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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南晓捏了一把汗。

她飞快地思索一下,然后打过去一个电话。

沈路安果然还没睡。

电话那头,他的声音听起来懒懒的,比寻常听上去更加漫不经心。

俞南晓淡漠地看向窗外,“什么操作。”

沈路安笑着说:“值得表扬和歌颂的操作。”

俞南晓懒得和他扯嘴皮子,说:“你不是今天的飞机吗?马上就要滚去拥抱资本主义的人,怎么走之前还不给我安分点?”

沈路安不笑了。

电话里头,只能听见他一道一道均匀的呼吸声。

凌晨四点的寂然是长了脚的,风一吹,就悄无声息地在心上扎了根。

这样的沉默让俞南晓有点说不出来的别扭。

“沈路安。”

“俞南晓。”

几乎是同一时间。

然后下一秒,两人又噗嗤一声笑出来。

“搞什么,有话就直说啊。”俞南晓呼出一口气,接着,又听见沈路安在电话那头不可闻地嗯一声,像是在沉思什么。

俞南晓不再吭声,她知道他有话要说。

过了一会沈路安开口说:“我刚刚想说的是,我还挺庆幸的。”他话语顿住,似乎是低笑一声,荡在寂静的夜中似有回音。

俞南晓没动静,沈路安过了一会才往下说:“幸好提前知道你心里有人了。”

“不然呢?”

“不然——”

没有往下说,可俞南晓好像知道了。

她攥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然而沈路安很快又恢复了平时那种散漫的语气,他笑着说:“明天来送送我吧,不然走的时候一个人,怪可怜的。”

俞南晓也笑了:“看不出来啊,人缘那么差。”

“可不是么。”沈路安也不辩解。

电话即将结束的时候,俞南晓忽然想起什么,叫住了他。

“还有什么事要吩咐啊,大主编?”沈路安说,“如果是要道谢的话就不必了啊,走之前最后助人为乐一把,方便我以后流芳百世,哦对了,说不定大家该猜我这出国是治疗情伤去了,我走得更名正言顺。”

映在窗户上的树影随着风悄悄摇曳,影子打她的侧脸忽上忽下。

俞南晓发自内心地说:“沈路安,谢谢你,还有,”她仰起脖子,目光看到某处时停了下来。

那双细长的眼在夜色中微微眯起,可神色却是柔和的。

她抿着嘴,唇角微微上翘。

“祝福你。”俞南晓说。

何颂是被电话铃吵醒的。

他不喜酒、不饮酒,自然也不胜酒力,沾一点和打麻药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脑袋痛得不行。

但还是挣扎着坐起来,先是迷怔着环视了一地狼藉,捶了两下额头,这才慢吞吞地接起电话。

电话里,沈路安的声音在这个静谧的清晨无比突兀,就像音乐会大厅里突然响起了锣鼓喧天,简直比唢呐声还震撼人心。

何颂下意识地把手机拉得离耳朵远了点。

但还是勉强能听见沈路安声音雄浑地说:“何老师,我待会儿就走啦——!”

何颂伸手挠了挠自己的脸,缓缓地说:“一路顺风。”

他语气平淡,沈路安仿佛早料到他会这样回答,接着说:“还没睡醒呢?那您接着睡……哦对,”他一拍额头,像是突然记起什么事情,“我把俞主编也打算带走啦!”

何颂愣了半分钟。

真的是足足有整整半分钟。

他那晕乎乎的脑袋里,这句话被重复分解又仔细体味了一遍,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你什么意思?”等反应过来之后,何颂顿时清醒了。

最要命的是,电话那头真的有俞南晓的声音。

极具辨识度又不耐烦的女声,嘴里振振有词:

“你打电话干嘛?!”

