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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着北漠的身影消失在书房中,楚烟再也难以维持站姿,身形狼狈的倒在桌案前。

原本摆在桌案上的东西哐当落了一地。

她虽是嫡系,却并非纯血血脉。

母亲在诞下她后去世,谣言止于兄长与父亲滴血认亲,证明了她确实是楚家血脉相传的嫡系。

但是谣言能够破除,封印血龙渊的古阵却无法完全认同她的血脉,所以需要更多的血液才行。

血龙渊封存在整个楚家主宅的下面,若是出了意外,必定会酿成大祸。

楚烟轻轻吸着气,努力忽视掉身上的疼痛感。

此时书房只有她一个人在。

不用在人前维持嫡小姐的形象,楚烟难得任由自己放松,调整姿势依靠着桌案,一边等着伤口愈合,一边想起以前的事情。

————

九年前,楚家祭祖大典。

十二年来,只有这么一次,楚家主宅的上古阵法会撤去,让外界的四季变幻融入进来。

时值隆冬,纷纷扬扬的雪自天际洒落。满目晶莹,美不胜收。

还是幼时的她伸长了手想去接,最后却是徒劳的看着它们从手边飘过。

“呜呜呜,雪。”她觉得很委屈。

“烟儿,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头来了。”

一道温和的嗓音自她头顶传来,是年长她三岁的兄长过来了。

“下雪了很冷的,兄长带你回去。”

她是很喜欢兄长的。

听到兄长这么说,便乖乖伸回手,抬头时带着几分濡慕喊了一声,“兄长!”

随后,兄长将她抱起。那些洁白的雪花飘落在兄长绯红色的衣袍上,很快就晕染开了湿点。

好像,雪花也没有那么好看了。

她兀自收回了目光,视线落在兄长温雅清俊的侧脸上,呐呐开口,“兄长,烟儿不想去前殿……”

“为何?”兄长没有像其他长辈那般责备她,只温声询问她缘由。

“烟儿不是纯血,去了也不能祭拜先祖……而且被先祖们看到,他们一定会很嫌弃烟儿的……”她低着头,小心的诉说自己的心事。

“怎么会。”兄长失笑,用温暖的手掌摸了摸她的头,“纯血只是一种标志,先祖怎么会嫌弃自家后辈。等今日的祭祖大典开始,我会和父亲去血龙渊中,为你向先祖求一道福牌。”

“唉?烟儿也要有字了吗?是能写在福牌上的字?”她细细的问着,脸上的期待几乎要遮掩不住。

“嗯。楚家这一代的嫡小姐,名烟,字长乐。”

“长乐的意思,是希望烟儿能快乐安顺的长大。”

凛冽的冬风浸染了兄长温软的嗓音,扑面而来的时候,寒冷也仿佛退去。

若岁月能停止,那应当是她最想要停留的时光。因为这样,就能永远活在温暖与期许中。

可惜岁月不能——

祭祖大典过后。

父亲带着浑身是伤的兄长从血龙渊中出来,神情沉重的宣布了兄长不能修炼的事情。

从那后,兄长一病不起,身骨日渐羸弱。时常昏迷,时常不醒,时常危在旦夕。就算是偶尔醒来,也会乱发脾气。

但凡是人,遭遇过巨大的不幸,性情大变无可厚非。

楚烟原本并不觉得兄长发火有什么不对。

直到那天,她终于完成了冗长的课业,得到了父亲的允许,前去探望苏醒的兄长。

那时,楚家主宅还有分支的孩子。

是因为兄长得了重病,被长老以“楚家恐怕后继无人”的缘由招来主宅中培养的。热热闹闹的谈论越过围墙,肆无忌惮的传入她的耳中。

“你说,嫡系的那个要死不活的病秧子少主还能活几日?”

“应该活不了多久吧?不然怎么轮得到我们进来?”

“这么说楚家嫡系这一脉是要换主了?”

“嘘,你小点声,当心被别人听见。不是还有个嫡小姐?”

“我听爷爷说,嫡小姐和我们的血统纯度差不多,也不知道是从哪捡来的野孩子呢,冠了个嫡系的名头而已……”

“总之,先庆祝楚长生早日升天——啊呀!什么东西砸我?!”

她和别人第一打架,就在那时候。

向来被当做大家闺秀教养的她,平日最生气不过使性子摔东西。

父亲还没有让她正式修行楚家心法,当时也没有赤月刀。

是她挽起袖子一个拳头一个拳头打的。

一直把那些分支的孩子揍得瘫倒在地上求饶。

“你们才是该早日升……”打赢了架,她终于可以回击。

“你这是在做什么?”

