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9、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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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政和苏盈玉到了王翦在频阳的府邸时，却发现府上白绫横挂。

秦政抬头见了白绫,从马车上下来,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

苏盈玉连忙下车,将秦政扶起。

秦政直接是慌了神：“这……这……”秦政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这样的场景太过熟悉,在很久之前甚至是她心头的噩梦。

苏盈玉也很心惊,但还是竭力镇静了声音道：“王上，我们先进去。”

秦政的脚却定在了原地，一步也走不动。

苏盈玉于是向关致使了一个眼色。关致会意,立刻率先进了府邸。过了一会儿,一位年轻人匆匆走了进来。

不是王翦。

饶是苏盈玉也有些忐忑了。

秦政勉力支撑着自己。

“庶人拜见大王。”

“免礼,起来罢。”秦政顿了顿问：“府上……谁去了。”

年轻人站了起来道：“是家母。”

秦政抿了唇,她深吸了一口气：“节哀。你家公父呢？”

那年轻人道：“公父去为家母将要下葬的墓头砍草去了。”

秦政的腿终于不再那么颤抖了：“能带本王去么？”

年轻人道：“大王请跟庶人来。”

*

秦政和苏盈玉见到王翦的时候，只见对方一身短打,挥着弯刀，利落地砍着一块土地上的灌木与杂草。

这个工作已经到了尾声。

灌木杂草全都整齐地围成了一个圈。

苏盈玉捏了秦政的手,似乎要给秦政力量似的。

“公父,大王来了。”年轻人率先开口道。

王翦身子一僵,握着手中的弯刀，从原地站了起来，而后回身看见了秦政。

“大王……”王翦似乎没想到秦政会来到这里。

秦政看着眼前这位老将军,关于面前这个人的种种回忆、曾经对自己的教导和帮扶以及许诺全都在瞬间涌到眼前。

没能出声，她心中一梗，竟然蓦地朝着王翦的方向跪了下去。

这可将众人吓了一跳。

关致下意识地要将秦政扶起，可却被苏盈玉一个眼神制止了。

原本站在杂草灌木之间的王翦,立刻丢下弯刀，大步上前来，欲要将秦政扶起。

然而秦政只扶住了王翦的双臂，双腿却仍旧跪在地上，她哽咽道：“政未能采纳将军贤见，以至于数十万大军被楚军戮尽。惨遭大败。政有罪啊。”

王翦闻言，自然也是神情凝重，但还是道：“大王起来罢，庶人受不起。”

秦政望着王翦：“将军，秦国不能没有你。”

“王上只站起来说。”

然而秦政却仍旧不肯起来：“将军……”

王翦见状却只道：“臣已老，且身体并不好了。恐怕不能……”

秦政却泪眼婆娑：“楚军已经开始西进，夺取了秦国得到的土地……如今整个朝野无人再敢领兵迎击楚国……秦国艰危……将军您难道就此忍心放弃秦政、放弃秦国了么？”

王翦双手仍旧扶着秦政，望着秦政，沉默了半晌，最后叹息一声道：“大王若真是想用老朽，没有六十万，不敢保证胜利。”

秦政闻言，眼中立刻闪现出亮光，立刻站起了身：“全听将军的。”

关致：“……”

苏盈玉轻微摇了摇头，嘴角却噙着淡淡的笑意。

*

五日后，秦政重新任命王翦为上将军，同时调遣集合了六十万军队，交由王翦统领。

秦政一路将王翦送到了灞水，王翦千辞万辞，才让秦政停住了脚步。

临走之前，王翦向秦政请了两件事。

一请，美田宅园池塘甚众

二请，田宅为子孙业耳

秦政欣然应允。

而等王翦六十万大军出了关，秦政却心神不宁起来。

然而没多久却又收到了王翦赐美田的请求。

并且每隔一日就有这样一封请赐。

秦政明白了王翦的意思，竟然安心下来。

众人不解其意，秦政只是但笑不语。

秦政二十二年，王翦领六十万秦军，几乎举全国之力，再次攻打楚国。

王翦之师，势如破竹，很快重新攻占了陈县往南直到平舆县的土地，俘虏了楚王，洗刷了秦国遭遇的耻辱。

秦政十分高兴。甚至带着苏盈玉重新来到了郢都和陈县。并对军师大加褒奖，而在此时，王翦却又重新向秦政请田。

帐中众将，自然吃惊，甚至很忐忑。他们都很担忧，只打了不痛不痒的几场胜仗，可是却如此请功恐怕会引来秦王不满。

然而秦政却很高兴，她道：“将军放心打仗，秦政何惜良田美池？”

