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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幼清一路车马颠簸,大金辗转南燕,终于进入了大梁境内。

南燕与大梁风物相近,不似大金那般一就能看出差别,若非前些日子跟在她身边护送的人马又换了一批,她根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

大梁边关虽被战事扰,但腹却依旧繁华,仿佛这天下仍旧是以往那个太平盛世,没有任何变化。

可是姚幼清知道,一切都不同了,便是前这些繁华,也不知还能维持多久。

她掀开一条缝隙的车帘看向窗外,自言自语道:“我就是大梁人,如今却要大金绕道南燕到这里,是可笑。”

周妈妈在旁轻叹一,不好接话,怕被车外的人听出什么,便小几上拿起一块点心递给她。

“小姐吃块点心吧,您今天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看着离京城越来越近了,您要吃饱了才有力气在朝堂上作证啊。”

自离开边关后姚幼清胃口就一直不大好,这几日吃的少了。

可周妈妈说的没错,她既然要去朝堂作证,就要让自己好好的抵达京城才行,于是接过点心打算吃一点。

那点心递到唇边,还未碰到嘴唇,外面却忽然响起一阵喧闹,夹杂着刺耳的大笑,以及众多争抢谩骂。

她动作一顿,车帘向外看去,见自己乘坐的马车正路过一条字街的街口,街口另一边有家酒肆,几个衣着华贵的妇人正倚在二楼窗边,笑得前仰后合。

正对着窗扇的街道上聚集着七八衣衫褴褛的乞丐,你争我夺争抢着她们刚才楼上撒下来的几把炒豆。

豆子滚的到处都是,乞丐们跪在上虫子般乱爬,有人抓起上几颗豆子看也不看塞到嘴里,却不慎被夹在其的一颗石子崩了牙,顿时满嘴血水,抬手去擦时蹭的满手都是。

楼上的妇人笑的大了,指着那人道:“有赏,有赏!”

妇人身边的丫立刻笑着应是,转身下楼去给那崩了牙的乞丐送赏钱。

乞丐则欢天喜对楼上的妇人谢恩:“多谢夫人,多谢夫人!”

姚幼清拿在手的点心再也吃不下去了,放下车帘的同时将点心也新放了攒盒里。

早听闻大梁曾有富贵人家在街上撒豆为乐的事,李斗就是因为捡豆子的时候被李泰遇到了而捡来的。

没想到余年过去,这种有违道义的取乐的把戏竟仍未断绝。

她闭靠到了周妈妈身上,一语不发,一路上再也没往车外看过。

之前战乱的景象是不忍看,前虚浮的繁华是不愿看……

…………………………

姚钰芝自辞官之后就再也没有参加过朝会,虽然太傅的官衔魏弛仍旧给他保留着,但也只是个虚职而已,不必上朝也不必去衙门点卯,只是逢年过节的时候会象征性邀请他进宫,一同参加宴饮,以示对老臣的敬和厚待。

这日一早,宫却忽然来了人,说是要请他入宫,一同参加朝会。

姚钰芝心一沉,看向那宫人。

“我已辞官许久,陛下怎么会忽然让我去参加朝会?”

那人笑道:“这个奴婢就不知了,只听说是有什么大事需要大人帮着一起做决断。大人虽已辞官,但毕竟是三朝元老,陛下的太傅,他遇到大事拿不定主意,难免还是要向您讨教。还请大人赶快衣,随我们一同进宫,免得陛下等得急了,我们不好交代啊。”

陈氏兄弟就站在姚钰芝身边,闻言皱了皱眉。

陈苗道:“我们老爷身体不适,怕是不便入宫,还请公公去禀明陛下,并非是他不愿去,而是实在去不了。”

那宫人并未因他代姚钰芝开口而不悦,脸上仍旧挂着笑,掐着尖细的嗓音道:“姚大人身体一向不大好,这个陛下也知道,因此也觉得劳烦大人不合适。”

“可今日实在是事出紧急,陛下这也是没法子了,这才派我们来请大人进宫。”

说着指了指门外:“这不,连御辇都派来了,就在外面等着呢。随行的还有太医,大人若是身体不适,太医立刻就能给您诊治,绝对耽误不了。”

又是御辇又是太医,这么大的阵仗是非让姚钰芝去一趟不可了。

陈田陈苗心知事出反常必有妖,但却没办法强硬阻拦。

如今大梁还是魏弛当政,只要他一天是这大梁的天子,身为臣民的姚钰芝就必须去,不然就是抗旨不尊。

姚钰芝看着那宫人笑眯眯的样子,最终点了点。

“你们稍后片刻,我换身衣裳。”

宫人应诺,退了出去,陈田陈苗则没跟着一起出去,而是留在房,对姚钰芝低语:“陛下怕是没憋什么好屁,大人进宫容易,能不能出来可就不一定了。”

若是以往有人在姚钰芝面前这样说当朝皇帝,他必定是要大怒斥责一番的,可现在他已经生不起这个气了,只是力摆了摆手:“御辇都来了,人人都知道我进了宫,想来他轻易不会对我做什么。”

“何况就算我想不去,也推不掉啊,一步看一步吧。”

陈田陈苗也没什么好的办法,只能叮嘱他朝会结束后就找个借口赶紧来,又趁他去内室衣的时候嘀嘀咕咕议论,到底什么事非要让他参加朝会。

这个时候正是朝会的时辰,魏弛自己尚且在上朝,自然不会是要单独见姚钰芝,那么那个宫人就没有说谎。

可是姚钰芝都辞官这么久了,什么事非要他去听听才行?