未等她的话说完,一道漠然的话语自她身后响起。

她顿时僵住了身影,音色是她所熟悉的兄长的嗓音,可语气和情绪和之前截然不同。

仿佛是个陌生的兄长。

她缓缓转过头,望向了声源处。

依旧穿着一身绯红衣袍的兄长,面色病恹苍白,皱着眉头的脸上,看着自己的方向是难以遮掩的厌恶和排斥。

她忽然不敢再说半句话来。

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这一天——自己会被兄长讨厌。

“你看你现在的样子,衣衫都破了,哪有半点嫡小姐该有的样子?血脉不纯净也就算了,还和那些分支的货色成了一丘之貉,真是自甘堕落。”

“……”

想要恭贺兄长苏醒的话语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了喉咙,还有什么想念的语句,也在对面那人的话语中化作了乌有。

“以后别来丢人现眼。”

那个和“兄长”一样穿着红衣的人说完这句话后转身离开了。

她睁大了眼睛,视线没由来的有些模糊。

抬手想擦擦眼睛,却闻到了手背上的血腥味。这是方才打架的时候弄伤的,疼痛却在这时候从手上传来。

她攥紧了手心。

难过和软弱,都将会是他人欺负自己的筹码。

“不许哭!”

也许等兄长痊愈后,就不会这样对她发脾气了……

兄长明明说过她的血脉也会被认可的……

————

从古旧的记忆中回神,楚烟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眼角。眼角好像有一点点湿润,可能是她最近真的有些累了。

切开的伤口已经愈合。

楚烟动了动手掌,用灵力点燃了烛火,收拾好这一地狼藉。随后才从桌案边缓缓起身,端坐在椅子上,抽出一张新的宣纸继续给自家兄长写信。

眼下虽然诸事杂乱,但兄长痊愈后,性情再度恢复之前的温雅。

那楚家一定会没有事的。

只要自己镇守好禁地下面的血龙渊,坚持到父亲闭关出来,心怀不轨之人也终将被肃清!

*

楚家主宅,大长老院。

探子给大长老汇报消息的速度,并不比楚烟慢。

“知道了,你退下。”

阴郁苍老的嗓音隐隐带着几分不甘的怨气,将禀告这个消息的探子呵斥退。

心腹重新关上了房门,颇为担忧的开口询问,“大长老,恹城出现恶妖尸骨,我们楚家当如何?”

“慌什么,楚家明面上不是还有那个黄毛丫头么?楚止被血龙渊反噬多年,此时正在重伤闭关,一时半会出不来的。”大长老都声音沙哑。

“可恶妖……”

“给我住口!那些邪祟与我们有什么关系,闭上你的嘴,不然就永远都别说话了。”

心腹识趣的闭上嘴,缄默不言。

“快去把药给我端过来,上回让你找的千年极根草,你找到了没有?”

大长老的声音比平时多了几分急促,听起来有些怪异。

不过,心腹到底还是了解这人的脾性,当即去给他端来了早已熬好的一碗药来。

等药碗送到了大长老的手上,他才低头恭敬的说道,“千年极根草还没有下落,加上要避开嫡小姐安排的耳目,半个月内很难找到这味药材。”

“没用的东西!加快速度!”

大长老将药碗里的药汁一口饮尽,随手便将这空碗砸到了心腹身前。

瓷片碎开,割破了心腹的脸。

心腹不敢言语。

“我若是恢复得比楚止慢,等他休养出来后,你我休想再活着从这座主宅出去!还愣着做什么,快点给我滚出去找药材!”

大长老呵斥退了自己的心腹。

夜深未掌灯,暗黢黢的房中只剩下他一个人。

“楚——长——生——”

大长老这话语念出来的时候,一字一句像是饱含着无尽的怨恨与恶毒,却又不得不压低了嗓音,唯恐叫人听了去。

若不是楚长生离开楚家,叛逃出他的手掌心,他如今也不会沦落到这般被动的局面。

他本以为楚长生会是一枚合格的棋子。

没想到,那是个比谁都会伪装的狡猾之辈,竟连他也一同被楚长生骗了去。

“哼!”

