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4、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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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政用过午膳之后,便从自己的寝宫来到了大书房。这个大书房是自刺杀一事后不久,秦政命人新建的。
院口人来人往,各个步履匆匆,一派繁忙之景。
见到秦王,他们统一地向秦政鞠了一躬,若无特别之事,不用行礼,也不用高呼秦王。这是秦政的命令,因为,她知道,自灭赵之后,诸般事务就越来越多,与其花费时间在这些虚礼上,倒不如脚程快一点,早点把公文送进来,或者将公文送出去。
秦政穿过院子,径直走向了书房。
新书房非常大,然而看起来却仍旧拥挤。
因为书房里摆满了大案。其中要属秦政的那张木案最大,靠近秦政左右木案的几张木案上摆满了文卷,一堆又一堆,不过并不很乱,而且每天都不一样,因为每日都会有人将秦政批完的送出去,然后再由人送来新的一堆,并且按照内容分门别类。
秦政望着自己木案上重新堆起来的竹简皱了眉头。
她走了出去,来到了秦王书房右手边的一个屋子。
屋子里坐着清一色的吏员,他们飞快地打开竹简,目光扫视,而后又将手中的竹简放入特殊的一堆里。
秦政看见了坐在上首的李斯。
“长史,本王有话要同你说。”
李斯闻言抬起头,而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匆匆来到秦政面前。
其余人听到了秦政的声音,但手上的动作都没停,事实上头也没抬。
两人走出了这间屋子,李斯问:“大王怎么亲自来了?”
秦政道:“他们都不在,本王今日来得早了些。“秦政淡淡地解释了几句。
两人来到秦王书房。
秦政坐回大案边道:“王贲那边还没有消息么?”
李斯摇了头:“还没有。”
秦政皱了眉:“已经北上两个月,如何没有一点动静。”
“大王,魏地如今虽几乎只剩大梁,然则,大梁城固,是天下皆知的。而且大梁城方圆几十里都是平原,如此地势,纵使强攻也定然不易。”
秦政闻言:“难道就要这样耗下去?王贲那小子,也不知本王愁。哪怕失败也要让本王知道那边的情况如何。”
李斯闻言,明白了秦政的意思:“臣即刻书文王将军。”
秦政没应声,算是默认。
秦政顿了顿又道:“还有一事。”
“大王请吩咐。”
秦政指着眼前高高的一堆竹简道:“以后将不涉及兼并战事、官爵任免、或者方略要务的都送到丞相府去罢。”
李斯愣了一下。
“本王的精力是有限的,不能什么事都管,还有……书告各地主将,以后上书只接主将,其余人要上书,先跟主将商讨,不要什么人今日来一封、明日也来一封。”
李斯颔首:“臣明白了。”
秦政点了头,而后问:“有关军务今日可还有什么要事么?”
