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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剧还没到散场的时候,俞南晓就睁开了迷蒙的睡眼。

不过是被塞在包里的手机震醒的。

演出到一半的时候,搁在肚子上的小手包就像旋紧了发条的马达,匀速震动了将近半场,想努力忽略掉都不行。

她只好朝右手边的男人抱歉地欠身,从一排已然陶醉的观众面前蹿了出去。

“博物馆有何颂的讲座?骚凹瑞,今天不行啦,要跟新交的男朋友培养感情嘛。”

脚尖踩着不知道谁丢在地上的半截烟头,俞南晓压低声音,声音在走廊回荡。

“歌剧?挺好看的,高端大气上档次,往这里一坐我整个人灵魂都得到了升华,每吸一口那都是艺术家呼出来的仙气啊!”

“听不懂?听不懂有什么关系,你不是还能跟狗对吠么,上次去水族馆还一个劲说和美人鱼得到了灵魂的共鸣……我现在也得到了灵魂的共鸣,不行啊?”

过了几分钟,沈路安也从剧场里推门走了出来,看她在打电话,冲门口比了个手势。

俞南晓马上会意,在后面跟了上去。

直到上了车,何乃律都还在电话那头喋喋不休,就像个扣不上的话匣子。

俞南晓系上安全带,觉得右手有点麻,又把手机换给左手。

她有点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你还有什么想问的……沈路安?”

顿了顿。

“这不是如你所愿了么,谈一场绝对不认真的恋爱。”

何乃律在那边静默片刻,然后说:“你们两个这算什么,渣逢对手,流氓过招啊?!”

俞南晓懒得跟她解释。

沉默来得毫无征兆。

正当她拿到眼前,想检查了一下是不是信号不佳,何乃律才缓缓开口:

“这么多年都相安无事地过来了,这一次是要彻底撕破脸了吗?”

指的自然是她和何颂。

何乃律还以为是自己那番醉酒发言惹得两人生了嫌隙。

俞南晓转过眼,淡淡道:“泼出去的水哪有收回去的道理,有些事情既然说开了,就要做好回不去的准备。”

车窗玻璃隐隐映出了她的下颌轮廓,嘴角绷成一条平直的线。

她想了想,又说:“如果都到这份上,还要装作什么事请都没有发生过,大家相安无事继续做朋友,我不可怜么?”

“……”

何乃律突然胸闷,一口气上不来。

半天只憋出了句脏话。

沈路安在旁边扭头看了过来,短短一眼,也没说话。

何乃律暗自咬牙,“真想知道何颂到底是怎么想的!”

想起这些年发生过的种种,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对你到底是什么看法,还是说他只是单纯的把你当朋友、家人?如果他真这么说,我可能会找块搬砖抡死他……”

然而等怒火渐渐平息,何乃律冷静了,还是换上规劝的语气。

俞南晓甚至在其中听出了一丝恳切。

“何颂这人,做朋友,做老师,这些都没得话说,但如果谈情说爱,那还真要考虑考虑。”

何乃律尽量平静地说。

“先不说他是不是恐婚吧,这人太有责任心也未必是什么好事。你就拿他经历过那些个破事儿说吧,爱情这个东西对他来说跟毒品没什么区别,是一点都沾不得的。”

一口气说了一长串,似乎快要喘不上气。

好一会,她才接着说:

“你能想象和一个这样的人走下去吗?”

电话挂断。

俞南晓把窗户拉下来了点,目光平静地望向窗外。

她陷入长久的沉默,像是被刚刚的一番对话荡起涟漪。

沈路安在旁边忍不住偷偷瞄了她一眼。

收回视线,他轻声说:“这种恋爱模式,真的没问题么?”

