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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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得宝瓶自尽,皇帝本就情重之人,见得美人香消玉殒,不愿再继续过问,挥手让太监将尸首抬走,他此刻也没了兴致,转身就要摆驾回乾德宫,
“皇上,臣妾尚有一言”,端后垂首缓缓说道,语气依然是清冽淡泊,
“皇后还有何事”,奴婢的生死不过小事,此番闹得如此大,还连累着淑妃心神悲苦,皇帝心中已是不快,见得端后仍不罢休,不由有了几分怒意,端后却仿若无睹般,继续说道,
“当日,臣妾被阡贵人诬陷用巫蛊使得淑妃小产”,皇帝摆手制止她说下去,那怀胎四月未出世的皇子始终是他心中隐隐的遗憾,不可提及,
“当日皇后不作解释,如今何必旧事重提?”,皇帝想到未出世的皇子,有些潸然,
“巫蛊之事,乃妖道邪术,不可信。淑妃小产,臣妾觉得事有蹊跷,便命人彻查了当日之事”,端后看了眼淑妃,说道,
淑妃闻言,脸上强作镇静,只是宽大袍袖下藏的手,微微发起颤,
“当时给淑妃保胎的刘太医已告老还乡,所以查证极为困难”,端后缓缓说道,皇上有些不耐,打断了她,
“淑妃因巫蛊而心神不宁,最后小产,此事与刘太医有何关系”,
“传吴太医进来”,端后看了眼云倾,示意了她,
皇帝没了兴致,正欲发作,见得端后那双眼眸,清澈如水,映着自己的身影,他莫名得平复下来,见得吴太医进来,年纪尚轻,头次见皇上,有些紧张的身子微微发抖,
“吴太医,你是否有刘太医当时的药方?”,吴太医微微点头,从怀中取出一个箱子,低语道,
“臣当时在太医院跟随刘太医断诊,他医术高超,所以所有的方子臣皆誊写一份以钻研”,
“那你在誊写方子时,发现可有否不妥”,吴太医犹豫几番,
“当日刘太医在开给淑妃的保胎药中,在胎儿不足三月时,便添加了一味艾叶,艾草药性极强,用于止崩血,保胎腹痛之效,而不足三月服用艾叶,说明当时胎儿崩血,持续服用艾叶,胎儿无法再活”,见得皇帝面色凝重,淑妃身形不稳,颤悠着跪下,脸上两行清泪,
“胎儿不足三月时,太医已言胎像不稳,胎儿难活,臣妾舍不得那未出世的孩子,便让太医用猛药,只为了多留他些时日,尽续母子缘分”,说罢,早已泣不成声,瘫倒在地上,
“皇后为何非要重提旧事,再揭淑妃痛处”,皇帝亦双眼微红,神色悲恸,不由多了些怨意,
端后转身伏去,两人贴近,以手指轻擦去他眼角的泪滴,皇帝微怔,不由沉浸于她难得的温柔中,
“皇上,曾许诺给若儿一个公道”,端后轻启朱唇,声音温柔缠绵,眉目含情,引导般地开口,
“淑妃三月已知胎儿无生迹,却直到四月,等皇上春围而回,在臣妾的凤栖宫时不慎小产,贴身宫女在臣妾寝宫搜出了巫蛊之物,真的都是巧合吗”,话毕,淑妃脸如白纸,伏地嘤嘤哭泣,
“臣妾绝无害皇后之心,请皇上明鉴”,皇帝心知端后怕是不会善了,稍一思索,命人去淑妃宫中搜查,半盏茶后,侍卫回禀,搜出了巫蛊之物,淑妃俯首恸哭,矢口否认宫中藏有巫蛊之物,皇帝眼中失望、愤怒,
“淑妃为朕诞下皇长子,居功至伟,朕从未薄待你,你却居心拨测,满腹诡计”,怒色见涨,
“巫蛊之计,阴险狠毒,以腹中皇子,陷害皇后,此风不可长”,皇帝拂袖,令人立下废妃诏书,赐毒酒一杯,淑妃眼见大势已去,皇帝绝然,泣不成声,