李斯回忆了一下道:“没有。“
秦政于是从木案站了起来,“你将这些按照本王方才说的,重新分一遍。”
李斯道:“是。”
秦政便从书房走了出去,这不免让李斯诧异,因为虽然秦政自刺杀一事后不再像从前一样来的早,而走得晚,更不像以前,不批完公文几百石,不肯罢休。
但这还是秦王第一次,什么也没批阅,就提前离开的。
不过,想着秦政的吩咐,李斯还是立刻命人将秦王书案上堆着的竹简重新分类取舍。
*
秦政离开大书房后,也没有回自己的寝宫,而是拐了一个角,去了讲学堂。
讲学堂也是在王宫的,不过与秦政所在的地方隔了大半,一个在西边一个在东边。东西之间有重重卫士把守。
秦政这回难得的没有乘坐车撵,而是徒步来到了讲学堂,花费了她不少的工夫。
与秦王书房的官吏们不同,秦政经过的这些地方,只要有人看见秦政,便都会统一地行大礼。并且跪地至秦政离开后,才敢起身。
而在讲学堂之外的卫士、侍臣们,又不一样了,他们只是行礼,而不发出声音,这当然也是秦政着意叮嘱的。
因而,秦政得以悄悄来到了讲学堂外。
踏上堂外的木板,秦政便悠然停在窗边,看着里面的景象。
里面统一地坐着一排又一排的少年,其中一个还是一位身着男装的女子——内史腾的女儿郑尔。
坐在郑尔身边的是秦忆,其余周围的,或是王绾、或是李斯,等朝中其他重要大臣的儿子。
而这些少年们统一地注视着一个方向,注视着他们的老师。
秦政深吸了一口气,盘腿坐在了木板上,静悄悄地看着那位正在讲书的老师——苏盈玉。
清冽的口吻,山间若泉,娓娓道来。
站在那儿,便是一道风景,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秦政原本烦躁的心情,也渐渐平息了下来。只不过在看向对方垂落空荡的右臂时,心情还是不免复杂了些。
苏盈玉比她想象的要坚韧。断臂的不便,不用人说,也能体会。何况断的又是右臂。一开始,对方甚至连路也走不好。
那时候自己只能陪着她。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自己有了重新建一个书房的想法。也有了将一些事渐渐分发给丞相府去处理的心思。
公文在增多,饶是她天赋异禀,那也毕竟是常人之躯,何况,她下了决心要陪着苏盈玉。
而随着新的书房的建立,她也确实留出了更多的时间,陪苏盈玉。
因而,她很知道,苏盈玉为了恢复到今日的模样,付出了多少。
这个过程是很难的,可苏盈玉从没有一句的抱怨。
秦政想着,望着苏盈玉的目光,是她自己也没察觉出的,温柔怜意。
以前她总想着苏盈玉若有一日成为她的王后该如何好,可现在回忆起以前的执着,却突然不能理解了。
苏盈玉现在的这个样子就很好,特别好。
*
“学生尝闻变则通不变则亡,秦国的法道,会不会有一日……就如王道一样消亡?“讲课将要结束,到了每日必有的答疑环节。便有一位学生举手,而后站起来问道。
秦政听了这话,下意识地皱了眉。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世间没有永远皆准的理,世间没有永远不变的人或事,因而适于今日之法令,并不一定适于日后。
“若从长远来看,万事万物终将消亡泯灭。
“然而,有些事变化于外在,不变于内在。
“就如今日坐在这里的你们,各有各的模样,可是你们也都有自己的相似之处。我的意思是,法道与王道便是这相似之处。它们会变也不会变。可变也不可变。“
有人举手:“太傅,学生不明白。”
苏盈玉道:“就如一个人一样:明日的你或许是今日的你,但明日的你也或许不是今日的你。后日的你或许是昨日的你,但后日的你也或许是今日的你。或者昨日的你,既不是今日的你,也不是昨日的你。甚至以后的你,都不是你。”
坐着的学生们,被苏盈玉的”你啊我的“全都弄得昏昏然,然而郑尔却是若有所思。
突然,太子秦忆站起了身,朝着苏盈玉鞠了一躬:“学生受教。”
其余的学生见了,都很吃惊。
秦忆道:“太傅大智慧,秦忆受教。”
有人在一旁轻声道:“敢请太子解惑?”
秦忆看向了苏盈玉,苏盈玉向秦忆点了点头。
“万事万物都将变化,就如你这个人一样,你今日对这件事是这样看法,明日也许便不一样了。
“或者你今日认为这件事是对的,明日又认为这件事是错的。这便是太傅的‘你’。
“但你变的时候,这件事也将变化。
“法是用来治理一个国家的,而一个国家由人组成,由各种各样的事组成。人事都变了,法能不变么?
“但,法的本质是不变的——它自生始便是为了天下更好的安定。即使变了,它的本心也不会变。故而法可变,而不会亡。而且方才言之王道消亡也不尽然。否则安能有如今大秦盛世?“
苏盈玉闻言抿了唇但没有发表看法。
其余人听了,各自咂摸一番后,俱都道:“是这个道理!”
