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接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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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终于将这封信看完。看完后又重新将它们卷了起来，接着拿起一旁的铜管重新将羊皮放了进去。最后塞进自己的怀里。

“公父？”赵忆一直观察着嬴政,尽管他的公父说“知道”,可这个时候他仍有点担心的。

嬴政转头对上赵忆关切的目光,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不必担心。”嬴政说这话的时候,身体已经下意识地站起,她已经没办法说服自己再在这里干坐下去。

“娘亲她？”其实从接受娘亲这个铜管开始，赵忆对里面的内容就十分好奇，但他也明白,有些话并不适合他知道,有些话娘亲只愿意、也只应该说给自己的公父听。

似乎明白了赵忆的忧心,嬴政道：“你娘亲说你会很喜欢我。”

说这话时,她的眼角终于能自然地带着笑意，“宝儿喜欢我么？”

赵忆闻言愣了一下,他禁不住呆呆地望着眼前“浅笑嫣然”的公父，终究有点不大好意思回答,而只是拘谨地点了点头。

嬴政见状松了一口气,接着爽朗地笑出了声,他来到赵忆的身边，拍了拍赵忆的肩膀：“跟朕去咸阳的王宫里住着，愿不愿意？”

赵忆没点头也没吭声。

“不说话,朕便当你答应了。”嬴政道。

赵忆抬起头望着嬴政：“公父如何向别人解释我的身份？”

嬴政闻言看着赵忆，一时间竟然有些恍神。

赵忆的眼中仿佛盛着一汪清湖，阳光落下，碧波粼粼。

嬴政的心一动,她开了口问道：“你觉得可以怎样解释？”

赵忆闻言，眼睑幽幽阖下，遮住了眼里的光。

他摇摇头：“若公父的秘密不可广而告之，孩儿不知道要怎么办。”

赵忆的反应像细细的茅刺，落在了嬴政的心上。

“宝儿，你与朕是有血缘关系的，也与朕一般——流着秦国公室的血，这是最重要的是不是？”嬴政轻声问道。

赵忆抬起了头，不明白嬴政强调这句话的意思。

嬴政摸了摸赵忆的头：“朕为有你这样一个孩子而欣喜，你是上天于朕的馈赠，朕很珍惜。”

嬴政的话让赵忆心里涌起十分奇妙的感觉。赵忆抬头看着嬴政，眼里重新点缀起点点的银光。

“只是，有些事总不能十全十美。”

赵忆不大明白嬴政的这句只是，但他突然从一个“没有办法的人”变成了一个“有主意的人”。

于是，没等嬴政接下来的话，赵忆抢口问道：“公父——无论年岁，滴血认亲，是否可行？”

对上少年期待的目光，后面的话，嬴政便没有继续说下去。她抿了唇，似乎像是在思考赵忆的建议是否可行。

沉默了一会儿后，嬴政道：“宝儿，你先在丞相的府上暂住，等朕去邯郸将你的娘亲接回，那时候我们一起搬回王宫，如何？”

赵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公父突然改了主意，要他住在吕不韦的府邸。不过，对于这个提议，他觉得自己是很可以接受的。而一旦接受了，他便模模糊糊地明白了嬴政此番安排的一点道理。

对于先住在吕不韦的家，还是住在秦国的王宫，赵忆目前倒并不是很在意。他在意的是他公父的那句“等朕去邯郸将你的娘亲接回。”

“公父亲自去接娘亲？”

嬴政点头，仿佛这是一个很小的决定，实施起来没有半点的难度。

赵忆似乎仍旧有点不敢相信，一个国君可以抛下他的国事去别国的都城亲自接人么？

“公父决定了？”

嬴政的目光透露着复杂的讯息：“我是必要去的。”

赵忆读不懂那复杂的讯息，但嬴政坚决的态度，让他觉得很可靠。仿佛连日来的忧心终于可以放下。

他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公父，孩儿可以一同前去么？”

嬴政温声道：“你既然已经来到咸阳了，没有立刻回去的道理。且这件事也该朕来做——届时，朕会教人带你在咸阳城里转一转，感受秦国的风土人情。或者你也可以去咸阳附近的地方走一走。不会让你无聊的。”