“我若猜的没错,应该是与你们王爷有关的。”

姚钰芝换上许久未穿的官服,出来说道。

“我辞官之后什么事都不管了,唯一能和我有牵连,又事关大的,也就只有你们王爷了。”

陈田陈苗自然也想到了,可他们确实没收到王爷的什么消息,上次送去给王爷的那封信也还没有音。

若是与王爷有关,那一定不是他们王爷要做什么,而是陛下要做什么!

姚钰芝出门前最后整理了一下衣冠,看了他们二人一,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不管你们当初为何而来,但帮着我和王妃送了不少信件,将陛下安插在府的线也赶了出去都是事实。”

“等我离开后,你们也就离开吧。”

陈苗张嘴要说什么,被他抬手打断。

“我不是要赶你们,也不是的觉得进宫就一定有什么危险,只是下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以提前做好准备罢了。”

“你们离开姚府,若是我平安来了,你们再来就是。若是我没来,你们也好见机行事,不然若是被人围困在这府里,想要出去可就难了。”

魏泓在京城一定还有别的人马,但在这府就只有陈氏兄弟二人而已。

陈田陈苗出去与别人汇合,就不会有什么危险,若是留在这,就不一定了。

哪怕魏弛找不到借口对姚府其他人动手,也一定会想办法杀了他们两个。

他们兄弟就不是他姚家的人,若是因他而在了姚家,他便又欠了魏泓两条命。

同样的事有一次就够了,他不想再有第二次了。

陈田陈苗明白了他的意思,点点亲自将他送了出去,然后便没再到姚家,而是转身离开了。

…………………………

虽然魏弛派了御辇来接姚钰芝,但姚钰芝以自己已经辞官,当不起陛下如此厚爱为由并未乘坐,最终还是坐了自己的马车入宫。

他以为魏弛必然是找到了合适的理由,当着满朝武的面说过让他进宫的事了,可等他到了之后才发现,殿武百官均是满脸震惊,对他要来一事似乎全然不知。

魏弛在众人的议论以及诧异的目光让人给姚钰芝赐了座,待他坐定才道:“朕前些日子收到一个消息,事关我大梁国祚,心惴惴不安,几日未眠。”

“但因事关大,在没有确切的证据前又不好开口,这才未曾对众卿言明。”

“今日那证人便会入京,亲自在朝堂上作证,因那证人与姚太傅极为熟悉,朕这才将太傅请来,也算是做个见证。”

说着又看向姚钰芝,温道:“打扰太傅了,还望太傅多多担待,等此事一了,朕即刻派人送你府。”

姚钰芝确根没注意到这句,耳边全是他刚才说的那句“与姚太傅极为熟悉”。

什么人与他极为熟悉?又能来这里做什么证?

他心莫名慌乱,坐在椅子上看着殿门的方向。

可那证人却迟迟未到,直至半个时辰后,才终于在一个内侍的引领下缓缓来,出现在人前。

姚钰芝看着那抹身影近,双目陡然瞪圆:“凝……”

“大人慢些。”

一旁的内侍浅笑着按住了他的肩膀,动作看似轻柔,细白的手指却如铁爪,将他牢牢按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姚幼清进殿后也看到了他,眶登时一红,泪光翻涌。

有人认出了她,殿喧闹盛。

“秦王妃?”

“秦王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就是那个证人吗?”

“她要证什么?”

百官议论纷纷,监察御史几次未能震慑住,还是魏弛开口,这些官员才终于安静下来。

“朕刚刚说的证人就是秦王妃,前些时日朕得到消息,说秦王再次擅离封,出现在上川以外,甚至离开了朔州,暗斩杀了镇守在虎关附近的孟孚孟将军,只因孟将军在追击一队南燕兵马时进入了朔州边境。”

“朔州是我大梁国土,他秦王封只在上川而已,何况如今朔州被南燕大金同时围困,我大梁兵马就该同心协力,共同对敌。”

“可秦王却将整个朔州视为他私有之物,只因孟将军越境就将他斩杀!”