然而郑尔却站了起来:”我只有一个问题,要问太子。“
郑尔的语气很是轻飘,可其余人都屏气凝神起来,因为郑尔虽然是女子,但常常语出惊人。而且常常与太子就一件事争论起来。
今日,竟然也不例外么?
秦忆却很高兴:“你问。”
“你说人事都变了,因而法也将变。这其实是一个很浅显的道理。因而我很赞同。不过,人、事又因何而变呢?”
众人闻言一时静默不语,不一会儿就有一个人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么?“
郑尔反问:“如何明摆了?”
李斯的儿子道:“这个问题就和你为什么从孩童长成了大人一样。或者就如你问一个人为什么会死一样。是人就会死。这是天道。”
郑尔闻言却笑了:“那这是什么样的天道呢?”
“你能找到不会死的人么?就是一个人活到千百岁,也是会死的。”
“是……那人为什么会死呢?”
其余人听见郑尔的这个追问,全都愣住,“郑尔你莫不是在胡搅蛮缠罢?人老了,身体顶不住了,就死了,哪有为什么?还能有什么为什么?”
郑尔点了头:“是这个道理。这便是天道了。”
秦忆愣了一下,他看着郑尔,默默然没说话。
“郑尔你什么意思?”有人问。
郑尔看向秦忆:“太子,你以为呢?“
秦忆却道:“还请郑尔为我解惑。”
其余人闻言都愣愣然不说话了。
郑尔于是开口:“世间有两种道,一曰天道,二曰人道。先有天道而后有人道。生老病死便是天道,人力无可更改。法道王道皆是人道。无顾天道而谈及人道,是没有意义的。人道非自古有之,而是从变化衍生中而来。顺天道之人道昌盛,逆天道之人道衰亡。天道变否?不变否?”
“天道自然是不变的。”李由道。
郑尔摇了摇头:“天道唯一不变的,就是变。”
秦政这个时候看见苏盈玉的眼中露出了赞许,但是仍旧没有发表任何看法。这是苏盈玉讲学时候的特点。说是答疑,但更多的是让自己的学生们尽情发表自己的看法,除非场面演变成一场骂战,否则在点出一些话之后,便不会再插言。
而只要钟声一响,这些争论都必须当即停止,也必须回家。
但若还有人想要继续说,可以私下里再行辩论。
今日也是这样,院外钟声响起。
众人总不大满意。
“太傅,以后可否将这钟声往后摧一摧?“
苏盈玉笑了笑,而后静静摇了摇头。也没说话。
问这话的学生,一脸地丧气,但还是恋恋不舍地走了。
李由走出来的时候,看见了秦政,他立刻行礼:“拜见大王——”
其余人听见,也都看了过来。俱都愣怔,“大王——”
秦政也没在意,只是点了点头:“免礼,回家罢。”
众学生于是诚惶诚恐地走了。
“你看,我说罢,大王每日都会来的。上一次我瞧见的便是大王。”
“大王来这里干什么?看太子么?”
”我觉得不是,大王肯定是来看太子傅的。“
“太子傅……虽然手臂断了,可确实好看呐。而且太傅还如此有才华,气质端庄,就该是母仪天下的样子。”
李由走了过去:”你们在小声嘀咕着什么?“
“在想大王的王后。”
李由疑惑:”大王何时有了王后?“
“太傅啊。”
李由闻言皱眉道:“这话不可乱说。”
“怎么乱说?我听我公父说……太傅是太子的娘亲,那可不就是太后么?”
“什么什么?太傅是太子的娘亲?你哪里听来的?”
“公父告诉我的,一年前大王接见荆轲那一会。太医令说的。”
“是吗?”
“你们可知道太傅的手臂为何断的么?”
“你又知道了?”
