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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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颢醒来时脑中依旧昏昏沉沉,有短暂的片刻不知身在何方。

他扶着额头坐起身来，发现自己躺在魏泓的营帐里，昏睡前发生的一切一股脑钻进脑袋里,顿时打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踉跄着跑到门口。

“王妃呢？”

守在帐外的下人正在打盹,骤然被他惊醒吓了一跳，啊了一声没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

“我问你王妃呢！”

崔颢扯着他的衣襟重复道。

他少会在人前失态,这般模样把那下人吓话都不会说了,半天才捋直舌头。

“王妃……走，走了啊。”

“走了？去哪儿了？”

“去达县了，不是您说让她傍晚去那边住吗？”

下人说话时见他神情一直不对,隐约觉出这事怕是没那么简单，不等他再问便继续道：“她临走前说与您聊起了一些关于王爷的往事,您心中怀多饮了几杯酒，醉倒了，让我们不要打扰您。”

“然后，然后带着来时的那些人往达县去了。”

崔颢咬牙，一把他的衣襟放开。

“王爷不在，我代他统率阵前兵马,怎么可能让自己醉酒！你们一个个都糊涂了吗！”

不是醉酒那说明姚幼清说了谎，崔颢是被她下药迷倒的。

那人明白过来,心中越发忐忑,支支吾吾地道：“若是别人这么说，我们自然是不会信的,但……但这话是王妃说的，我们……没有怀疑。”

那个温和亲善，对每个人的问话都耐心细致的答,在仓城搭建粥棚救治伤兵，甚至对多伤兵的情况都非常了解，一看经常去探望他们的王妃，怎么会……怎么会迷倒了崔大人，还对他们撒谎呢？

崔颢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原本还有些胀痛的脑袋此刻更疼了。

姚幼清本性格单纯，长了一张天真稚嫩人畜无害的脸，别说军中这些直肠子的兵了，是他这个向来自诩心深沉戒备心强的人没有防备。

他吸了口气，稳下心神。

“派人去达县看看王妃到底去没去那里，若是没去，即刻查清她的去向，以及什么时候离开的，查清后立刻来告诉我！”

下人知道事关重大，转身便要离开，被他叫住。

“王妃走前可还说了别的什么？”

那人想了想，摇了摇头：“没有，只说您醉倒了，她让人扶您在帐中歇了下来，其他什么都没说。”

崔颢皱眉点了点头：“去吧。”

站在门边的身影便如一道风般离去了，迅速融入到夜色里。

崔颢心头像压了块石头沉的有些喘不过气，看着繁星点点的夜空更加不安。

王妃药迷晕他，一是为了瞒着他做某些事，而且这件事需要一的时，最好他知道的越晚越好。

什么事需要时呢？

只有……离开。

这个离开自然不会是去达县或到仓城，而是去别的他们找不到的地方。

她若是压根没进达县，或者一到达县想办法逃走了，那距离现在起码过去四五个时辰了。

四五个时辰……若是快马疾行，能走出远远的距离了。

崔颢头痛欲裂，转身到帐中想喝一口茶，想起那茶里有药，不知换没换掉，便准备自己的营帐。

可是还没等再转过去，看到桌上放着一封书信，他刚才急着出去问那下人到底怎么事，竟没有注到。

崔颢立刻上前那封信拿起来，只见上面写着“崔大人亲启”几个字。

他信封打开把里面的信纸抽了出来，一目十行地看完，一口气堵在心口，扶着椅子无力地坐了下去，半晌都没找自己的呼吸。

姚幼清在信上说自己被魏弛威胁，让她京证秦王确实拥兵自重，并多次擅离封地，不然她的父亲有性命忧。

这两年王爷待她虽好，但她不能因此不顾父亲的安危，只能对不起王爷。

还说让他们提前做好准备，一旦她在朝堂上做了证，朝廷必然会立刻削掉王爷的封号，夺去他的兵权，并打着平叛的旗号调集兵马对朔州发兵。

如今朔州被南燕和大金围攻，若是不提前做好准备，等朝廷兵马加入进来的话，只怕支撑不了多久。

崔颢看着信上的内容，双目泛红，牙关紧咬，握着信的手微微发抖。

这时帐外却有人急匆匆跑了进来，说是京城那边送来了信，原本是要给王爷的，但王爷不在，便送来给他了。

崔颢闷不吭声地把信接了过来，看过后脸色越发难看，忽然一拳砸在了桌上，桌上的杯盏都震了下来，哗啦一声碎了一地。

这封信正是陈苗寄来的那封，上面说了魏弛不知为何忽然在姚府周围增加了大批暗哨的事。

“晚了一步……晚了一步！”