说着，又直接在幕府里点兵点将的一个个加封官爵。

言官拼命记录，众将士受宠若惊。

一时之间，大帐内一派欣欣向荣。

宴会结束后，王翦亲自送走秦政，而在送走秦政之前，王翦又再请良田。

王翦身边的幕僚，心下忐忑不已。若说之前请田也就罢了，可没过多久又再请田，是不是太过了些？况且上将军也并不是会在意这些的人。直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秦政却没有如幕僚意料的那样变得很烦躁，相反，秦政竟双目泛着柔光道：“将军之心，秦政知也。”

*

一出兵就攻势极猛的王翦之师，在重新夺回由楚国占领的土地后，王翦便立刻重新部署整军，接着又气势如虹地越过了颖水，陈兵楚国国境。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王翦即将发兵侵压楚国之时，王翦所率的几十万大军却突然没了声息。

朝野上下又是一阵惊云。生怕又出了李信那样的事。

然而秦政却不像在对待李信那个时候的样子了。

她十分信任王翦。

尤其是在听说，王翦领着几十万大军在楚国边境做的事情后，心里更是有了底：

在王翦的命令下，秦国六十万的士兵都囤积在楚国边境，既不发兵，也不撤退。甚至王翦为了防止士兵无聊，还每天组织比赛投石以作娱乐。

任着楚军如何喊话，都不管用。

颇有一种“你叫你的，我玩我的”气概。

楚军你们气也不气？

就是来气你们的。

气不过，大不了来打我们就是了。

＊

然而楚军打不了，因为他们人少，对方的将领又是王翦。

项燕无奈，只得陪着秦国这六十万的祖宗，在河岸的另一边空候。

然而秦军气定神闲，楚军可就不能够了。

玩石头重在玩，不会腻，不会累。

可隔岸喊话挑衅，嗓子会痛，尤其见对方压根不鸟自己更是会觉得没意思。

终于，一年之后，由好几个封主组起来的楚国大军，终于按奈不住了。

他们纷纷表示：让秦军玩他娘的石头去罢，老子不陪了。

于是陆续开始往东调动。

王翦立刻获得了军报。

就在楚国各家封主要一拍几散的时候，王翦带着他的生龙活虎、压抑了许久的六十万大军们，猛烈出击。

最后大破了楚军，楚军主将项燕领着新拥立起来的楚王，兵败而逃。

王翦应军中将士呼声，特意派了十万的兵力，一路追击项燕。最终将项燕所率残部团团围住。

昌平君本来想要投降，然而他没说几句话，却不知道从哪里飞出来一只箭，直中他的阳穴。

昌平君于是立刻倒地而死。

项燕自知回天无力，绝望中也只能自杀。

王翦虽然不大满意这个结果，但终归处置了这两个让秦国蒙羞的人。

他令人将两人尸首运回咸阳，任秦政处置。

朝臣皆言五马分之，但秦政最后只道将两人的尸首掩埋。众臣皆言秦政仁慈。

项燕昌平君死后，灭楚一事还不算完。

王翦率领六十万大军稳扎稳打开始一步一步吞下楚国其余的土地。

*

原本秦政作了承诺，说在灭楚之后，便要安排秦忆与郑尔的婚事，然而，却又传来姬喜往东攻下了东郡之后，竟然在不久前又重新称王的消息。

再联想到赵国剩余——代王赵嘉仍在。

秦忆不用秦政说，自己也自请等真正兼并五国之后，再考虑自己的婚事不迟。

秦政很喜欢秦忆的知事。

于是，在攻克楚都之后第二年，秦国开始大规模举兵。

年轻的王贲再一次被任命为主将，攻打姬喜重新获得的土地，不到一个月便攻下了城池，并且俘获了燕王姬喜。燕国真正灭亡。

王贲没有满足于秦王只要他灭燕的命令，在回军之时，又进攻了代国，直接俘虏了代王赵嘉，赵国自此也真正并入了秦国的土地之中。

另一边，身在楚地的王翦也终于攻克了楚国最后一块的地方——长江以南一带，降服了越族的首领，并且依照秦政的命令，将这个地方设置成会稽郡。