“也是在那一日断的。太傅一个弱女子,明知那匕首淬了剧-毒啊,仍然就扑抱住了那个刺客,要不是太傅的扑抱,大王可就危险了。那刺客要摆脱太傅,便用匕首割了太傅的手臂。太医令为了救太傅,便断了太傅的右臂。”
众学生闻言,全都是一阵唏嘘。
那学生还继续道:”大王以为太傅将要死了,竟然就当殿晕了过去。真是难得啊……
“大王后宫里原本是有很多女子的,但是听人说,大王从来没有进过她们的门,反而宿在太傅的寝宫里。刺杀的事出现后,更是将从六国来的女子,都送到了阿房……
“而且,太傅的规制,全是按照王后规制来配的。太傅出行时身后跟着卫尉,还有少府、少仆,一干人等,仪仗之大,你说……这样还不是王后么?“
李由:”王家之事,非吾等可妄论。“
有人嗤之以鼻:“你都听了这么久了,还说这话。”
李由哼了一声。
那学生道:”我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总听见流言说咱们的王上如何怪异,如何丑陋,哎……这群人,没见过就乱说话。可比我说的难听多了。
“我这是有多不服气啊,咱们的王上……真真不是那个样子。你看今日,还那样慈祥地说,回家罢。哪里残暴不仁
“要我说咱们的大王非但不丑陋暴虐,反而仁爱,宽厚,貌美。
“但说那样貌啊,什么邹忌、城北徐公,天下除了太傅之外恐怕没人能比得上。”
“你竟然将大王比作女子?”
“肤浅!他们就是天下两位极致人物。怎么不能相比了?”
*
只有太傅配得上的秦政并不知道这群小崽子们的议论。
她见人走得差不多之后,才重新踏了进去,这还是她第一次进这间屋子。
见秦王来了,其余几个孩子也行了礼,而后陆陆续续走了。
秦忆叫了一声父王,秦政点了头,便也放了他走,只是在看见郑尔的时候,道了一声:“你说得很好。”
郑尔闻言,低下了头,耳畔微红。
秦忆却像比秦政夸了自己似的还要高兴。
这番样子不免让秦政多留心了一些。
人走完之后,便只剩下苏盈玉和秦政。
秦政这才走过去帮苏盈玉收拾了一番。
苏盈玉也没拒绝,只是看着秦政熟练地将散落的竹简归类整理,而后整整齐齐放到一旁的木架上。
“今日怎么来了?”苏盈玉问。
秦政道:“没什么事,便来了。”
苏盈玉见状也没有细问。
“郑尔那个孩子说起话来,倒是一套一套的。”秦政主动谈道。
苏盈玉闻言露出了一个笑:“内史腾倒是养了一个好女儿。”
秦政问:“你很喜欢她?”
“是啊?”
“怎么?”
苏盈玉道:“她常常和忆儿争论,让我想起当初你和我在苏阳的时候。那个时候我们也是这样一争一论。”
秦政闻言,也笑:“他们可比我们好多了。那个时候我们总容易争红脸。我见那郑尔倒是面不改色的样子。忆儿也很是恭顺……恭顺”秦政说着,顿了一下,而后看向苏盈玉:“忆儿喜欢郑尔?”
苏盈玉一脸地讳莫如深。
“你整日见他们两个,察觉不出?”秦政问。
苏盈玉道:“郑尔是个好孩子。”
“忆儿也是个好孩子。“秦政想了想道:”说起来,忆儿的年纪也该娶妻了。他不像我,可以只娶自己喜欢的女子。”
苏盈玉闻言抿了唇。
秦政见状,恨自己一时口快:“咳!我的意思是忆儿若喜欢谁,便娶谁。很好。”
苏盈玉道:“你不必紧张。”
秦政道:“我只是……不过……郑尔?”