沈路安在那边哼哼唧唧的十分欠揍。

“我一个钟头前就发朋友圈了,想要说服这女人跟我一起走可真不容易啊,你说——”

话没说完。

电话已经被掐掉了。

乔北以刚被吵醒,就看见何颂手忙脚乱地在套衣服。

他眼睛还睁不开,揉着鸟窝一样乱的头发,杵在门口,显然没搞清状况。

乔北以揉揉眼睛,小声说:“这是……地震了?”何颂却已经在他说话的间隙里急急忙忙从他身边冲了出去,势头像是赶去投胎。

乔北以不由地略略错身。

再一眨眼,这位平时总是有条不紊的舅舅,已经在玄关处穿鞋了。

眼睛终于完全睁开了,乔北以脑袋抵着门框,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都准备好了么。”

蹲在地上的人闻言一顿。

然后缓缓抬眼。

乔北以没看他,他静静看着屋子一角,平静地说:“舅舅。”

“抓住的时候,就得抓紧了。”

机场。

沈路安起身,拎过箱子,看向安检的入口。

他侧过头,冲俞南晓笑笑。

“走了。”

清晨高峰期,马路上堵得一塌糊涂。

耳边开着的窗户飞过一声车笛,何颂只愣了一秒,随即把手机往副驾驶上一扔。

方向盘打了个转,他一脚油门踩到底。

人来人往的机场,透过人群的间隙,俞南晓回头最后望了一眼大门。

沈路安握了一下她的手,说:“看来是赶不上了。”

俞南晓没说话。

她深深吸一口气,然后收回视线。

即使换了一条车道也是相同的结果,何颂看了一眼时间,烦躁地扯开领口的扣子,整个人都靠在椅背上。

一掌砸上方向盘,他闭上眼低吼一句。

他现在胸口都冒着火,只想分分钟长出一双翅膀,从这条望不见尽头的车海里飞出去。

登机口前,沈路安牵起她的手指,放在唇边,落下轻轻一吻。

他轮廓分明的脸近在眼前,俞南晓目光微动,轻声对他说着什么。

水泄不通的车道,何颂彻底放弃,看着地图估算了一下距离,直接打开车门冲了出去。

车就这么被他随意停在了路边。

身后是车水马龙,此起彼伏的喇叭声都被何颂抛在脑后。他只看着眼前,近乎拼命地奔跑着。

他只看着眼前。

沈路安抬起眼。

他眼角微弯,阳光穿过他的发梢,英挺的眉眼和漫不经心的笑容,一如初见。

俞南晓一时怔忪。

从头至尾,不管是沈路安还是luan,他都是一个美好得近乎虚幻的男人。

随心所欲,自由浪漫。

汗水把眼前糊成白花花的一片,何颂像个走投无路的亡命徒,莽莽撞撞地穿过人潮。

他脑子里什么都没想,也什么都不敢想。

只有身体本能地在奔跑,竭尽全力地奔跑,他一刻不停地往前,那些向后卷去的水泥世界和旁人怪异的眼神都归为盲点。

它们都捋成一条笔直向前的线,指向那个等待着他的终章。

机场里,一声大吼扯破了喧嚣。

“俞南晓——!”

女人顺着声音望过去。

不远处,何颂正拨开人群,步伐坚定地向她走来。

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他悬在喉口的一颗心终于落地。

于是那一点所剩无几的力气也即将透支。

终于,何颂在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来,大口喘着气,胸口大起大落,好像随时都要倒在地上。

整颗脑袋整张脸都汗涔涔的,浅蓝色衬衫上也千沟万壑,濡湿了一大片深色。

何颂撑着膝盖,抬起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和她正好对上。

他看上去那么辛苦,像跑过的不是几公里,是跑了整整二十年。

俞南晓看着他,手背贴在唇边,飞快地笑了一下。

手臂垂下去,她笑容淡了一点,势必将装傻充愣贯彻到底:“外面又没下雨,你去瀑布打坐了啊。”

何颂抹了把汗,无奈地说:“虽然我早就知道了吧,不过现在看来我是真的被耍了。”

“什么被耍了?”

