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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有信号么。”

“……”何颂脸上有一瞬间的不自然,“可能我刚刚没注意。”

俞南晓缓缓哦了一声,尾音上扬,明显持怀疑态度。何颂被她盯得不自在,揉着脖子眼神到处飘。

电梯空间小,人看上去离平时亲近不少,好像近在咫尺。

隐隐意识到,现在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手指收紧一点,指尖捏着的手机屏微微发烫。

俞南晓轻轻咳了一声,对他小声说:

“……那天的事情,是我不对。”

何颂像是没听清她在说什么,转过眼看她,俞南晓从那双眼睛里也看不出波动,也看不出什么别的情绪。

她又说一遍:“总之对不住了!”

半天。

漫长得像过了一个世纪。

何颂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所以今天是特意来给我赔礼道歉的吗?”他脸上一派明朗,看上去完全没把这件事情放心上,打趣她道,“那怎么空着手来。”

俞南晓看向他,眼睛瞪得溜圆,“你还想要礼物啊。”

何颂一脸坦然道:“赔礼道歉赔礼道歉,这不是没有礼物看不出诚意么。”

“你——”

俞南晓屏住一口气,何颂淡淡将她看着,忽然间仰头乐了一声。

然后朝她走近一步。

在狭隘的空间里,这一步虽然迈得不大,却比平时更加有存在感。

何颂声音还染着丝丝笑意,俞南晓顿时感觉自己手脚发麻。

“原谅你了。”

彻底麻了。

看她不说话,何颂淡淡道:“不如说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挠着后脑勺,视线下意识地撇开。

“而且其实我也没有真的很生气。”

他说话有一股寡淡又柔和的劲头,好像能稀释掉所有咄咄逼人的戾气。

俞南晓看着他,缓缓眨着眼睛,好半天才嘀咕一句:“……搞什么,你倒是有点脾气啊,”半晌,又无奈地轻叹一声。

声音越来越低。

“再这样下去,你真会被我吃住的。”

何颂哼笑一声,像是毫不在意,“我不是一直被你吃得死死的么。”

俞南晓一时微怔

这话乍听无意,细想又引人遐思。何颂可能自己也意识到了,面上一凝,有点尴尬地说:“不是,你跟沈老师……”

说着,他有些苦恼,眉头拧起来。

时间在这个空间里恍惚变成了可视的存在。

体温,呼吸,声音,心跳。

好像每一项都在封闭的空间肆意发酵,成为坦白的催化剂。

像是猜到他的疑惑,俞南晓抿抿嘴,然后深吸一口气。“其实,我跟沈路安——”

不算是真的在交往。

就差一点。

明明差一点点,就可以说出真相了。

叮的一声,电梯门轰然打开。

时间到。

两人齐齐向门外望去。

沈路安率领物业站在门口,登场方式很像三流英雄大片的主人公,俞南晓甚至觉得应该给他放个背景音乐披个红披风,再拿鼓风机给他出场加成,才能配得上他此情此景一副自我陶醉的表情。

他大概率觉得自己酷毙了,“sorry,我来晚了——!”

然后看到电梯里面的这一幕——

他表情僵了僵,俞南晓嘴角抽了抽,何颂干脆扶额转身。

随即沈路安双手插兜,懒懒倚在墙上,脸上很快浮现出肉眼可见的尴尬。

“……还是来早了?”

“那你觉得呢?!”俞南晓这下感觉比便秘还窝囊,没好气地抛过去一个白眼。

紧接着,物业也殿后登场,一个劲地给何颂道歉。气氛被破坏,俞南晓深感暴躁,拽着沈路安出去了。

回到车上,俞南晓平视着前方渐浓的暮色,神情阴郁。

半晌,她张了张嘴。

“沈路安。”

沈路安看她一眼,“要分手吧。”

“……”俞南晓有的时候真怀疑他是不是在自己脑子里撞了窃听器。

沈路安打开车灯,一副我就猜到了的样子,对俞南晓说:“行呗,那我们现在去哪里吃一顿散伙饭,饿死我了都。”

“都行——”

话到一半,她突然坐直,然后转过眼。

“你买单么?”

