心思也乱了。

君臣二人刚从书房走出去，便碰见了奔波回来的赵高。

“大王？”赵高有些吃惊，待看到吕不韦之后，更是惊讶了：“大王要出宫？”赵高问道。

可嬴政的表情却蓦地对她冷了下来。

赵高知道嬴政是在心里生了气。突然她的目光瞟见了嬴政手里握着的令牌。眼皮一跳——

嬴政望着赵高：“本王教你办的事怎样了？”

赵高这时候已经在心里确认了，也不敢再装聋作瞎，她快速地在心里有了决断，于是很快地跪了下去：“大王恕罪！”

嬴政见她这么快的认错，心里的气没能发出，她握着手里的令牌像是握着一把什么匕首。

“你的罪改日再议！现在同本王一起去丞相的府邸中。”

赵高只好站起身，低眉顺眼：“喏。”

路上，君臣三人只是一起沉默着，碍于吕不韦，嬴政也没有直接问赵高究竟是怎么回事——至少见到那个少年，一切便都会有一个答案。

到了目的地，嬴政在吕不韦的引路下来到了少年居住的房间。

房间的门是虚掩着的，嬴政在推开门之前对身后的两人道：“你们在外面等着。”于是吕不韦与赵高便顿住了脚步，并且都回避到一边。

嬴政才推开了门，而一推开门，她便看见了屋子里唯一的一个人，一个少年。

她站在原地定定望着那个少年，那个少年听见了动静也转头向她看了过来。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会，一片寂静。

果然不是苏盈玉。可嬴政却莫名觉得此刻安静看着她的少年有一种令她熟悉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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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因为来得匆忙并没有换下衣服，所以赵忆看见了这名不速之客身着的黑服上刺着龙的图案，而那张脸就是他几日前在咸阳城外看到的，站在秦王韶车上的那个人的脸。

他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说什么呢？

你是谁？他已经知道了。

叫公父？面前的人从未见过自己罢——

赵忆心里纠结着，连日来的思念与设想在这一刻一下子扑了过来，竟然让他动弹不得，而只仍旧愣愣地跪坐在木案边，紧紧注视着一步步朝他走过来的、过分年轻的、他的公父。

“宝儿？”嬴政走到木案边、离赵忆很近的地方停下，试探地叫了一句。

赵忆第一次听见这声音，第一次听见这个声音叫他“宝儿”。其实他早就不爱听别人叫他这个了，可是被面前的这个人叫出来他却一点儿也不觉得生气。

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嬴政见对方没应，不确定地又问了一声：“是宝儿么？”

“我是赵忆。”少年看着嬴政语气坦然，可袖中的手却紧张地捏紧了布料。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这个相见，大家满意不？

下一章继续·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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