而这不过是秦政二十五年四月的事情。

五国平定之后，秦国上下一派欢喜之象。

秦政光是商讨赐封一事，便商量了半个月。当然在这个过程中，也有商讨，在攻下五国以后要如何治理的问题。

终于，到了五月，一切已经商讨完毕。由于秦国上下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人参与到了兼并之战中，因而几乎是每家每户在此之后都或被加官或被进爵。

这本是一件很值得庆祝的事情，但在很久之前，秦政曾经在灭韩之后严厉的下令，不可私自举行庆祝之事，因而，百姓一个个只能将心底的欢欣憋在脸上。

最后憋到了什么样的程度呢？

在大街上哪怕见到一个不认识的人，也要扑上去拥抱，而后道一声：好耶，威风耶。

秦忆与郑尔经常会去酒馆，因而很知道其中隐情。

两人聊了聊，最后秦忆决定和他的父王说道说道。

秦忆说话也很直接简单：“父王，现在秦国已经兼并了五国，是一件大大的喜事，不让百姓庆祝，是一件不人道的事情。“

秦政沉默了一会儿，而后点了头：“本王知道了。”

于是三日之后，秦王书告朝野，为庆祝秦国兼并了五国，消灭了五国的腐朽政治，特许天下聚饮。

同时也宣布了太子的婚事。

这无疑是喜上加喜之事。没有任何人反对。

*

太子大婚从来也是大事，何况秦政这次极为重视，因而，所办规模便是极为豪华的。

在大婚之前，秦政还派人前去齐国，请齐王前来参加。

然而，齐王却以身体不适为由推脱了，而只派了一位经常在齐秦之间奔波的亲秦舍人来参加这次太子的大婚之宴。

秦政得到消息后，嘴角只勾出一个冷笑：“看来，齐国终于坐不住了。”

当即便又召集了一干重要的文臣武将来，商讨，如何灭齐一事。

不过，只是初步的商讨，还没有制定具体方案。只让大家心里有个数。

而对于这些，沉浸在将要与郑尔约为婚姻的秦忆，一点儿也不知道。

秦政也没打算让其他人知道。

大婚——就该高高兴兴的，腥风血雨的事，留到后面再做，一点儿也不迟。

终于，在秦忆的日盼夜盼之下，那个重要的黄昏之时就此到来。

*

秦政和苏盈玉全都一身华服，他们陪在秦忆身边等着郑尔到来。

“娘亲，孩儿这样，没什么差错罢。”秦忆问，一脸的局促。

苏盈玉眼含笑意：“没有差错，极是得体，极是英俊。”

秦政也道：“很好，气宇轩昂的，郑尔一定会喜欢。”

秦忆闻言，本就红的脸，此刻更红了。

秦政见了，啧啧称奇。

苏盈玉道：“你就别在这逗他了。”

秦政：“真是难得。”

秦忆闻言头都要低到地里去了。

苏盈玉瞧着莫名得意的秦政道：“你与他还不是一样，那时一张脸都红透了。”

秦政闻言咳嗽了几声。

苏盈玉回过神后，也有点不大好意思。也没再说了，不过秦政总算不再打趣自己的儿子了。

这时候，苏盈玉又轻轻在秦忆耳边说了一些话，又惹得秦忆一阵耳红。

最后竟然发出了娇嗔似的声音：“娘亲……”

秦政在一旁越看越不对劲，将苏盈玉拉了过来，偷偷问道：“你与他说了什么？”

苏盈玉静静道：“没什么，一些琐事罢了，只教他多体贴一些郑尔。”

秦政闻言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涨红了脸道：“这事有人和他说，你怎么……”

苏盈玉瞟了一眼秦政：”是么……那我倒是想知道，当年和你说这事的人是谁？又说了什么样的话？“

秦政不得不回避苏盈玉直白的目光：“怎么……我也没听那人的话。”

苏盈玉哼了一声。

秦政愣了愣，仔细想着，突然回过了神，忍不住凑在苏盈玉耳边问：“那次……不好么？”