“这是他们两个孩子之间的事。”苏盈玉道:“若两人两情相悦,我自然不会反对。”
秦政点了头,”那很好。“
苏盈玉望着秦政:”你真得没有什么事要和我说么?“
秦政愣了一下,摇了摇头,但见苏盈玉只望着她不说话,犹豫了一会儿,心想,苏盈玉曾经也是秦国的国尉,对用兵之道很有见解,关于魏国之事,也许会有自己的见解……于是临时改了口:“确实有一件——”接着便将关于魏国的事告诉了苏盈玉。
苏盈玉静静地听着。
”魏国王城坚固,城内粮草充足,莫说半年一年,就是三年五年,王贲也未必能拿下。“秦政道。
“因而,无法强攻。”苏盈玉道。
秦政:“是。我想着若无法强攻便智取。只是想来想去也没个什么头绪。从外部瓦解的法子是不管用的,因而只能从城内想办法。可是,自灭赵以后,魏国各方查勘都很严苛。无法派人内应。我甚至想过……用别人对付的我的法子,对付别人……可想来想去,这法子却很有后患。”秦政顿了顿继续道:”内无可破,外无可破。总不能教王贲的十万大军如此空耗下去。”
苏盈玉闻言也皱了眉:“王贲没有传来什么消息么?”
秦政摇了头:“没有。不过天下没有攻不破的城,我便想着能不能从古往今来的战例借鉴一些,不过也只是一个念头。“
苏盈玉沉默了一会儿后开口道:“那我们便去看一看罢。”
秦政愣了一下:“你要和我一起么?”
苏盈玉道:“你来,不就是想我陪着你么?”
秦政闻言眉梢带笑,也没否认:“是啊。”
苏盈玉轻声道:“那走罢。”
*
两人于是一起徒步去了,专门用来收藏六国典籍的书库。
秦政其实很少来这里,她本是很爱读书的,但是出了成蛟那件事后,因为心里的疙瘩,总不能像以前那样求书若渴,除了看一些与法有关的典籍……而这些年下来,有关法的优秀典籍,也寥寥无几了。她向来过目不忘,因而摸完一遍之后,就再难摸第二遍。就是商君书,也早已烂熟于心。
久而久之,她便很少读书了。
这回她其实也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但也算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秦政虽然已经很久没有读书,可是毕竟每日批阅几百石的公文,因而读书的速度依旧很快,加之这还是有目的的读书,一目十行,不过半个时辰,手边就堆了半身高的竹简。
就在她快要失掉耐心的时候,有几卷竹简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越往下看,神色便越是认真严肃。最后竟然发起了呆。
苏盈玉发现了对方的变化。
“怎么了?”
秦政看着苏盈玉,一时间竟然没能说出话来,而只是张了张嘴。
苏盈玉于是靠了过来,看向了秦政手边的几卷竹简。她刚要拿过来看,秦政却蓦地按下了竹简。
苏盈玉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像是一种无声地询问。
秦政受不住这目光,低下了头,也收回了手:“你看罢。”
苏盈玉虽然心中狐疑,可还是一眼看了过去。
如秦政所料,苏盈玉看完一篇之后,神色便凝重了不少。
接着她又看了一卷。
秦政只有余光触及苏盈玉,并观察着对方的变化。
苏盈玉放下了竹简。
两个人俱都沉默起来。
书房内只剩下安静的光线与在光线中飞舞的灰尘。
秦政受不住这气氛,咳嗽了一下,刚要说话,却没想,苏盈玉率先一步的开了口。
“阿政,我知道,即使在攻打燕蓟之时,你威胁燕王要屠城,但并没要屠城的意思。”
秦政闻言身子一僵,仿佛知道苏盈玉接下来会要说什么似的,她突然低声道:“也许,我变了呢?”
苏盈玉愣了一下,但还是道:”我已经不是秦国国尉,可……阿政,大梁居平原之地,一旦如信陵君所言开决荥泽水以灌大梁,纵然可以泡毁城墙,可城外的百姓、良田又将怎样呢?“
秦政没能回答。
苏盈玉继续道:“自古以来滔滔洪水之灾,都是毁坏民生的毒瘤。甚至有人言,一个地方如果生了洪水,便是这个地方的吏治惹得天怒人怨,虽然此话有流言之嫌,然而却也说明洪水于百姓之震慑。
“天之事,人之祸……阿政,我知你攻大梁心切,可是此举实在有损道义。“
“况,真要水灌大梁以求城,那也只能得到一座死城。这中间会有多少的无辜百姓枉死?这与你的初衷是一样的么?”