赵忆闻言没有再要求与嬴政同行，他乖巧地听从了嬴政的安排。

“公父何时出发？”

嬴政轻声道：“今晚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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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今晚出发”的嬴政，说一不二，没做犹豫的，便连夜召见了吕不韦、蔡泽、王绾、蒙恬、等一班朝中的中枢机要大臣。

对着这几名或年迈或年轻的臣子们，嬴政宣布了要即刻亲自赶往邯郸的消息。

嬴政的决定在大臣们看来无疑是突然的，甚至让他们摸不着头脑。

毕竟嬴政新近才加冠，嫪毐的事也没有出一个定断。

当此之时，这个年轻的秦王便要贸贸然抛下国事。

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于是当嬴政宣布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们全都愣住。

不过他们也是知道嬴政做事的，自然也清楚嬴政并不是一个儿戏国事、想一出是一出的君王。

此番匆匆忙忙，应该是另有隐情。

兹事体大，他们不得不问清楚。

面对臣子的疑惑，嬴政原本想着搪塞出一个别的借口。

可想来想去，觉得没有借口能为他这番行为“撑腰”。

考虑到隐瞒事实吃力而又麻烦，嬴政便决定实话实话。

反正，她现在已经加冠，做事实在不必像以前那样畏首畏尾。何况，虽说这个决定看起来有些草率和匆忙，但她前前后后考虑起来，于国事也并无大碍。

只不过是暂缓她亲政的一些日子而已。而且这个缓也缓不了多久。

“朕要去邯郸接回自己的王后。”嬴政的声音平淡如水，仿佛她说的不是一件值得他的臣子们大惊小怪的事。

“王后？”蔡泽一行的几个老臣闻言更是摸不着头脑，语气里的惊讶就差用张大嘴巴来显示了。

其余几个新锐臣子虽然跟嬴政的关系很近，但此刻也是面面相觑。

只有家里安住了一位赵国少年的吕不韦心里有点底数。

自觉知道些什么的吕不韦开了口：“此事何须大王抛下国政亲自前去邯郸？且迎接王后本是大事，大王欲只身前去邯郸，于礼数也并不相合。”嬴政虽然没有点名是“秘密前去”但吕不韦已经根据当下的情境判断出来了。

嬴政道：“我与她的事并非三言两语可向你们说明的。”

这句话引来屋宇里的一片沉默。

蔡泽反应过来后，心里做了一番思量，见大家都不说话，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大王是否有甚苦衷？不妨说出来，集思广益，臣等也可为大王解忧。”

嬴政闻言，静静地将目光放在了蔡泽的身上，但没说话。

一旁的蒙恬在听了这几句简短的对话后，似乎也明白了些，便道：“纲成君所言不无道理，大王何妨说出来，臣等必竭力为大王解忧。”

嬴政其实并不需要这些人的主意，但这个时候她必须要将这群人安抚起来，因此也就不好拂意。

她下意识地用手轻叩木案，这是她在思考时不自觉就做出的动作。

她对面的几个大臣都知道嬴政的这个习惯，因而也耐心地等待嬴政的开口。

嬴政并没有让他们等太久，她抬起目光看着众人道：“本王欲求娶赵国苏牧将军的嫡女。但朕今日突然得知，赵王已在去岁将她赐给别人。近日便是婚期了。”

“这？苏将军甘愿的么？”王绾有些吃惊。

嬴政道：“无论如何，臣子并不能拂逆君王的命令。”

“大王这是要去抢婚？”蒙恬一个不慎，脱口而出道。

嬴政瞥了他一眼：“是他们抢本王的亲。”

吕不韦听着这几个年轻人的对话，心里竟然觉得有些臊。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大王，此事涉及两国邦交，还需从长计议。”

嬴政道：“本王就是不愿走邦交的路。事情已经很紧急了，再从长计议，本王的王后便要成了别人的妻。”

“大王，世间女子千万，六国待嫁的公主也有很多，何缺一个将军之女？”一个贵族老臣道。

此话一出，还没等嬴政驳斥，刚从战场上回来的老将军桓訶首先发了脾气：“大王喜欢的却只有这么一个。将军之女？典老是瞧不上我们这些上阵杀敌的？”