崔颢面色阴沉，手中信纸攥成一团。

倘若这封信能早一点到他手里，他怎么会猜不出王妃在做什么打算？怎么会着了她的道，被她一杯茶水便迷晕过去？

这两年多以来王爷虽起初待王妃算不好，但后来却是真心实地对待她，她明知朝廷若对朔州发兵，朔州可能应付不来，却还是选择了放弃王爷？

要知道朔州百姓何止百万，她此举不仅是陷王爷于危难，更是这百万百姓的性命舍了出去！

为了她的父亲，她能其他人都舍弃吗？

崔颢扯着嘴角露出一抹苦笑，笑中带着几分嘲讽。

“一个是为了尽忠，一个是为了尽孝，这父女俩……还真是血脉相连啊。”

…………………………

连城在姚幼清离开后的第三天才找到机会跟自己的人搭上话，让他们去查前跟姚幼清说过话的那个孩子到底是谁，受了谁的指使，跟她说了什么。

仓城的孩子多，事情发生在几天前，而且当时他的下人并不在场，没看到那个孩子长什么样，颇费了些工夫才总算找到了那孩子。

“是仓城本地一户寻常人的孩子，年纪小里穷，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听人说帮忙给王妃送个东西给他买糖吃，便给王妃塞了个纸条，至于上面写的什么他不清楚。”

“那个给他买糖的人他不认识，连长什么样都不记了，一问三不知。”

那孩子年小贫，连纸都没怎么摸过，更别说识字了，自然不会知道上面的内容。

因为年纪小，只关心买糖这件事，根本不会刻去记对方的长相。

想来那收买他的人正是看中了这点，这才选他帮自己送那张纸条。

“从这孩子身上查不出什么，我们便去查了些别的，别说还真查出来点。”

“仓城虽然没什么异动，但咱们南燕却有。”

“据说大梁皇帝派人给大皇子送了封信，紧接着大皇子派出一队人马去咱们南燕和大金交界了，似乎在等什么人。”

“另外他还派人潜入了大梁，而那个人前些日子出现在了离仓城不远的地方。”

“因您前交代过，您不在的时候让大先顺着陛下和大皇子的，当宫里那位三皇子真的是您，只要不涉及咱们根基的，他们让做什么做什么。”

“所以咱们的人当不知道这事，没有揭穿他。”

“虽然眼下并不能确是那人给王妃送了字条，但八九不离十了。”

连城低头誊写账目，握笔的手虽然没停，但随着他的话却变越来越紧，手背青筋浮现，脑中先前所有事都串联起来。

姚幼清看到字条后并未声张，而是装崴脚去石墩下拿了一封信。

让她不敢开口告诉旁人，还顺从地自己去取信，那一是受到了什么威胁。

魏泓权势滔天，但凡是在朔州境内的事情，他都可以帮她解决。

他解决不了，刚好能威胁到姚幼清的，一是在朔州外。

而朔州外姚幼清唯一的牵挂……只有她的父亲了。

再结合姚幼清收到信后不久便不顾劝阻离开仓城去了边关，而南燕派人等在了与大金交界。

“……大梁皇帝拿她父亲的性命威胁她，让她从大金绕道南燕，自己京城去。”

在旁研墨的下人微微颔首：“原来如此，这皇帝还真是对王妃志在必啊。”

上次强掳不成，这次逼她自己去。

因为事不关己，这人语气轻松，并不怎么在。

但连城被疤痕遮挡的面皮下却神情阴鸷，手上书写的动越来越快，沉声道：“派人去大金边境把那队人替下来，务必救下王妃。”

研墨的下人手上动一顿，险些没控制住手上的力道把砚台打翻。

他快过神来，收敛了脸上震惊的神情，低声道：“然后呢？殿下打算如何？”

连城的下人出门在外时少会直接称呼他为殿下，在大梁境内更少了。

这一声殿下不是为了以示敬重，而是提醒他记自己的身份，记自己当初选择假死时想要做什么。

救下秦王妃容易，但救下来后呢？

是送来？还是藏起来？

不管哪种，他假死的事情都藏不住了，前种种安排都白费了。

这换做连城动一顿，笔尖的墨落在纸上染了一个黑点。

不救姚幼清，她去了京城八成要被魏弛关起来当做禁脔。

救了姚幼清，他假死事便会被发现，今后不好再装什么都不知道，任由南燕对朔州发兵了。

不然秦王来若在这场战事中胜了，绝不会放过他，放过南燕。

连城那张写废的纸团成一团，随手取了另一张开始重新誊抄，直到这页纸快抄完，才缓缓开口，声音轻细几不可闻。

“不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