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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政回到王宫时已经到了下午，她的世界似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王宫中却像什么也没变似的。

她来到了太傅府。

却发现,苏盈玉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一个东西,那个东西——长得很像扁环曾经给她看得那个东西——叫什么来着？纸？

苏盈玉听见声音,抬头看见秦政,脸上刚带了笑容，但转而笑容又倏忽消失不见，她放下了手中的”纸“：“怎么了？”

秦政摇了摇头。

“是朝会的事么？”

秦政又摇了摇头：“不是。”她转而看向了那一堆“纸”：“这是什么？”

苏盈玉道：“是扁环派人送过来的。医书。”

秦政拿了起来,和扁环给她曾给她看得那个一样轻盈,她看见第一面上写着四个字：“黄帝内经……”念出这几个字后,秦政突然笑了。

苏盈玉道：“你真的没事么？\"

秦政放下手中的东西,坐了下来，久久地沉默不语。

苏盈玉咬了唇,知道对方显然是不愿意说话的，因而只能默默陪在对方身边。

也不知过了多久,秦政终于抬起了头,回了神。她转向苏盈玉：“我今日没有去早朝。”

“为……是与昨夜你说的那件事有关么？”

“是。”

“你要告诉我么？”

“我没有什么不能告诉你的。”

“是什么事？”

“我去见了扁环……他将一切都告诉了我。”

苏盈玉等着秦政继续往下说。

“他和我一样,但他与我又不一样。我们都不是世间的惊世骇俗，这背后有着我们目下无法勘知的天道。”说着她伸出了自己的手，到苏盈玉面前：“这是你在我手中留下的疤痕。它是一个意外,却又不是一个意外。总之……如今这一切都不再重要了。我知道了我将要做什么，该做什么。”

苏盈玉没能明白秦政的话。

秦政道：“盈玉，你愿意与我一起，共治这天下么？”

苏盈玉愣了一下,没能回答这个问题。

秦政道：“秦国是从马背上建立起来的，曾经还没有秦氏一族，打马游牧，所经之地有什么便吃什么，是先祖将仲求的话当了真，最后挣来了这片关东之地。

秦因好战而起，却也因好战而衰落，最后又因好战而东出天下。到了我这里，便重新将这片大陆统一。

而这也意味着，一切从此以后，天下又是一个不同的天下，我曾想天下恢复到仲兴大陆时期的那个模样，可仲兴大陆的覆灭，却也在告诉我，不能这样做。

不变，天道会教你覆灭。

与其天道用覆灭来教你变，何不自己教自己变呢？

你曾为我而变，因为天下。

如今为这天下，我也要求你教我变。“

苏盈玉张了张嘴还是没能说出什么话。

秦政于是道：“以前我不屑百家，只以为商君书乃句句真言，法家之言教秦强大，让秦大出天下，我便以为，法家之言才是秦国最应该去遵循的。法确实是国本，然而，很多地方却有待商榷。山东之国言秦国暴……政，莫不是因为秦国严苛的法，法教人害怕，教人恐惧。可它本不该是这样。震慑要有，但也不可太过。百姓对法要有敬畏之心，可不是教恐惧日日在他们心上折磨。

人依天道而生，却从中生出人道而活。

压抑得太过最终会招致反抗。这需要极高的平衡。而严苛极致的法家之言却做不到这种平衡。

我以前言儒家只不过是一件遮羞布，实在是狂妄愚钝至极了。“

苏盈玉听着秦政一句又一句的话，实在被震惊地说不出话。

最后，她只能问出一句：“扁环究竟与你说些什么了？”

秦政：”他只是教我，如何选择一条正道。“说着秦政又注视着苏盈玉：“盈玉，你愿意么？”

苏盈玉沉默了一会儿，而后道：“天下一，而后有治。这本是我知事以来，一直所希望的。法若能吸纳百家众长，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秦政笑：“好。”她握住苏盈玉的手：“好。”

