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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明四年是魏弛在位的最后一年,这一年的十一月末,宫门被破,他被自己的皇后药倒,醒来时便已经成了阶下囚,很快被移交到了淮城,交给了魏泓的部下。
但魏泓一直没去见他,他就这样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住了许久。
来年二月,魏泓登基,改年号为嘉清,并正式将淮城定为大梁的都城,更名淮京。
登基当日,已经在地牢住了两个多月的魏弛终于再次见到了自己的这位皇叔,大梁的新帝。
他隔着木栏看着外面那个身穿冕服的人,许久没有波动的眼眸终于出现了一抹异色,不甘,愤恨,憎恶,诸多情绪翻涌而至。
尤其是见对方身姿挺拔如峻岭雄峰般站在那里,穿着本应穿在他身上的帝王华服,神色不屑地睥睨着他。
而自己则两个多月未曾好好洗漱更衣了,身上的衣裳还是当时被抓时穿的那套,头发也早已乱成一团,梳都梳不开。
两相对比,越发显得他狼狈不堪,是这场争斗中的输家,是他的手下败将。
但即便如此,魏弛仍旧不愿在他面前露出颓势,道:“十四叔终于想起我这个侄儿了吗?你这么久才来见我,还专门挑这个日子,就是想在我面前炫耀,让我知道你登基了吧?”
魏泓点了点头,坦然地承认了。
“你和你父亲都把这皇位的至关重要,为了这个位置,么手段都能使的出来。”
“既然这么在意,那朕就专程来让你,自己在意的东西被别人夺去是什么滋味儿。这样等你将来见了他,也好跟他说说,朕登基时是什么模样,免得时间太久他想不起我这个弟弟长什么样了。”
魏弛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住,浑浊的眼中满是怒意。
“从自己亲侄儿手中夺来的皇位,你么可得意的!”
魏泓轻笑:“你错了,这皇位不是我从你手中夺来的,是你亲自送到我手上的。”
说着又摇了摇头:“不对,应该说,是你和你父皇一起送到我手上的。”
“倘若他当初没有为了稳固皇位而对我心生歹意,没有为了除掉我而害死我的母妃,那我也不会专程送个炼丹人给他,他也就不会登基短短五年就驾崩,不得不匆匆将皇位传给了你。”
他说完还特地等了一会,静静着魏弛的反应,然见他瞪圆了双眼,不可置信。
“……你说什么?”
魏弛喃喃道,怔在原地肩背仿佛铁铸,浑身僵直。
很快,他就从魏泓口中再次听到了刚才的话。
“我说,我特地送了个炼丹人给他。”
魏泓沉声回答,将当年的事简单地说了一遍。
“我迁都的那个由并不是假的,当年我确实曾答应你皇祖父,绝不与皇室为敌,绝不攻入京城,但前提是你们不主动对我出手。”
“可你父皇甫一登基就想除掉我,为此逼死了我的母妃!”
“杀母之仇我怎么可能不报,但一旦开战,大梁势必内乱,届时很容易被大金南燕趁虚而入,而我也不能确定自己几成胜算。”
“所以我决定按兵不动,冤有头债有主,只找你父皇报仇。”
“他这个人惜命得很,下毒和行刺确实不容易,而且……死得这么痛快,也未免太便宜他了。”
魏泓说到此处眸光微沉,声音里仍旧带着几分恨意。
“他不是喜欢皇位吗?为了能在皇位上坐久一点,还到处寻找长生之道,网罗了不少所谓的能人异士给他炼丹,我就安排了一个自己人混在里面,隔三差五就将丹药中一味本就带些毒性的药加大些分量,便是太医看了也查不出什么。”
魏沣的丹药都有宫人提前试吃,直接下毒非但不能毒死他,还会打草惊蛇。
而那丹药起初服用时确实会让人觉得精神倍增,根本察觉不出什么。
他给魏沣下毒的同时,又让人时不时请那小太监喝酒,酒中加了解毒之物,小太监体内的毒素未曾积累下来,每次试药都没么事。
可魏沣天长地久的服用这样的丹药,身体便成了外实中空之物,似精神焕发,底子其实早已经被掏空了,一旦发作便是要命的事。
太医院自然有人看出不对,却查不出源头,只能劝他不要再服丹药。
魏沣一心想要长生,哪里肯听,最终让自己的身体彻底败坏了,太医院集众人之力虽勉强吊住一命,却也只是让他多活了一些时日而已。
他就这么亲眼看着自己的身体一日一日垮了下去,便是再怎么不甘心,也只得将刚刚到手不久的江山拱手交与他人。
“说起来你还得感谢我呢。”
魏泓道。
“要不是我,你哪能这么顺利的登基?你父皇当初其实更看好你那三弟,不过是因为他年幼,他自己又眼看着撑不住了,所以才将皇位传给你而已。”
“倘若他还活着,不说多的,哪怕三五年,你三弟长到十五六岁了,那皇位就没你么事了。”
魏弛自然是知道这点的,这也是为么当初他急于讨好姚钰芝,又在魏沣病后殷勤侍疾的原因。
魏沣就是在一场大病之后才立了他为储君,可哪怕是已经被立为储君,哪怕是入主东宫,他依然提心吊胆,生怕哪日父皇反悔了,又废了他改立他的弟弟为太子。
这就像当初先帝也是太子,却每日战战兢兢怕宗会将皇位传给秦王一样。
先帝驾崩前躺在病榻上还曾说过魏弛盼着他死,魏弛当时否认了,但他心里其实确实是这样期盼的。
不止是想等先帝死后立姚幼清为后,更因为只有他死了,他的皇位才算是真正保住了。
可这些他自然不会跟魏泓说,只赤红着眼睛指责他:“父皇当初对你下手分明是因为你拥兵自重!放眼大梁,哪个王爷像你这样桀骜不驯!连朝廷都不放在眼里!”