想到这里,大长老发出一声冷哼。

还好他还是留了一手,给楚长生种下的替命蛊里有毒,若是长时间不解开替命蛊,就算他是大罗金仙也要等死。

“我到时候看看楚长生你能跑到哪去……等三年后的祭祖大典,我便将你炼成傀儡,抹去神智,永远供我驱使。”

大长老这般阴毒的打算着。

不过,前提是三年后,他被楚止重伤的伤势都复原。

大长老的脸色变幻了好几个样子,最终还是停留在怨恨的一面。

他为楚家尽心尽力了那么多年,本以为在他寿元将至的大限这几年里,楚止会看在往日的情分,将完整的楚家心法交付与他。

没想到——楚止根本就不打算给他完整的楚家心法!

没有完整的楚家心法,他就无法突破合体期的桎梏,晋升渡劫期,延长寿元。

不能突破,他就会死!!

他不甘心!

为什么楚止不将完整的楚家心法交给他?为什么不助他突破桎梏,还想要断了他的生路。

所以他才要这么做——

“楚止不义在先,我杀他儿女,又当如何?”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不得飞升终究躲不过一死,我只是要活着,至于代价,也不该由我一人承担。”

“恶妖又如何,管它是不是邪祟,只要它能拿出上古传承……哈哈哈……”

桀桀怪笑从大长老屋中的那口药鼎中传出来,若不是这间屋子设有隔音结界,怕是渗人的慌。

*

剑宗,凌绝峰。

楚衍这时还不知道外面因为恶妖尸骨之事传的风风雨雨,也不知道自己被人惦记和算计。

自从他与谢云冥从恹城回到剑宗那日起,两人便在石室中不眠不休的修炼了三天三夜。

这般刻苦修炼的结果,得到的回馈也十分巨大——楚衍和谢云冥飞快突破了楚家心法第二层,晋升到了第三层。

【楚家心法·双人卷·第三层——执子之手。】

忽略掉这奇奇怪怪的心法名字,楚衍体内的灵力终于储存到了半桶水的地步,一口气突破了练气五层呢!

简直就是质的飞跃!

不然按照原先他身体中储存的灵力,能坚持修炼半天就十分了不得了,哪来得精力去“大战三天三夜”!

不过,尽管楚衍是晋升了。

在他结束修炼后准备起身的那一瞬间,仍然猝不及防地闪到了腰。

这大概就是凡人在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枯坐了三天三夜后,一身筋骨也跟着一起僵硬了。

谢云冥在一旁揽着他的肩膀,避免这人因为抽搐,而直截了当的摔倒在石室那结满冰霜的地上。

“师兄,腰痛……”楚衍苦着一张脸,说明自己目前的真实感受。

谢云冥微微蹙眉。

揽着少年的手微微用力,将人换了一个姿势拦腰抱起。

“哎……”因为被触碰到了腰肢,楚衍正想条件反射的痛呼一声,结果在第一个颤音出现后,他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不痛唉,为什么?

难道腰已经好了?

楚衍有些不信邪的动了,动自己的腰。

下一刻,熟悉的酸爽疼痛感立即从腰那边传过来。

“嘶——!”

楚衍痛的倒吸一大口凉气,眼角也被痛觉逼出那么一两分泪珠,加上他结束修炼状态,五感回归体内后,能真切的感受到石室中的寒冷,顺便被冻得吸了吸鼻子。

谢云冥:“……”

早在恹城上古之墓的时候,谢云冥就见识过小病秧子哭鼻子的本事。

眼看着小病秧子露出这副神情,谢云冥当下想也不想,直接抬手调动灵力,将石室的门简单粗暴的推开。

“轰隆。”

石门发出沉闷的声响。

若是用手推开,石门动静不会这般明显。但谢云冥用了非常规手段,石门自然也就非一般的动静。

还在修炼之地的一些弟子,闻声都下意识的从修炼中惊醒,纷纷朝动静的源头看过来。

一身白衣的首座师兄抱着一道人影从石室中走出来。

在众人的目光触及到那片绯红的衣角后,惊愕的神情纷纷转为了然。

——噢!原来是首座师兄又抱着小师弟从石室中出来了啊。

“小师弟真是刻苦,虽然天赋有所限制,但是修炼到没有一丝力气才肯从石室中出来,态度认真实属我辈楷模!”

“是啊,我听说小师弟和首座师兄从恹城回来后,就一直呆在石室修炼,今日还是第一次从石室出来呢。”

“小师弟肯定累坏了,啊,首座师兄和小师弟关系真好,这不,他又抱着小师弟回凌绝峰峰顶了。”

“嗯嗯,自从小师弟入剑宗后,首座师兄好像更有人情味了。前三日还听白述师兄说,首座师兄托他去给小师弟买糕点呢。”

“啊,这位师妹,你怎么知晓这么多,都快与我好生讲讲吧!!”