俞南晓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自语道:“我发现我一到空窗期就会冒出很多奇奇怪怪的期待。”

说完,她轻轻吸一口气。

“还有我妈,我太了解她了,不提还好,她一旦提了这件事,我要不给她一个说法,我最近很可能就要收到一摞可以把我压死的相亲资料。”

她语气轻松,沈路安说:“我想听实话。”

“好吧。”她垂下眼睛,双手绞成一团,“事实上是,明明这么多年都这么过来了,好像到最近为止,突然开始有点疲软了。”

红灯,车子在某个十字路口停了下来。

无法前进,也无路后退,只能尴尬地停下来。

沈路安不再逼问,笑笑说:“谈个恋爱差不多得了啊,丑话说在前头,我不提供结婚服务的。”

“废话,说得好像我多恨嫁似的。”俞南晓给了他一记白眼,“至于结婚么,能拖则拖吧——”

想起什么,她又重新点开手机。

像何颂这种即使申请了社交账号也基本没有社交需求的原始人,这次竟然也难得转发了一条推送。

俞南晓犹豫了几秒,还是点了进去。

是市博物馆邀请的讲座。

由于是面向社会人士,选择了比较生动的纺织服饰为主题。

往下滑,何颂的照片旁边附着简历,无论谁看到了都会啧啧称奇。

照片上的何颂有点不自然。他应对镜头的时候,笑容会情不自禁地变得僵硬,眼神涣散而躲闪。

所以那张照片照的并不好看。

俞南晓却莫名看了许久。

沈路安本来正专心开车,不太习惯突如其来的安静,下意识地往旁边瞟了一眼。

微微愣住。

收回目光,他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点了点,仿佛在代替大脑思考。

然后下一个路口,车头调转而去。

-

讲座已经开始了十分钟。

来听讲座的人不多也不少,刚刚好空出最后两排的位置。在满座潜心学问的学究里,俞南晓和沈路安就像两个突兀的异类。

还没坐个两分钟,沈路安就有点撑不住了。

他附在她耳边,低声说:“我去外面转转。”

俞南晓斜着看了他一眼。

她也知道有些太强人所难。

要知道,一个天天写着红酒玫瑰花,笔下主人公爱的死去活来的小说家,此时坐在博物馆里听一套考古研究——

你还不如直接放他去看新闻联播。

不过想到什么,俞南晓耸耸肩,“这可是你一定要来的。”

沈路安顺着她的话说:“当初脑子一热,觉得历史挺适合我的,现在发现我们还是不合适。”末了还真的恳求了她一句,“你就勉为其难,替我接受一下知识的熏陶好了。”

知道他是在打岔,俞南晓也没跟他计较。

她的目光重新回到讲台上。

不知道是不是博物馆特有的氛围加成,还是讲堂上的灯光铺垫得恰到好处,何颂显幼的一张脸愣是被点缀出了深沉的味道。

他语速极缓,配合着那硬核到不行的ppt,催得人昏昏欲睡。

俞南晓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有意将自己藏起来。

她只露出一双眼睛,如果不仔细看,几乎很难有人注意到。

但何颂还是看到了。

只是他的视线刚一过来,她就迅速扭过头去。像是触了电。

几来几往,她明显不肯看他的眼睛,何颂也意识到了这点,随机偏过视线。

-

下午两三点,博物馆人不多,沉闷得像是个被密封的罐子。

沈路安关在里面才二十分钟,就觉得自己命不久矣,想去外面呼吸口新鲜空气。

晃着晃着就走到大厅门口。

大厅中央架着一座人工水池,水流声在肆意扩散的阒静里别有生机。

本来他也就是受不了闷,想来开阔点的地方喘口气,往这里站一会儿,倒看到了有趣的东西。

玻璃门外停着一辆黑色轿车。

车上下来一个女人,穿着汉服,梳着发髻,从头到脚的穿戴都异于常人。

就连妆容都格外奇妙,她提着裙裾,像是穿越过来的。

沈路安对那些汉元素没什么兴趣,不过这个女人倒是长得很对他胃口,看着竟也觉得挺顺眼。

没过多久,男人从驾驶座上走了下来。

他脚踩一双擦得锃亮的黑皮鞋,头发一丝不苟地打理妥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人形atm机的味道。