苏盈玉的耳边染了一层粉红：“靠这么近做什么。忘了。”

秦忆本就等得心焦，这个时候又看见自家父王娘亲……一大把年纪了，还旁若无人的在这眉目传情、卿卿我我。

实在觉得没眼看。

撂下一句：“儿臣去外面看一看。”便大步走了出去。

而这一去，便直到迎接郑尔浩浩荡荡的队伍到来时才回来。

九名女侍官拥着黑红的轿撵，来到了太子宫外。

而后黑红的轿撵被缓缓放下，秦忆在內官的引导下，屏气凝息的走到了轿前，郑重地掀开了帘幕。

望着他心心念念的女子，秦忆说不出的满足，小心翼翼地将对方从轿中牵引出来。

而后便紧紧握住对方柔弱无骨的小手——谁能想到这只手的主人，竟然是那个策论满口又不怯与他这个太子辩驳的女子呢。

踏上红毡，秦忆牵引着他心爱的女子，顶着众人的目光，来到了他的父王和娘亲面前。

向天地鞠躬，

而后便是向秦政和苏盈玉鞠躬。

众人见状心情复杂，苏盈玉是太子之母，秦王从来没有正式宣布过，除了那日大殿中听见扁环说话的大臣们，大多数人只以为苏盈玉不过是太傅而已。

虽然自家孩子眉飞色舞说了很多秦王与太傅的事，但也都没怎么放在心上。

可如今太子大婚，秦王领着太傅，接受太子跪拜，其中意义自然大不一样。

这无异于间接宣明太傅恰如王后的身份。

他们其实也很想不通，既然秦王很是宠爱太傅，太子又是太傅之子，为何迟迟不宣布迎娶对方作为秦王的王后呢。

不过，或许这就是君王吧，行事总难教人看透。

拜完父母，秦忆终于心情澎湃，而又恭谨良慎地对着自己心爱的女子弯腰。

行完此礼之后，太子与太子妃俱被送入了寝宫。

宴席自此开始。

秦政几乎将朝中大臣都请了过来。这次不仅仅是庆贺太子大婚，更是庆贺秦国兼并了五国这项事业的成功。

觥筹交错，喜乐相闻，一片欢欣之象。

不时地会有人来敬秦政。秦政来者不拒，一杯杯下肚，身子火辣辣的。

苏盈玉本想劝酒，但想着今日毕竟特殊，于是也没再阻拦，任着秦政自己喝了。

望着喜笑开怀的秦政，苏盈玉只觉心间温暖。

她错过了秦政一生中很多重要的日子，也错过了秦忆一生中很多重要的日子。

索性，在今日这个于三人来说都意义非凡的一天，她没有缺席。

想着抿了一口酒，眼眶发热。

秦政虽然像是一头扎进了酒香里，但她还是极其敏锐地感受到了对方的变化，对上对方的双眸，不用言语，她便立刻领会了苏盈玉当下心里的感受。

秦政也没说什么，而只是腾出了一只手，握住了对方的手。

苏盈玉浅浅一笑。

秦政也是一笑。

过了一会儿，秦忆从寝宫走了出来，开始接受群臣恭贺。

秦政想着这边完了之后，再过一会儿就离开，可却发现恭贺众人中，只有扁环一人闷闷喝酒。

苏盈玉见秦政发着呆便问：“怎么了”

秦政收回目光，回笑道：“没什么。只是想到我娶你的那日。”

苏盈玉闻言也笑：“定是喝了不少酒罢，你进来时，我都闻见了。”

秦政道：“不是不记得了么？怎么还记得我身上有酒香呢…哦，还记得我的一张红脸。”

苏盈玉轻笑。

秦政心头一热：“我们回去罢。”

苏盈玉：“”

“没事，我在这他们终归不大尽兴。走了倒是很好。”

苏盈玉闻言也点了点头。

于是秦政说了几句话后，众臣恭送，便也领着苏盈玉离席了。

秦忆仿佛成了婚之后，对某些事也变得敏感起来，一眼就看穿了自家父王的意思。

于是也没觉得失落，将父王和娘亲送出太子庭院，听了几句父王和娘亲对他的诫语之后，秦忆又重新回转。

毕竟，于他而言，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