“……”

那些压低了声音讨论的话语说的十分小心,但丝毫不影响它们分毫不差的传入谢云冥的耳中。

自从晋升到出窍期,谢云冥的六感都提升了不少。

唯独没有听清的人,正缩在白衣剑修的怀里。因为闪到了腰,不敢随意动弹。只能维持着同一个姿势的楚衍迷迷糊糊的询问道,“师兄,其他的同门师姐师兄们都在议论什么啊?好像听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你想知道?”谢云冥垂下眼,反问了楚衍一句。

“嗯嗯。”楚衍小鸡啄米般的点头。

凑热闹是人之天性!说不定还有什么好玩的八卦呢。

谢云冥淡淡的开口道,“他们头一回见修炼还能把自己修残废的人,惊叹之余,夸奖了师弟你修炼极其刻苦,是他人不能及的境界。”

楚衍:“……”

好家伙,原来他们说的那么开心,都是在说自己的墙角吗?

虽然但是,修炼完闪到腰这种事情说出来真的好令人羞.耻哦。

楚衍脸皮不厚,且薄。

正在他心中产生了羞.耻情绪的时候,耳根和脸颊也开始泛红。

楚衍的模样本生就生好看,脸颊的红晕好似害羞一般,连带着那神情也生动了起来。

目睹了他这一系列变化的谢云冥,目光闪烁了片刻后转移到前方。

那句“骗你的”原本是到嘴边了,却又不知为何换成了若无其事的一句,“抓紧,我要凭虚御风了。”

“噢好……”从羞.耻状态中回神,楚衍乖乖抓紧谢云冥的衣衫。

话说回来,谢云冥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尤其偏好凭虚御风,而不是御剑飞行。

这个技能据说是只有出窍期修为及以上的修士才能做到。

楚衍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姑且将谢云冥这一举动当做“炫技”来解释。毕竟晋升出窍期了嘛,能用凭虚御风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要是楚衍他自己晋升一个大境界。

嗯,前提是如果有可能晋升筑基的话——

楚衍也会绕着剑宗御剑飞行个三天三夜,好好感受一下正常剑宗弟子御剑飞行时的快乐。

楚衍刚刚结束完畅想未来,谢云冥已经带着他落到了凌绝峰的峰顶。

看着周遭熟悉的景色,楚衍下意识的想从谢云冥的怀中下来。

“别动。”谢云冥的话语赶在楚衍有所动作之前。

楚衍僵住身体:“……”

“伤疤还没好就忘了疼,再乱动一下,届时可不止是扭到腰。”谢云冥话语声淡淡,比起嘲讽,这人的声音仿佛更像是在和楚衍解释一般。

“噢,多谢师兄……”

没了之前还有人在背后议论纷纷的嘈杂言语,周遭顿时安静下来,呼吸声便被莫名放大了。

——还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心跳声。

楚衍微愣。

此刻,他被谢云冥抱在怀里,耳朵的位置恰好贴上了谢云冥的胸膛。

咚……

耳畔,不属于自己的那声心跳,有力而安稳。

这是谢云冥的心跳。

咚咚咚……

楚衍只觉着自己的呼吸仿佛变得有些急促了,为了不让自己流露出异样,他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却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正在“狂喜乱舞”一般,跳个不停。

没由来的,楚衍倏然感到紧张。

他这心跳声好奇怪,万一被谢云冥听到了,会不好的吧!

但是心跳声也没有那么容易会被听到……

楚衍从来没有觉得,从大庭去他院落的那条路有这么长。

长到令他憋不住气,屏不住呼吸,最后不得不用力吸了一口空气续命。

顿时,呼吸间全是谢云冥身上独有的气息。

清清冷冷的味道,明明不近人情,却又令人安稳的感觉。

那一刹那,楚衍觉得自己好像是沉溺在这股气息之中。

“吱呀——!”院落的木门发出一声清响。

谢云冥将他送回了院里,因为腰痛,还直接送到了床榻上。

楚衍躺在柔软的床榻上,耳根红的好似要滴血一般,却仍然僵着一张脸,用心中最为“平静”的姿态,实则嗓音细如蚊呐地说了一句——

“多谢师兄送我回来。”

身前,伫立在床榻边上的谢云冥逆着日光,楚衍有些看不太清他脸上的神情。

只能从晦暗的光影中看出一个大概。

谢云冥似乎是勾起了唇角,不知是心情好还是在嗤笑嘲讽的应了一声,“嗯。”

那嗓音是这人一贯慵懒低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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