-

在这个夜晚,俞南晓越发体会到了何颂的实用及可贵之处。

她的人生箴言过了今晚之后马上又将多添一条——

千万不要觉得一个男人长得很有辨识度,他就很有辨向感。

当车子今晚第三次在同一条马路上疾驰,而旁边的人还在哼着小曲的时候,俞南晓一瞬间真的萌生了跳车的冲动。

长得很有辨识度的人,

他极有可能是个连导航都不会看的瞎子!!!

……

总之。

等好不容易找到茶馆,两个人都已经到风一吹骨灰就能变成pm2.5的水平了。

深夜,茶馆反而客人不少,暗沉沉的灯光散在城市边缘地带,有一种与世无争的幽静质感。

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背景音乐是一首闻所未闻的筝曲,曲调简明,清心悦耳。沈路安把菜单递过去,在一串清音之中对俞南晓说:“得在初次遇见的地方结束,俞主编还挺有仪式感。”

他话里调侃意味更重,俞南晓没搭腔,低头翻着菜单。

但其实也没什么胃口。

“就这些。”俞南晓把菜单还给服务生,撇过眼,对沈路安慢悠悠地说:“这不是这段时间委屈你了么。”

沈路安眯眼看她,俞南晓也不介意,叠着双臂任他看。

过了一会,他小声嘀咕:“虽然我也不是没有谈过有名无实的恋爱吧——”

服务生将水端上桌,等他走之后,沈路安才缓缓开口:

“但跟你交往真是交了个寂寞。”

“……”被他这么一埋汰,俞南晓觉得自己确实挺不是个东西的。

静默一瞬。

沈路安像是终于累了,动了动身子,“不会散伙之后就跟我老死不相往来吧?”

“不会啊,我怎么舍得放走你这颗摇钱树!”俞南晓笑道,“再说了,我跟所有交往过的人,分手之后都能做朋友。”

四周又静又暗,人的一双眼睛在黑夜里亮得惊人。

沈路安嘴唇连番触碰。

好半天,他才低声说:“跟真正爱过的人,怎么可能还能做朋友啊。”

声音不大,可俞南晓还是听清楚了。

一时间五味杂陈涌上喉口,她下意识地想说点什么,就听见有人在背后叫她的名字。

“俞南晓?”

俞南晓下意识地回头。

摄影师一脸惊讶地看着她转过身,终于切换成了确凿的口吻,“是俞南晓吧!”

看到这张脸,不太愉快的记忆又上了头。

俞南晓不觉皱眉,“你怎么会在这里?”

摄影师扯扯嘴角,说:“你还不知道吗,这是我的店啊。”

俞南晓不可闻地哦一声,心想这个世界可真是有够小的。

恍惚记得之前小说家是有提起过这么一茬,只不过她当时整个人都要气成煞笔了,愣是忘得一干二净。

摄影师的目光在她和沈路安之间来回扫了扫,俞南晓觉得有必要介绍一下,还没出声,沈路安就在她之前落落大方地伸出一只手。

他说:“我是沈路安,”顿了顿,又说,“几分钟前成了俞主编的前男友。”

“幸会幸会,”摄影师跟他客气地握了一下手,眼珠子转了转,补了一句,“也是前男友,可能比你早毕业几届。”

俞南晓:“?”

熟人不期而遇总能唠上一阵,摄影师在她对面坐下,这一次,俞南晓完全没有上次的焦躁,心莫名奇妙地静下来许多。

话到一半,她无意间问道:“你和你的灵魂伴侣知心爱人呢,小日子过的还行么。”

没想到对方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原不过是随口一问,结果一席都陷入了沉默。

俞南晓这才注意到,他原本白净的下巴上磕了一块不浅的淤青,明明是个精细的人,胡渣却有好几处没剃干净,像是故意留下一小截蛛丝马迹以供探寻。

心下顿时有了猜测。

“分手了?”

没说话,这下心里的猜想更确凿了一点,“真分手了?!”

俞南晓震撼到无话可说,明明半年前还浓情蜜意矢志不渝,这真爱保质期未免也忒短了!