这个问题太过沉重,秦政无法立刻回答。
苏盈玉见对方不说话,便也知道秦政在这件事上,显然是有很多犹豫的,否则便不会在一开始按住竹简了。
”以前……山东之国的人,便爱说秦国是虎狼之国,说秦军是虎狼之军,为的就是秦军将士各个骁勇善战,期盼建功立业。这大部分是商君的功劳,尚武是秦人本性,然而尚军不是。其实,没有人生下来便爱打仗。就如没有人生下来便爱去死一样。哪怕是婴孩也知道挣扎,去争取自己的命。可一旦成了人,有很多东西便比自己的命还要重要了。功名嘉奖在秦人心中很重要,因而他们才会拼命打仗。懦弱的人,是打不好仗的。“
秦政叹息了一声:”我知道你,你也知道我,可就如你今日在讲学堂说的,人是会变的。
“自吕梁和吕蓉的事之后……我便知道,我选择了怎样的一条路。这条路并不都是康庄大道。
“这条路上,还有阴暗的角落。
“我知你不喜,可再不喜,它的本质是不会变的。
“你说上天是否公允,其实是不公允的。有的人是将士,有的人是士兵,有的人是臣子,有的是人是君王。
“而历史前进之路,所铺上的往往是普通人的鲜血。流血牺牲的,往往是那些普通的百姓。他们用生命将一个国家将天下推着往前走,可是自己却不能享受。
秦政顿了顿道:”在王权面前,普通百姓,其实决定不了什么。没有百姓想打仗,因为没有人不想好好活着。但他们必须打,打仗并不是他们的意愿,而是王权的意愿。“
“我也并不想打仗,可是,我却知道这仗不得不打,这天下不得不统一。说是好大喜功也罢,说是前兵黩武也罢,但无可否认的一点,现在这个天下,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天下。
“你不打仗,可别人打仗。你爱护自己的百姓,可别人并不爱护自己的百姓。任你一国吏治清明,可别国的百姓却饱受苛政。
“你说一切终将消亡。那总有人要消亡这些。这才是我的本心。我尽力不滥杀,因为一旦兼并大业完成,这天下便是秦国的天下。六国的百姓也是秦国的百姓,包括将士。
“百姓无辜,将士又何尝不无辜呢?我再不想为这条路粉饰了。”秦政道:“无论后人如何评论,他们将生活在一个,不必经历这一切的太平盛世。哪怕我背负千古骂名,这事,我却不得不做。”
苏盈玉闻言久久地沉默下去。
秦政却已经下定了决心。
此时天光已经黯淡,便有侍从进来,添灯。
秦政看着苏盈玉:“用膳去罢。”
苏盈玉却突然开了口:“我以前以儒家之言为真言,痛恨法家的冷漠不近人情,更厌恶秦国几代君主在山东之国作乱。可后来,我发现,即使没有秦国,天下也并不会好到哪里去。
“就如你所说,没人喜欢打仗,自然也没人喜欢与人争斗,每个人都希望自己好好活着。可是天道却教人争斗,若不争斗,这无限的天下,又如何容得下想要好好活着的人呢?
“人道与天道,是天地最基本的变数。天道教人活,于是有了人道,而人若依天道而活,最终却会因天道所灭,因而人道只能屈从于天道,可天道又教人不能屈从于天道。
“儒家所谓,以仁以礼治天下,君王更要行王道之政。以求国家的长治久安。可是一直以来就回避了天道赋予人的本性。如此人道并不人道。
“法循天道,为了长远的人道,而不人道,其实何尝不是一种人道?