“皇~上~,请看在~皇长子的~情分上,他还小,不能~没了~母后..”,皇帝神色稍缓,想到淑妃生皇长子时,痛了一天一夜,差点丢了性命,他守在殿外,坐立难安,当那一声洪亮的啼哭响彻寝宫时,当他初次抱着柔软的小身子时,他的心仿似也柔软起来,那是他的儿子,传承的血脉,曾经,那个躺在塌上苍白着脸,抱着婴儿的母亲,如今,同样苍白着脸,跪着磕头求他一条生路,景文帝周元世犹豫起来,两难之下,却听的端后淡然的声音,如一月的湖面,静寂,透着冰冷寒意,
“皇长子自幼聪颖机敏,将来是太子的人选,若是母后险恶狠毒,他日如何成大器”,
此言一出,淑妃身形摇晃,笑容凄惨,眼泪似决堤的水般,流无止境,她双手扶前,重重磕头,
“那孩子聪敏识理,却有臣妾这样的母妃,实在不堪,臣妾去后,愿皇上和皇后善待他”,
说罢,起身冲向身侧的太监,取了盘中毒酒,一饮而尽,瘫倒在地,
“皇长子交由端后抚养,他日便是朕的太子,你且安心去吧”,皇帝终是不忍,许了淑妃的心结,淑妃闻言,方才安心闭眼。
皇帝揉揉额头,感觉心力交瘁,没了心思,起驾回了乾德宫。端后看着一地残籍,眼中波澜闪现,身子直如松柏,回了寝宫,见云倾站立一侧,道,
“事情办的不错”,
云倾低头道,“一切顺利,趁宫女不注意,将巫蛊之物放在了淑妃床边”,端后点头,
“证据早已被淑妃清理干净,便以彼之道还失彼身”,片刻,云倾迟疑地道,
“青竹的亡身尚安置后院。。。”,欲言又止,端后不语,半响,才幽幽道,
“让她进来吧”,云倾领命,正欲转身,
“她会怨我吗?”,端后突然问了一句,
“她会明白娘娘的苦心”,端后挥手让她下去,却发现双手颤抖,她扶着桌子,脸色苍白,青笙,不要怨我,不要怨我。
青笙伫立门外,听的里面惨叫连连,见得侍卫进进出出,抬出了宝瓶和淑妃,云倾才出来,领了她去后院,远远地,青竹那惨白发青的脸便映入眼前,青笙脚步不稳,跌撞着走过去,
“青竹,青姐姐来了,快起来”,
青笙泪珠滚烫,滴落不止,她抚着青竹的脸,冰凉僵硬,青笙脱下外衫,罩在青竹身上,
“天冷,快点起来,会冻坏的”,她焦急地拉扯着中衣,解不开纽扣,便俯身趴在青竹身上,搂着青竹冰凉的身体,如抱了冰块在怀中,青笙嘴唇发紫,喃喃道,
“青竹乖啊,不冷不冷,有姐姐陪你”,云倾看了心下不忍,解了身上的大氅,披在青笙身上,她却径自拿下来,盖在青竹身上,
“青竹啊,最怕冷了,手常常冻得生疮,老赖在被窝里,你看她都脸色发青,她肯定好冷好冷”,云倾双眼含泪,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宫女,总是惹人喜欢。
青姐姐,这宫里就你对我最好,青竹这名字还是你给我起的呢,我希望青姐姐。。。青竹的话语仿佛仍响彻在耳畔,而这个人现在却紧闭着眼睛。
“姐姐还要给你过下个生日呢,做你爱吃的炸鸡翅,我答应过照顾你一世的,你怎么抛下我一个人走了”,青笙伏在青竹身上恸哭,为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个认识的人,第一个全心相信她的人。
云倾不忍,上前扶了青笙,握着青笙的手腕,心中讶异,宽大的衣袖下,只有嶙峋的骨头,
“娘娘已吩咐过了,厚葬青竹,你要顾着身体”,青笙红着眼,勉强站了起来,看着云倾,眼里情绪复杂,曾经傲然如竹的身躯,瘦削单薄,微微驮背,终究是背负了太多太多,已经重的无法承受,无法自欺欺人,再疼,那伤疤也终究要掀开。她擦了脸上的泪水,迟疑却坚定地问道,
“姑姑,青笙有话想问,可否如实回答”,云倾看向青笙背后的明黄色身影,她终究还是不放心,见得她微微点头,才答,
“你说罢”,