面对她的问询,对面的人只是摇头。

半天,才低声对她说了一句:“他爸差点被气死了。”

话不挑明,却足以让人心下了然。

俞南晓静了静,顿时觉得这么大剌剌揭别人伤疤的自己太过残忍,倒一杯茶推到他面前。

摄影师冲她感激地笑笑,然而俞南晓只觉得微妙,她怎么就变成安慰人的那一方了?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总是瞬息万变。

喝了口水,摄影师平静道:“那会儿,我觉得相爱就一定要在一起,谁拆散我们都不行。”

说着,他双手绞在一块,俞南晓不记得以前听谁提起过,有小动作的人通常都是在下意识寻找安全感。

“现在不这么觉得了么。”

摄影师静默一瞬,摇头。

“现在觉得,果然做朋友才是最稳妥的……”

与其说是在向人诉说,此时他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对,这样也很好。”

那样也很好。

这时,一直在旁边没有插话的沈路安突然转头,开口说:“你觉得呢?”

他问的是俞南晓。

俞南晓愣住了。

过了十几秒,她轻轻舒了一口气。

“我也不知道……我自己都没有答案呢……”

筝乐已尽,几人都心照不宣地陷入沉默,摄影师在寂静中忽然想起什么,开口问她:“上次那位何先生呢?”

俞南晓心里咯噔一声:“怎么了。”

“你们那会儿不还处的挺好的么,”摄影师奇怪地看她一眼,“我还以为这次你终于遇对人了。”

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诓骗别人的必要,俞南晓干脆说实话:“其实吧,我们两个没有在一起过。”

“瞎说!”

摄影师明显不信,斜眼看了她一眼。

“瞎子都看出来了,”他笃定道,“他明明那么喜欢你。”

俞南晓没有应声。

之后的一顿饭吃得心事重重,就连沈路安也话不太多。

走之前,沈路安贯彻绅士礼节帮她拉门,眼睛瞥到某处的时候,他突然手一松,玻璃门就毫无征兆地撞向俞南晓的鼻子。

后者被逼得往后连连倒退,半晌,俞南晓捂着鼻子冲了出来。

“沈老师,我回去就量鼻梁高度,”她忿忿道,“它哪怕是矮了一毫米,我也一定要拿你给我的鼻梁陪葬。”

她在那边无比生气,结果人家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沈路安:“嘘。”他比了个噤声的动作,隔着玻璃门,眼睛还在向里张望着。俞南晓顺着他眼光看过去,果然看到了熟面孔。

她张张嘴,在脑海里迅速搜出了这个人的名字。

“陈芃。”

深夜的茶馆自带黑暗的屏障。

显而易见,坐在角落里的陈芃压根没注意到他们。

他和一个女人面对面坐着,两人的身形一半都拢在阴影里。此时,他的手搭在女人的掌心上,指腹正缓缓摩挲着她白皙的手腕。

摄影师看过去,哦一声:

“陈总啊,我们店的老顾客了。”

俞南晓点点头。她并不关心合作伙伴私生活是怎么花枝招展,对方应该也不希望在约会的时候突然杀出来几个煞风景的无关人员。

想到这里,俞南晓最后看一眼,碰碰沈路安的胳膊,对他说:“走吧。”

只是后者好像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俞南晓刚觉得奇怪,微微皱眉,就听见他声音喑哑的说:

“丛栗。”

这话来得没头没尾,还没等她从茫然中回过神,他又接着说,“那男的是丛栗的老公。”

“谁?”视线下意识地去找人,沈路安扬扬下巴。

“就那个陈芃。”

“可是你刚刚不是才把丛栗……啊。”

她嘴巴微张,像是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

半晌,又嘶的吸一口气,俞南晓:“不是吧……”今晚二度感慨,这个世界也未免忒小了!

这的确是突发状况。

俞南晓一时有点拿不定主意,问沈路安:“现在怎么办,要不我们先拍张照片什么的。”

沈路安蓦然沉静了。

见他没有应声,俞南晓也不管了那么多了,兀自掏出手机,将镜头对准那个方向。

虽然实在不想多管闲事,跟丛栗也谈不上有什么太深的交情,但介于她是何颂的学生,又正好给自己碰上了,要是完全不理会也未免太不符合人情。

这么想着,俞南晓浅浅叹一口气。

照片看不太清,两只手指把画面放大一点。

像素很高,画面随着放大,细节愈加清晰。

眼睛也缓缓睁开。

沉静的夜晚,昏暗的光线,女人背对他们,俞南晓没有如愿看到她的正脸。

但看见了灯光允许范围内,女人搭在桌上的那只正被抚摸的胳膊。

以及胳膊上刻着的,那个她并不陌生的“洲”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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