“辩也?不辩也?这其实是一个很难解答的问题。”
秦政闻言静静看着苏盈玉。
苏盈玉抬首看她:“若目下之无道能消灭无道,那又何尝不是一种人道呢?你我生于此间,为了以后之人道,也需今日之无道。”
秦政端放在腿上的两只手,竟然静静地颤抖起来。
苏盈玉伸出她仅剩的一只手臂:“阿政,我已知你,你也知我了。”
只这一句话,秦政的双眼便立刻酸涩了,她一个侧身便将苏盈玉搂进了怀里:“此生有你,何其有幸。”
*
第二日秦政,便教蒙毅通知外臣就“水淹大梁”一事召开了一次会议。
会议之上,一开始以王绾一首的几人,激烈反对。而以李斯为首的几人,原本存有疑惑,可在听了秦政的一番话后,却都赞同了起来。
这在秦政的意料之中。
但她没有让这种争论持续多久,尤其是关于道略的争论。在红香燃尽之后,便直接进入了具体的议事环节。
极懂水道的水工,对着一张地图,论证了水淹大梁的合理性与可行性,并稍微点出了若真要水淹大梁,该如何动工。
最终,只剩下王绾一人依旧留有歧见,其余的重要大臣,全都同意了水淹大梁。
水淹大梁可行而又有必要。这样的决议,没人不同意。
只是,王绾的担忧也不无道理,何况这也是秦政和苏盈玉所关心的。
即使同意“水淹大梁”,秦政最后还是叮嘱道,要尽可能减少被淹没的村庄,同时决议如何迁走秦国治下的普通百姓。
虽然有了决定,但“水淹大梁”的细节之处,才是需要细细推敲之处的。
为此,秦政连开了几个小型的会议,并且自己也翻了许多水工之书,一天毕竟只有十二个时辰,秦政只能不断缩减自己用来休息的时间,晚睡早起都不能满足她的需求,有好几日,她甚至都没有阖眼。
若实在是累了,她会舞剑,甚至用针扎自己的大腿。总之,保持清醒。
苏盈玉劝了几番,也不顶用。
最好也只能问扁环有没有什么提神醒脑的配药。
但这些东西毕竟治标不治本。
*
这日,苏盈玉终于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劝服秦政歇下。
而若秦政不答应,那也没关系,因为她已经从扁环那得来使人强制昏睡的药物。
不过,就在她出发要去秦王书房时,秦政却自己来了。
秦政一进门,就将苏盈玉抱住,嗅着鼻子,上闻闻下闻闻,末了道了一声:”盈玉,你好香啊。“
苏盈玉闻言,伸出手掌,对着秦政的脑门,推开。
秦政的身子虽然因此后仰,可双手搂住苏盈玉的细腰,一点儿也不松。
“今日舍得回来了?”
秦政嘿嘿笑了一声,“我大概是把王绾李斯老水工他们折磨的不轻,他们不知几日没有洗浴了,浑身都有股味道。”
苏盈玉皱了皱眉:“你也该去洗洗。”
秦政闻言嗅了自己的双臂:“怎么会?我每日都有沐浴的。”
“你整日与他们待在一起,自然也会沾染上他们的味道。”苏盈玉说着一只手放在秦政的手上,显然是让对方放开她。
秦政也没挣扎了,犹豫了一会儿:“那我去洗一洗?”
苏盈玉点了头。
“可是……盈玉,我好累。我怕我洗着洗着就睡着了,这样可不好。”
苏盈玉闻言对上秦政的目光:“你若睡了,我会去叫醒你的。”
秦政点了点头,“有你在我身边看着我,我会很安心的。”
苏盈玉闻言,心跳乱了一下:“去罢去罢。”
秦政却拉上了她的手:“走。”
苏盈玉:“?”
秦政回头看她:“你不是要监督我沐浴么?”
