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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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皑皑，银装素裹。秦人又进入了窝冬时节,许多人都不大愿意来街市购置货物。即使是往日热闹的东坊也只能自甘冷清。

刚下了一夜的雪,然而这个时候雪上还没留下脚印。

李斯早早地便起了床,事实上他昨夜一夜未能安眠。秦王的意思他很明白。《谏逐客令》确实文采斐然有振聋发聩之效。然而,这毕竟只是个引子而已,若他没有真正的才学和治国才能，靠一篇文章官列高位也确实有些异想天开。

秦王说相信他，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在督促他——督促他如曾经的卫鞅一般为秦孝公想出一套强国的法子。

不过,如今,秦国缺的不是“强国”的法子,而是缺的囊括天下的法子。

为这个，李斯想了很久——其实,早在昨夜的谈话之前，他就开始构想了。不过如今是这样将心中整个想法完完全全地传达给那位年轻的君王。

李斯心中的情感很复杂,像是十年磨一剑,只为今朝出。

他辞别荀子的时候说“卑贱是人生最大的悲哀。”他出生寒门,投靠在荀子门下，寒来暑往地苦学，发愤图强,就是为的能有一天能拜托贫贱之身。

他将自己的妻子和两个孩子丢在楚国，放弃看守粮仓的吏职，孤身一人来到秦国，为的就是能够有一日可以位极人臣,如商君一般，建立丰功伟业，名垂青史。

他的心底压抑着积久的渴望，假装平静，假装矜持，如今面对这白雪皑皑的天地，终于掩藏不住。

纵使深夜寒冷，他也觉得浑身发热。

澎湃的情感充斥于他的胸口。

他出生时低|贱，就如雪下肮脏的土地，没人喜欢，没人敬重。

然而他的学识他的才华，将在今日成为天地间最纯洁的东西，覆盖掉他出身的卑微和低|贱。

李斯在屋内来来回回地踱步，最终胸有成竹地推开了木门，走向他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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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致往鼎炉里添了一点火。接着转身为秦政斟茶。

秦政握着手中的竹简看了她一眼：“关致，你想做回女子么？”

关致愣了一下，而后道：“大王——臣不想。”

“你要守在本王身边一辈子么？”

“是——这是关致的志向。”

秦政露出了一个若有若无的笑：“老了可没人陪，不凄惨么？”

“若有一日，大王用不着臣，臣便没了继续活在这世上的意义。”

秦政闻言不再说话，而是伸手捏起关致为自己斟的茶，喝了一口，不烫但足以温暖身子。

关致见状安静地退到一边。

过了许久，秦政望着手中的竹简，也没抬头，只道：“以后这些斟茶、添火的活教伐檀和桃夭做罢。”

关致嗯了一声。

“你去李斯家瞧一眼，看他在做什么。”

关致喏了一声，准备离开，恰巧这时，便有一个小太监赶了进来禀报道：“大王，李斯求见。”

秦政点了头，“让他进来。”

小太监爬起身退了出去。

秦政看着关致道：“那你便不用出去了，在鼎炉边烤烤火罢。”

过了一会儿，李斯顶着半头的雪踏步走了进来。

秦政看见了笑道：“外面的雪还下的那样大么？”

李斯接道：“是很大的。”说着不忘朝秦政行礼。

“看来先生是顶着一片天下来的。”

李斯会其意，神色严肃了些。

待他坐下，秦政便直切入了主题：“先生已有了答案？”

李斯道：“是。”

“先生以为，秦国目下该如何做？”

“逐客之事后，丞相势力已被清楚殆尽，换言之，大王已肃清了最大的反对势力。大王可以依据自己的志向选贤任能。”

秦政点了头，但没发表看法。

李斯于是继续道：“君臣一心方能其利断金。如今丞相一职空缺，必然要有新的人补上。”

“这是自然。”秦政道。

“但——与此同时，朝中相应的几个官职也要因此改用人选。”

秦政闻言想了一下而后道：“先生指的是哪几个呢？”

“臣以为——有文臣武将法吏之分。”

“文臣包含丞相与长史，武将必有国尉统领诸军，吏治便由廷尉总司执|法。此四职乃朝廷重中之重也。”

秦政点了点头：“那先生以为，该如何任命？可有属意之人选？”

李斯愣了一下——额头冒汗：“大王——此乃大王之——臣下哪能妄言？”

秦政道：“经了逐客一事，先生还不愿相信本王么？而且，如今只你与本王两人，何须顾忌？先生只管说。”

李斯犹豫了一下后才道：“臣以为丞相之职，王绾当得；至于国尉一职——”李斯话没说完，秦政打断道：“先生，国尉一职目下由蒙将军担任，蒙将军乃朝中老臣，且一向忠耿，颇有威望，此职暂定。”

李斯闻言明白了秦政的意思，而后立刻道：“确实是这个道理——若国尉之人选不变，则有一职可变。”

“先生只说便是。”

“上将军一职。”

秦政问：“何出此言？”

“兴兵六国重在兴兵，正体现举国之意。”

秦政想了想，一般来说，上将军只有在大征伐的时候才会选武将出任，军还才撤任，在秦国算是临时的职务。不过，李斯说的也有道理，兴兵六国是一场大战，必得得力才行。

“先生以为何人可堪此任？”

“臣以为大王心中自有决断。”

秦政没说话。

“至于长史一职，需得选一个与大王真正契合之人。才能上下达意。”