“朕虽然心知肚明,却苦于没有证据,法定他的罪,只能任由他肆意猖狂,为一己之私谋害朝廷命官,陷大梁于危难,置百姓于不顾。”

“好在秦王妃是姚太傅的女儿,自幼知书达理,不忍因秦王之故让百姓陷于水深火热之,因此趁他不在封时离开了上川,愿意主动站出来作证,证明他确实拥兵自,并数次离开封。孟将军时,他就在虎关附近,虎关的兵马虽未抓到他,但他们看到的那个人,确实是秦王疑。”

他说着看向姚幼清,等着她开口。

魏弛一直觉得自己跟姚幼清当初是两心相许的,姚幼清一定也像他喜欢她那样喜欢着自己,只是因为先帝赐婚而奈放弃了。

后来她嫁给魏泓,他心一直不大爽快,像是嗓子里卡了根刺般,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但是后来因季云婉的话,他觉得她心里还是惦记着自己的,一想到她明明人在魏泓身边,心却一直在他这里,他就不觉得那么难受了,反而还觉得有些得意。

尤其当他知道魏泓对她动了情的时候。

魏弛相信姚幼清是向着自己的,对她这趟来京城的目的也没有怀疑,毕竟她和她父亲的性命如今都握在他手里,她就算是对他之前送去的那封带些威胁意味的信不满,也绝不会做出什么不妥的举动。

这丫向来胆小,他最清楚不过了。

姚幼清自进殿之后就一直看着姚钰芝,直到此刻才收视线,却并未直接应魏弛的话,而是喃喃道:“自战事开始以来,边关民不聊生,田荒芜,城池凋敝,不知多少将士于战场,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家人。”

“而那些在家等着他们凯旋的亲族,很多等到最后却只能等到一块腰牌,几件他们生前穿过的衣裳,以及一些抚恤的银两。”

“至于当初那个活生生的人……战沙场,马革裹尸,别说见最后一面了,便是尸体也埋骨异乡,法葬入祖坟,只能在已故的亲人墓旁竖一个衣冠冢,聊以慰藉。”

她音轻细,语速缓慢,将自己亲见闻说了出来,让人随着她的话想到了边关的惨状。

魏弛并没有打断她,安静听着,殿自有他的心腹顺势说道:“这都是秦王的错,若非他坚持不让朝廷兵马进驻朔州,如今又怎会是如此模样!”

“是啊,秦王拥兵自才导致了今日之事,理当速速削去他的爵位,夺了他的兵权,不然朔州危矣,大梁危矣!”

这片附和姚幼清再次开口:“可就在边关将士浴血奋战的时候,高官显贵们却仍旧饮酒作乐,宴饮出游,全然不受影响。”

“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毕竟边关暂时还算安稳,总不好因噎废食,因为边关有战事发生,就如国丧般禁歌禁舞,闹得人心惶惶,反倒让百姓慌乱惊恐。”

“但是……将士们保家卫国,尽力护百姓周全,高官显贵们却在街上撒豆为乐,以看流民争抢为趣事,这又算什么?”

先前附和的官员立刻义愤填膺:“秦王治下如此不严,是枉费高宗当初对他的栽培与信任!”

“不,”姚幼清道,“不是在上川,撒豆之事,是我在来京城的路上看到的,在鳞州潍城。”

话音落,朝堂上瞬间安静,众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

姚幼清在这时终于抬,看向了座上的魏弛。

“我并非自愿前来作证,是陛下以家父的性命威胁我,让我以巡边的名义前往边关,自行进入大金境内,再由金人将我交给南燕,燕进入大梁。不然我一介女流,兵权,怎么可能因为自己想进京作证,就避开王爷耳目,如此顺利的来到这里?”

此话一出,朝堂上一片哗然,魏弛面色陡然一变。

“你……胡言乱语!”

有人高斥道:“陛下一国之君,向来爱国爱民,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姚幼清知道自己说话的机会不多,全然不理会,自顾自道:“我虽只是一介女流,却也读过几圣贤书,分得清是非,辨的出黑白,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自我嫁入上川以来,见百姓莫不爱戴王爷,王爷亦是爱民如子,论边关是否有战事,每年必会搬去仓城住一段时间,亲自巡边,以安民心。”

“上川百姓安居乐业,便是再如何显贵的官员,也绝不敢在街上撒豆为乐,别说他们的亲眷!”

“陛下要我来证王爷有罪,我不知王爷何罪之有!若一定要我证,我只能证些旁的给你。”

魏弛的心腹听到这里猜出她定不会说什么好话,忙道:“把她拉下去,把她拉下去!”

说话间姚幼清的音已经响起。

“一证,证秦王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为让边关安稳,百姓安泰,多年来未曾有半分懈怠。”

“二证,证秦王忠心耿耿,镇守边关,恪尽职守,未有半分不臣之心。”

“三证,证秦王事必躬亲,身先士卒,是愧于天的大英雄!”

她一辈子未用这样大的音说过话,一字字一句句穿透每一个人的耳朵,即便被人拉住也不肯停。

宫人拖拽着她往外,她犹自挣扎着不停复:“他是个顶天立的大英雄,我夫君是个顶天立的大英雄!”

直至宫人堵住了她的嘴,这音才终于消失,但却又仿佛始终都在,萦绕在殿,迟迟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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