典老咳嗽了几声，气息顿时弱了下来：“并无此意。”

嬴政很喜欢桓訶说的话，她看着众人淡淡道，“情况便是如此，若你们想不出别的法子，便按本王说的来。”嬴政觉得自己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也不打算继续干坐在这里纠缠。

“本王已将国事都交待了。本王离开咸阳几天并没什么要紧。先前本王在雍城等待加冠时，国事不是一样安稳么？再者，嫪毐一事才真是需要好好计议。”嬴政看着老廷尉意味深长道。

话已至此，屋里的臣子们都知道嬴政心意已决，不会更改。

而且，嬴政的意思表达的很清楚，只一句“不愿走邦交的路子”，便断了他们所有正统的办法。

此事看起来十分紧急，若真因了他们而使年轻的秦王错失所爱，终归不大讨喜。

更为重要之事，嬴政已经做好了安排，就如这位年轻的君王所言，他短暂的离开并不会动摇到国本。

既然如此，便让这个年轻的秦王“放肆”一回，却又何妨？

于是，俱陆陆续续地表了态。

嬴政对他们说了些感激和辛苦之类的话，又单独留了一些人，吩咐了一些事。

做完这些已经很晚了，但嬴政没有选择歇息，而是仍履行了她一开始向赵忆所说的--“今晚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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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星稀，天公作美，载着嬴政和赵高的马车毫无顾忌地在官道上行驶着。

夜虽然很深，可这年轻的君臣二人却都没有任何睡意。

赵高原本等着嬴政的问责，可纵使两人无言相对，纵使万籁俱寂的夜晚无聊又烦心，嬴政却始终没有开口说责怪的话，甚至不问她隐瞒的具体原由。

赵高觉得十分惶恐。

但她自己也明白，若嬴政真要问责起来，她纵使心里有理由去解释，可这解释却也是不适合在嬴政面前说的。

嬴政若要罚她，贬她，她只能无怨言地去认。

可嬴政对她不闻不问。这反而让赵高慌乱无措，无处着力。

“大王——”赵高一咬牙决定负荆请罪。

嬴政只看着她，而没说话。

“请大王治臣的罪！”说着扑拜了下去。

嬴政见状沉默了半晌，才幽幽道，“现在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的事以后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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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行驶了几个日夜，车轮终于颠簸着滚进了邯郸的城门。

在赵高的打点下，此行一路通畅，并无太大波折。

马车在离苏府转角的一个小巷依令停下。

嬴政下了车，按照回忆，步行来到了将军府。

然而，记忆里的将军府却多了一点东西。

门匾上挂着刺目的素白纱布。

嬴政愣了一下，随后急切的心一阵突突狂跳。

她的脑海中突然跳出那封羊皮的影像，有一行字格外的清晰。

是苏盈玉的那句“我骗不了我自己”。

一个可怕的念头从嬴政的心底冒了出来。

藏在她怀里的那封信，为何读来那么的让人悲怆？除了情真意切，似乎——字字句句都在透露着诀别的意思。

诀别

可她明明允准自己去看她的。

是了，这多么奇怪

依照盈玉的性子，她说了的便不会食言。

她既然表态不愿嫁给庞统，便一定不会嫁给庞统。

可盈玉也没有去咸阳，但又在信里说自己可以去看她。

这简直矛盾得让嬴政心里发慌。

嬴政本是没有细细琢磨的，可如今看着裹了素白的将军府，她不可避免地要胡思乱想。

而一想，那个可怕的念头便又像老鼠那么讨厌似的时隐时现。

在将军府前矗立了一会儿，嬴政的身子有些发僵。

她问自己【有那么狠心么？】

于是她必须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这个否定的答案给了她勇气。让她镇定下来。

也许并不是她的盈玉，而是将军府里的其他人。

然而无论是谁，嬴政想，盈玉都一定难过极了。

这个时候她极该去给盈玉安慰和开解，就像自己在蕲年宫时渴望的那样。

赵高在一旁看到将军府的光景，心里也是震惊：“大王——”

嬴政的反应很平静，她淡淡地开了口：“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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