“我的意思是……若你待久了,我去叫醒你。”
秦政:”可是怎样才算久?“
“一碗茶的工夫。“
秦政闻言道:”你不提还可以,提了,我便察觉自己口渴。“一眼瞄见木案上的碗,走了过去,便喝了下去。
动作之快,苏盈玉根本还没来得及反应。
“……”
秦政道:“我便去了,你教人再添一点。”
苏盈玉:“……等等。”
“怎么了?”秦政回头。
“你身上没有味道,还是早一点歇息罢。”
秦政摇头:“不行。”说着撩开帘子,就往里走。
“……”算了,扁环说,这要两碗茶的工夫才会起作用。药效还未到的时候,对方应该就已经出来了。
*
苏盈玉低估了这个药的能力,加之秦政连日来太过操劳,因而十分容易上头。还不到半碗茶的公父,秦政便靠在木桶里睡着了。
等到苏盈玉进去的时候,秦政的鼻息差点埋进了水里。
把苏盈玉吓得不轻。
而秦政是怎么也叫不醒的。
苏盈玉直发愁,她懊恼自己做事太过没有方寸。
可……接下来该怎么做?
苏盈玉试着将秦政抱出来,但失败了。还弄得衣衫尽湿。
可现在秦政这个样子,自然不适合叫人进来。
最后她用了一个极笨拙的法子,用木瓢,一瓢一瓢地将木桶里的水舀干。而后进了木桶,用一只手,为秦政穿好了衣服。
接着,她找了个侍从,去将关致给叫过来。
关致立刻赶到,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一番。苏盈玉与秦政都一样的狼狈。
苏盈玉红着脸解释道:“她太累了,我不方便将她抱出,便叫了你来。”
关致的力气大得很,加之对于有关秦政的吩咐,她从来不尽心尽力。
因而她双臂捞住秦政,而后将对方从木桶带了出来。
不过为了怕秦政受到什么磕碰,她便让苏盈玉用一只胳膊,拖住秦政的腰身。
两个女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将这个睡得昏死过去的人,从木桶里解救出来。
没做歇息的,关致又将秦政搬到了木床上。
苏盈玉让关致先回避一下,接着,她重新为秦政擦干了身上的水珠,接着换上了干净的衣物。
等做完这一切后,便又重新将关致叫了回来。
关致早叫了尚席令带一套新的就寝用具来。
一番忙活之下,竟然折腾到半夜。
在关致要离开之前,她还是道:“太傅,大王她……不止是劳累罢?”
苏盈玉这个时候也没再掩饰什么了:”我见她最近几日都不休息,怕她身子受不住,便找了扁环。”
关致听到这,也就明白了。
不过仍旧疑惑,为什么秦政会睡在木桶里。
但这里也不是她好问的了。
于是只道:“太傅也早些休息罢。”
苏盈玉送别关致之后,转身回了房,将门关上了。
看到睡得不知人事的秦政,苏盈玉又气又笑,但最后只有心疼。她弯腰轻轻用唇碰了一下对方的额头,简单的洗浴之后,便也贴在对方的身边睡去了。
*
第二日一早,秦政便醒了过来。
满头雾水,但看见身侧的苏盈玉,便也没再想些什么了。
摸了摸对方的脸,秦政便小心翼翼地下了床。
苏盈玉由于昨日太过劳累,因而,这个时候仍旧在熟睡。
昨日尚衣令已经送来了新的衣物,秦政换上后,便离开了。
*
关于“水淹大梁”的谋划在昨日已经完成了,这也是秦政会在昨日回到苏盈玉这里的原因。
不过具体的文书还没有拟好,秦政将这件事做完,剩下的交给底下的臣子便好。
由于昨夜的沉睡,她的状态很好。思路了清晰不少。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将一切都布置完了。
命令很快地从咸阳发出,相关人员,也都赶到了王贲的军营中。
王贲的行动力是无可置疑的,在了解了秦王的意图,以及方案之后,便立刻调兵遣将铺排下去。
秦政二十二年,王贲依照秦王之令,引汴河之水灌大梁城。
三月之后,大梁城墙坏,城内粮草发毛,城中百姓苦不堪言,魏王假王无奈,最后只得带着王印出来投降。
秦军于是取得了魏国的全部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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