西装革履,一表人才。

下了车,两人再短促不过地拥抱了一下。沈路安歪着头,觉得这个拥抱也忒寡然无味了点,像是在完成某种必要的仪式,他和家政阿姨的拥抱都比这个有感情。

车开走了,女人也没多留恋,径直走了进来。

仿佛有所预感,丛栗刚刚在外面的时候,就发现杵在大厅里的这个混血男人一直盯着她看。

他双手抱臂,长腿一直一曲,整个人懒懒站着,看上去随性至极。

可他又面带考究,分明是在认真看着自己。

而且和这里的氛围看上去格格不入,他是更适合出现在时尚杂志里的外国模特,在这样严肃缜密的调调里出没,就像是传统戏曲里蓦然杀出了一首disusic。

然而丛栗已经没有时间管他。

她答应今天来做何老师的助理,现在已经迟了半个钟头。

想到这里,脚下的步子愈发快了起来。

从他面前经过的时候,大概是视线过于裸.露,丛栗下意识避开了目光。

稍稍晃一下神,下一秒,鞋子的软底就踩上裙裾一角。她心下咯噔一声,来不及应急,整个人就这么直直摔在了地上。

这一摔还摔得又远又到位,往前滑了足足有一米,恰到好处地摔倒了沈路安脚边。

“……”沈路安低头看着扑在他脚边的女人,只觉得很突然。

还真是穿越来的,初次见面就行这么大礼?

他突然有点想笑。

想着想着,就发现自己唇角真的弯了起来。

不过碍于绅士礼节,沈路安还是蹲下身,柔声问道:“小姐,你还好吗?”

丛栗眼冒金星,半天没缓过神。

衣服质量过关,被这么一折腾倒也没事,有事的是她,摔下去的时候出于本能地用手先着了地,现下手腕的地方擦破了一块皮。

不过她也不娇气,只检查了一下就想站起来。有沈路安在旁边虚虚扶了一把,她起身轻松,只是站稳的时候难免膝盖酸痛。

不过也就轻轻咧了一下嘴。

站起身,丛栗就绕过他继续走。

“唉,等等!”

沈路安在后面叫住她。

丛栗站定,缓缓回头。

她声音冷漠,淡淡地问:“还有什么事?”

沈路安抬起右手,往旁边指了指。

他手指着一片人工水池,不过起一个装饰的用途,水很浅,只到他的膝盖位置。

丛栗跟着看过去,发现水面正静静浮着一枚桃花式样的耳饰。

式样太过眼熟,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耳垂。

“完蛋……”丛栗小声嘟囔了句,脸上的不耐烦立马收了起来。

因为没有耳洞,所有的耳饰都是定做的耳夹,又因为她耳垂又薄又小,经常扣不牢固,许是刚才摔的那一下甩了出去。

她又小步回到那片水池前,想要俯身去勾,奈何长袖长袍,身子施展不开,始终差点火候。

沈路安望着她毫无血色的半边侧脸,额角已经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他眼睛淡淡看过去,那枚耳饰随着水流越推越远,手插在兜里,居然饶有兴致地观看了起来。

要是换另外任何一个女人,他马上就会伸出援手。

但眼前这个,太死板,干巴巴,也不讨人喜欢。

既然人家不领情,自己也没必要狗拿耗子。

丛栗看忙活半天也毫无进展,反而越跑越远,也有了放弃的打算。

她轻轻吸一口气,刚想转身离开,就听见身后沈路安慢吞吞地问了一句:

“要帮忙吗?”

他的声线很醇厚,所以听上去永远彬彬有礼。

丛栗侧过身子,终于肯正眼看他,犹豫了一下说:“如果您愿意的话。”

沈路安无所谓地耸耸肩膀,往前走了一步,丛栗很配合地后退腾出了位置。

他挽起袖口,余光瞟见丛栗漆黑的眼珠盯着他看,就突然来了兴趣。

把手重新插回口袋里。

沈路安扬了扬下巴,问她:“我要是帮你,你怎么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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