魏泓嗤笑:“放眼大梁,老老实实按你们要求不掌兵权不养私兵只在封地当个闲散王爷的,如今还剩几个?”
“不说你父皇杀害了自己多少兄弟,就说你,可还记得宁王是怎么死的吗?”
宁王就是魏泓刚才所说的魏弛的三弟,那个自幼聪慧很受先帝喜爱的孩子。
魏弛登基后不久,宁王就在就藩的路上暴毙了。
魏弛目光微微闪躲:“他……他是……”
“他怎么死的你很清楚,我也清楚,就不用再在我面前推脱了。”
魏泓打断。
“朕今日来跟你说这些,一是让你亲眼看,朕登基了,二是告诉你先帝的死因,等过几日你到了皇陵,也好跟他说清楚,让他做个明白鬼。”
可是世上若真鬼,先帝听了这事只怕要从坟里跳出来。
魏弛却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别的意思,哑声道:“你……要送我去皇陵?”
按说他是皇室之人,死后确实是该葬入皇陵的。
可他通敌叛国,魏泓便是将他挫骨扬灰也不为过,即便不让他入皇陵,武百官也不会说些么。
那现在魏泓说让他去皇陵,就可能是去守陵,而不是要杀了他。
也是,要杀他的话其实早就可以杀了,何必非等到今日,反正皇位明摆着已经是他的了。
魏泓不置可否,最后看了他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翌日,魏弛便被人送往皇陵,上了马车后他终于确定,魏泓不是要杀他,而是让他去守陵,不然直接送一具尸体过去就是了,何必大费周章将他带到那里再杀。
他一路向着皇陵缓缓而去,路上些身子不适,服了药却也不好转,头晕的反而更厉害了,等到了皇陵几乎已经去了半条命。
随行而来的人将他抬到房中放下,他无力地伸了伸手,断断续续地道:“请……太医。”
床边有人恭敬地弯着腰,笑着他,却并未听他的命令去请太医来,而是从怀中掏出了一个药瓶。
“这是临行前陛下钦赐的药,说是当年公子赠与皇后娘娘的,专治行路途中因车马颠簸引起的头晕不适。”
“奴婢您路上不舒服,就已经给您吃了几粒了,可是看您这样子……似乎是没么缓解啊。”
那人发愁地看他又手中药瓶,最后笃定道:“一定是服的药还不够!您再多吃两粒没准就好了!”
说着命人将他扶起来,要给他喂那药丸。
魏弛哪想到自己路上吃的药竟然就是当初给姚幼清的药,登时瞪圆了双眼,挣扎着要推开塞到嘴边的药。
对方怎么会允许他拒绝,硬是按着他的肩膀掰开他的嘴,将药丸塞了进去,逼迫他吞入腹中。
他险些被药丸噎住,跌回床上后像条离了水的鱼一般,大口大口地喘气,翻身想要将那药丸从嗓子里抠出来。
可身边有人盯着他,根本不让他往外吐。
那先前拿出药瓶的人还笑吟吟地看着他,道:“公子给的药一定是顶好的。陛下说了,当初皇后娘娘无福消受,这么好的东西又不能浪费了,就请公子自己用了吧。”
于是那瓶药都被塞进了魏弛嘴里,他到最后只能瘫倒在床上,嘴边到处都是药丸与唾液的痕迹。
他在无尽的头痛中回想,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呢?他们到底从什么时候起,就发现了他的图谋呢?
是在离京途中吗?是那个婢女死的时候吗?
那岂不是从一开始,他就已经将自己的一切都暴露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了?
那他岂不是……从一开始就输了?
头痛的越来越厉害,魏弛不甘心地转头看向窗外,瞪着的眼睛再也没能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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