“而廷尉一职——”李斯跪了下来郑重道：“私以为——臣下可堪此任。”

秦政听见了这句话后，盯着李斯看了一会，见对方的脸上满是坚决，像是在发誓。于是露出了一个笑：“先生品性，政欣赏也。”

“先生之治国理念在秦国可堪大用，只一篇《谏逐客令》便教本王看到了先生的政|治才能。然则——目下之期，本王以为，先生做长史最为合适。”

李斯闻言愣了一下。

“廷尉一职固然可使得学有所用，以先生之才自然也当得。只不过——廷尉一职在秦国虽然立承高职，爵位显赫，然则只能专职做一件事。若先生为之，才学确实有用武之地，然则不能全尽。是为可惜。”

“是为可惜”四个字如火似的，将李斯的心烧的劈啪作响，让他几乎有些热血沸腾、呼吸不畅了。

“先生——前有木屋之解惑，后有《谏逐客令》，先生所学所言所行，皆恰合本王心意。”

李斯已经明白了秦政的话。

“本王以为，目下之期，先生为长史最为合适。长史之职，仍旧居于国之枢要，而且有一定的隐蔽性，十分方便为本王谋国事。”

李斯道：“大王之见远矣！”

又商讨了一些事后，秦政对李斯的想法差不多已经了解，而李斯的想法也与他不谋而合。

于是这次谈话十分愉快，君臣二人都很满意。

秦政等李斯走后，一个人靠着背后的凭几又想了些事。

“大王——该用膳了。”关致进来提醒道。

秦政抬头看着面前的人：“关致，你说，若本王将那些大臣们从寒天冻地的时节拽出来开会，他们在私下里会不会骂本王？”

关致没说话。

秦政道：“你这样可不行。改日本王为你请个老师。教你识字，多看些书，多学点东西，以后是有助益的。”

关致愣了愣，想说出拒绝的话，但想到曾经的誓言，便诺诺地应了。

秦政让她读书，那她便读书，并且要把书读好。赵高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

深冬之时，秦国不同于以往的举行了一次朝会。

朝会的内容很简单，但也异常重要。

因此，纵使冒着凌冽的寒冬，出席朝会的人都很郑重没有丝毫的抱怨。

待所有人到场，秦政才姗姗来迟。

这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显出她的权威。

在王案后坐好，秦政先是扫视了一圈，接着才开始驾轻就熟地发表自己的长篇大论。

“本王如今亲政已有两年之久，嫪毐之乱已经平息，作乱的人都已得到了秦法的处置；郑国重修沟渠今已大成，秦国之国力已渐加恢复，蒸蒸日上。然则国政虽稳，可大乱之后的政局却未得到彻底的整治。实在拖懒我国之进步。故而——今日，特举行此次朝会，重整朝政，稳定朝纲。”

“大王明断！”众朝臣异口同声道。

秦政见状，于是点了点头，赵高便从一旁走出，将事先准备好的竹简念了出来。

竹简里，擢升长史王绾为丞相，上承诏令，下统百官，总揽政务，掌金印紫绶；原前将军王翦被擢升为上将军，掌金印紫绶，处置前线军务；原来的咸阳令蒙恬被擢升为将军，协助王翦处置前线军武；而空出来的咸阳令一职，则由内史腾兼领；擢升客卿李斯为长史，协助秦王处理政务；至于廷尉一职，秦政从原来的廷尉府里提拔了一个人上来。

赵高念完后，大殿之中一片寂静，只见众朝臣口中呼出的白气。

秦政皱了眉，而后又舒展开，她淡淡道：“诸位爱卿若有异议，大可直言。”然而语气中却是不容置喙的威严。

原本噤若寒蝉的大臣们立刻高声道：“大王明断！”

秦政露出了一个笑。

然而还没笑全，老国尉却手执圭臬站出。

“国尉有异议？”秦政挑眉问道。

老国尉操|着年年老的口气道：“微臣老矣，请辞。”

秦政的眉很快地皱了一下，而后舒展笑颜道：“国尉精神颇嘉，气魄不减当年。”

“大王——当此之时，秦国需少壮之臣大出天下，国尉执掌牵涉之事务甚多，微臣力不从心矣。”

秦政道：“国尉若要请辞，还请举荐一人出任新国尉。”

老国尉没说话。

“若老国尉没有人选——请辞一事容当后议。”

老国尉闻言神色有些挫败，正要叹气，却听一个人高声道：“臣有一人举荐。”

秦政看了过去，剑眉一飞:“新长史有人选？”

李斯站了出来：“是——此人天生国尉。”

“哦？”秦政一个挑眉，“是谁？”

“尉缭。”

“尉缭？朝中可有人耳闻？”

老国尉眼前一亮：“是也——此人是魏国人，乃鬼谷子门下得意弟子，老臣曾与其有交谈，相交虽浅，然则深服其才——只不过，当时微臣劝他来秦，他并不愿意。”

秦政闻言来了兴趣。

老国尉转头看向李斯：“他来秦国了么？”

李斯道：“正是。”

老国尉道：“现在何处？”

“在臣家中。”

老国尉欲要再问，但秦政出声散朝。于是也不好再问，只等朝会散了，再去问李斯。然而秦政又传唤了李斯。

老国尉叹了口气，只好先回了家。

秦政将李斯带到了书房之中。跟李斯商讨了一番朝政。

等到李斯要离开时，秦政道：“明日带尉缭来见本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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