*

用过晚膳之后，秦政令关致将王绾、李斯等重要的文臣武将，传召到了秦王书房。

众人见到秦王之后，总算松了一口气。

商讨了一夜，众人列出了一长串一统六国之后将要进行决策的事情。最后又将这一件件的事归类分成几个大部。

留到早朝仔细议论。

第二日，秦政如常一样上了朝。

底下百官都精神烁烁。

在秦政宣布商议统一以后的事后，

王绾率先站出来道：“现在如果不更改名号，就无法显扬大王的功业，传给后代，臣请商议帝号。”

秦政闻言点了头：“然。”

丞相王绾、御史大夫冯劫、廷尉李斯等都说：

“从前五帝的土地纵横各千里，外面还划分有侯服、夷服等地区，诸侯有的朝见，有的不朝见，天子不能控制，现在您兴正义之师，讨伐四方残贼之人，平定了天下，在全国设置郡县，法令归于一统，这是亘古不曾有，仲求、兴然两帝也比不上的。

我们恭谨地跟博士们商议说：\'古代有天皇、有地皇、有泰皇，泰皇最尊贵。\'我们这些臣子冒死罪献上尊号，王称为\'泰皇\'。“

秦政闻言道：“去掉\'泰\'字，留下\'皇\'字，采用上古\'帝\'的位号，称为\'皇帝\'，其它就按你们议论的办。”

众臣闻言皆呼万岁。

于此相对应的，

发教令称为\'制书\'，

下命令称为\'诏书\'，

天子自称为\'朕\'。这一条是秦政决定的。

并追尊庄襄王为太上皇。

……

临至朝会中段，众臣统一请求，秦王改水德为国运，并举行天子大典。

但被秦政否决了。

众臣又请秦国所崇尚的黑色代替其余六国崇尚的其它颜色，也被秦政否决了。

秦政的话很简单：“仲兴大陆，土地方圆千万里，各地风俗民情皆是不同，不可一概而论。”

李斯问秦王：“若一味遵循不同，那何来统一呢？”

秦政答：“法令由一统。”

而后王绾又请议将功臣分封一事。

丞相王绾等进言说：“诸侯刚刚被打败。燕国、齐国、楚国地处偏远，不给它们设王，就无法镇抚那里。请封立各位皇子为王，希望皇上恩准。”

秦政心里早有了决断，但一开始没有发表看法，而是教底下的群臣争论。

然而大部分人似乎都很赞同这样的做法，并且认为这样做非常有利。

秦政抿了唇往李斯的方向看了一眼，李斯于是站出来发表意见：“文王、武王功成之后，大封子弟亲朋。

可随着年代久远，他们的后代却渐渐疏远，最后没有了半点的情分，反而像敌人一样互相攻击，到最后诸侯之间更是彼此征战，天子也无法阻止。

天下分崩离析，百姓受苦。

现在天下在大王的威望下获得统一，并且大都被划分成了郡县。

对于功臣，用公家的赋税重重赏赐，这样就够了，统一为皇上治理天下，而不是最后跟皇上争天下。

唯有设立郡县，才能避免天下再次在以后陷入战火之中，是长久的安宁之法。

设置诸侯没有好处。”

李斯的一番言论让秦政很满意，她道：“以前，天下人都苦于连年战争无止无休，就是因为有那些诸侯王。

诸位别忘了当初伐六国、平天下的本心。

我们依靠无数秦军将士的牺牲，才换来如今的天下安定，现在若又要重新设立诸侯国，重蹈一前之覆辙，如何面对那些已经死去的将士？

分封而设立诸侯，无异于挑起战争。廷尉说得很对。“

众臣听了秦王的话，沉默了下来。

秦政道：“你们可以继续商讨。但本王的意思不会变。”

众人闻言纷纷高呼：“吾皇万岁。”

原先他们赞同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王绾所言之论合乎常情，且对方毕竟是丞相，便也以为是秦皇的意思，谁知后面廷尉李斯竟然跳出来反对？而皇帝又直接盖棺定论。