“别装了。”何颂气得好笑,到最后就真的勾了一下唇角,自言自语了一句,“沈路安这家伙——走之前还不忘摆我一道。”

说着,何颂摆了摆头。

“算了,还是要谢谢他。”

整个视线里被塞得亮堂堂,俞南晓忍不住眯起眼。

想起沈路安走之前,一脸得意地拿手机在她眼前晃了晃,屏幕上面写着:“赴美前最后半小时,俞主编终于决定跟我走了!”后面还跟着三个爱心。

目光往下移——

仅何颂一人可见。

俞南晓抱起手臂,冷笑一声,不屑道:“无聊,他不会信的。”

嘴上这么说着,她静静看向远处,抿了抿嘴。

“万一要是他没看见怎么办……”最后,她跟着补充了一句。

沈路安了然地笑了笑。

拿起手机。

“喂,何老师……”

然后就有了现在这一幕。

何颂气喘吁吁地走到她面前,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俞南晓在边上腆着脸,一脸无辜。

看了一会,俞南晓终于憋不住笑了起来。

她笑得快要喘不上气,掐着腰问:“你知道是假的还这么着急干嘛?”何颂一语不发地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满泥土的脚尖。

他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因为我怕万一。”

何颂的声音渐沉。

“我怕万一是真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俞南晓却笑不出来了。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几率,我也怕自己因为大意错过了你。

我怕自己习惯你的存在,觉得理所当然,可你却总有一天会要离开。

沉默了一会。

何颂深吸一口气。

他尽量缓和呼吸,平静地看向俞南晓,“你还记得,初中的时候,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还没等俞南晓回答,何颂接着说:“我跟你承诺,从今往后,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想,你就可以来找我。”

俞南晓牙齿紧紧抵着下唇,感觉自己的眼睛不受控制地热起来了。

不仅如此,她浑身忍不住在颤栗,风中有一支太过动人的曲子,每一个音阶都在撞击着她的泪腺,她的心门。

她隐隐有了一种预感,觉得自己或许就在下一秒,她坚守了二十年的阵地马上就要被击溃了——

不是被枪林弹雨无情扫射,也不是被铁蹄铮铮踏平镇压,她在无声的琴音之中被驯服,被归顺,被融化。

她缴械投降,她情愿心甘。

机场,越来越多的人停住脚步,侧目围观。

众目睽睽之下,何颂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走到她面前时,他单膝下跪,旁若无人。

俞南晓隐约觉得,这一幕她并不陌生,好像她曾经也在某一个梦里切真切实地看见过。

就像现在。

他的眼睛里只有她了。

许久之后,何颂抬眼对俞南晓说:“现在,我也想要一个承诺。”

说着,他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个蓝色绒布的小盒子,在她面前打开。那点微弱的亮映射着机场玻璃透进来的日光,不偏不倚戳进了她的眼睛里。

俞南晓捂住嘴。

眼眶抵挡不住那股上涌的热潮,终于簌簌掉在了地上。

在泪眼朦胧中,她听见何颂的声音。

他的尾音似乎也染上了一点难抑的哭腔。

“如果我以后想你了,我也可以随时来找你么?”

那枚戒指被拾起,在空中顿了两秒,最后套进她的指尖。

尘埃落定。

你或许会有这样的朋友。

会收留醉酒的你给你做早饭,比起自己中伤更害怕你因此不开心,抢在前头照顾你的家人只因为怕你疲惫至极,陪失恋的你节日狂欢,甚至还会再前任面前给你撑面子。

或许你也有这样的朋友。

会顾及你的脆弱敏感,义无反顾地挺身而出将你护在身后,会在全世界的热闹里抽身来到你身边,奉上她自认为微不足道的暖融融的陪伴。

就算任何人都清楚你与脆弱二字毫无关联,她保护你也是出于本能。

她珍视你胜过一整个世界。

不是因为你软弱不堪,而是她为了你,太过勇敢。

你想对那个人说,虽然是朋友关系,但是我很爱你。

可亲爱的,你知道吗?

这样的人,从一开始,就不只是朋友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一口气全吐出来了...明天想休息一天应该不过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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