“青竹为何到了凤栖宫,此人为何谋害青竹?”,
“青竹在长宁宫时抓到了宝鹊私埋巫蛊,娘娘恐她有难,便带到凤栖宫,却仍是遭了宝鹊的姐妹宝瓶的毒手”,云倾缓缓答道,
“青竹做事谨小慎微,如何去做抓人拿赃的事”,云倾迟疑,见得那身影点头,方道,
“宝鹊家里遭难,有求于端丞相,为保全满门,便将淑妃的陷害之事告知了娘娘,私埋巫蛊被抓不过是一出戏,用来洗刷娘娘的罪名,你那日受尽折磨,娘娘出宫方能保你,而青竹为了帮你,便配合了这出戏”,
青笙神色大恸,青竹竟是为了她,丢了性命,察觉到云倾的眼神,顺着看去,那一袭明黄百鸟朝凤衣,青丝高挽,翠玉镶边金凤簪,华贵冷傲,这样的端若华竟陌生了许多。见得她眼眸淡然,面容自持,两人就这般对望无语,静的仿佛能听见风吹过,卷起地上尘埃的声音,
云倾轻抬脚步,正欲退下,青笙出声止道,声音微微颤抖,
“姑姑,青竹知处境危险,却仍只身赴约之事,你可知情”,云倾神色变幻,叹口气,
“赴约信是我念给青竹听的,恐有危险,我便带了侍卫跟随而去,不料宝瓶推她下湖,破冰而落,待得上前打捞时,已冰冷的~~没了~~生迹~”,那一刻的画面仿若又浮现在云倾眼中,不由悲戚起来,青笙双眼发红,与云倾说话,却直视端若华,一字一句,清晰决裂,
“从抓到宝鹊,带青竹出长宁宫,诱淑妃下手,抓获凶手,再查出淑妃”
“青竹不过是引蛇出洞的诱饵,她们都是扳倒淑妃的棋子,环环入扣,布局精心的棋局,端皇后果然棋艺不凡”,
端若华听的此言,面色不变,却见得她眼眸中波涛幻变,深深的大悲、绝望、傲然和冰冷,青笙莫名地感到一种距离感,彷如她抽身而去的感觉,强烈的窒息感涌来。
她见得端若华情绪复杂,却仍傲然自持,心里堵的难受,如果端若华生气、发怒,做出解释,她还知道端若华还在乎她怎么想,可是她却不言不语,神色若定,
“是不是连我,也是你棋局中的一颗棋子”,青笙悲戚,自怜,明知自己先对她动的情,却是故意要激怒端若华般,云倾听的青笙一句,不由急道,
“青笙,不可如此,娘娘这么做都是…”,“云倾”,端若华开口制止了云倾的话,冷冷地,淡然地,
“青笙,不要怨我”,这句话却仿佛全部承认了般,
那曾仰望的如月宫仙子般的身影,那么清高、孤傲。
我曾以为你不惜得用这些伎俩,
我曾以为你不惜得那些荣华、地位,
原来不过都是一场戏,
长宁宫的回忆那么稀薄,跌落在地,碎成如一地月光,再也收拢不了,
那都是梦啊,镜花水月的梦。
青笙大声笑了,笑的好难看,笑的脸色惨白,笑的眼泪都掉了下来,笑的心都疼了
终究还是放不下皇后之位,放不下你的天下苍生,放不下那君临天下的皇帝,
那么卑微、平凡的青笙,连成为你选择的机会都没有,不过是一颗棋子,用之即弃。
弃子,弃之敝屐,弃子,弃之无情。
厚雪积集,青笙站在雪地里,仅着中衣,苍白如雪,单薄如纸,泪已干,心已冷,她转身摸了摸青竹的脸,在额头落下一吻,青竹,安心上路吧,黄泉路不可怕,因为那里没有凉薄的人心。
当青笙背影消失的一刻,端若华那紧握在袖中的双手才打开,满手掌的血印子,她颓然,脸白如纸,细薄的唇微颤,青笙,不要怨我。
云倾见得她如此,眼中闪过不忍,青笙淳厚善良,自是喜欢那个清幽淡泊的她,可在后宫中,再温和无害的人,都有几分心计,如何在后宫安身。原以为她已拥有了舍身为她的人,拥有了幸福,却在这后宫争斗中失去了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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