到了这里，他们再反对岂不是显得很傻了么？

于是，照此商议一番后，最终定郡县制为国策，并将天下分为三十六郡。每郡都设置守、尉、监。

后面又商量了具体的安定天下与如何统一的具体事项。

统一法令，遵照秦国法令。

废除六国宗庙、废除六国王城、暂时任命各地圣贤作为重要的郡县长官。

收天下兵器，聚于咸阳。

各地施行举荐制考校人才，但最终要来咸阳，受秦王考核。

修驰道，统一车辆两轮间的宽度，统一度量衡标准，书写使用统一的隶书，从而更好地促进各郡县之间的联系。

迁徙天下富豪之家，聚于咸阳。

……

*

桩桩件件皆需要大量人力物力去完成。

秦政于是又召集人，重新修改了加官进爵的条例和细则。

统一的第一年，秦政变得比以往要更加繁忙，而苏盈玉也渐渐地参与到了这些事情当中来。

一开始有人还有异议，但随着苏盈玉进言的增多，他们竟然也接受了苏盈玉这位奇女子与他们一起共事秦王了。

而到了第二年，法令也渐渐在各地实行，并最终正常运转，堆到秦政木案上的事，终于没有那样多了。

秦政终于省出了心力。

于是在一个晚上，苏盈玉和秦政两人终于能躺在一起好好地说说话了。

在以前，两人虽然几乎同在一处忙碌，但是却很少夹杂个人情感地深谈一些事情。

而回到房间后，也俱都是累得倒头就睡。

秦政先开了口：”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苏盈玉道：“你也一样辛苦。”

“秦忆与太医令那件事朕一直没和你细说，你也一直没有问。这是为什么？”

苏盈玉道：“我问了关致，知道了一点详情。你既然有这样的决定，我想一定有不得不这样决定的理由。而且若你想说，自然也会告诉我。”

秦政：“你总是很会体贴朕的心思。”

苏盈玉道：“我们少时便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若连这一点体谅也没有，那还说什么呢？”

秦政闻言，心里很暖：“郑尔那……”

苏盈玉道：“之前我去见过，她却不很在意。”

秦政：“怎么会呢？”

苏盈玉：“也许……她并不喜欢忆儿罢。”

秦政闻言倒是没说话。

“你今日说这些，是打算告诉我了么？”

秦政道：”是。“于是便将她所理解的事情告诉了对方。

苏盈玉听完非常震惊。

秦政道：“暂且不论真假——不过朕倒觉得，扁环说得应有很大一部分是真得——他说得很多话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扁环究竟是什么人呢？”苏盈玉忍不住问。

秦政：“他自称是扁鹊的后人……不过，盈玉，你不觉得他的作风与态度同我们认识的一个人很像么？”

苏盈玉闻言愣了一下，而后道：“天下竟然有这样的奇事。”

秦政：“奇不奇的朕不知道，但他的话却很有警戒的作用。也不失为尚好的谏言，教朕日日反省自己，保持耳聪目明。”

苏盈玉闻言笑了一下：“这是天下之福，不过，若想耳聪目明，光听别人说，却还是不够的。”

“你的意思是？”

“大王不想知道，那些法令在各地施行如何么？可以亲自前去巡视。如此发现问题也可以及时想出应对之法，同时也可以防止上下勾连。”

秦政闻言沉默了一会儿，显然是在思考，过了一会儿她道：“这个办法很好。”

苏盈玉道：”等扶苏大一点，也可以带上他。“

秦政道：“唉，教人骗走一位，可不能教人骗走这一位了。”

苏盈玉闻言也是一声叹息。

秦政突然翻过了身，看她：“盈玉，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等这天下成了我们心中的样子，等扶苏也长大成人可以担当起一个国家，那个时候，我们便归隐，做太上皇和太上后好不好？”

苏盈玉还没回答，秦政又补充道：“朕知道你不在意什么名分，也知道，目下不好封你做皇后，可是朕想着……等我们西去归天之后，后人谈起朕时，也能谈起你，谈起你时，也能谈起朕。我们从来都是一体的。”

苏盈玉听了，呼吸蓦然重了起来，静寂的夜里，她发出了轻轻的一声：“好。”

秦政闻言竟然流下了一点泪，而后将身边的心爱女子，搂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