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不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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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大周元祺十年

顾宅外，一道素青长衫的人影，身骨清逸,步伐缓慢,却如游龙潜行,悄无声息的走出竹林。待人影消匿后，远处的草丛里探出几个脑袋,压低声音说道,“顾青笙离开了？”,“素喜青色长衫，应该是她”,“那我等伺机潜入,见机行事”,几人隐在草丛中窃窃私语,却是身着朝服，腰间的令牌，赫然刻着大内侍卫四个字。

“大人果真英明，避过顾青笙,更易行事。请大人寸步不离的跟随我等,此地有机关奇巧，虽不致伤及人命,却会困人其中”，其中一名大内侍卫说话,眉眼熟悉，竟是昔日长公主的护卫厉德，而他恭敬禀报的人，负着双手,蹙着眉，眼中有散不去的忧愁。

有从前陪着皇帝见过端若华的侍卫领路，五人顺利走到一半，仍是困在阵法中，不得其门，耽误半日，厉德性情焦虑，索性挥剑斩去竹子，强行破阵。

一道黑影飞快的在竹林里穿掠，啪的一块石头射来，厉德闪身躲开，旁边的侍卫低呼一声，额头擦破皮，流出血，“是谁？出来！！”，厉德厉声喝道，持剑追去。

黑影如灵巧的小猴子，在茂密的竹林里腾挪转移，手中弹弓拉的蹦蹦作响，尖利的石子不停往五人打来，厉德示意两名侍卫保护大人，使诈说道，“快出来！我可是看见你了！！”，

厉德冲同伴使了眼色，故意往一处走去，就听见身后一声稚气的轻笑，石子从厉德身后破空击来，厉德佯装中招，连声哀叫，同伴却悄无声息的往那处竹从走去，猛地大喝，“小贼敢逃！！”，手中长刀当空劈下，凌厉如风，“啊~~~救命~~”，竹丛里传来孩童的尖叫声，一道黑影从竹从里窜出，三两下，利索的爬到竹上，在空中晃悠着。

厉德好以瑕整的望上去，那孩子不过八九岁模样，长得虎头虎脑，皮肤晒成小麦色，圆圆的脸上一对漆黑的眸子，乌亮有神，手中握着弹弓，两腿夹着竹子，还在往怀里掏着石子，往几人射来。“小兄弟，我等有要事闯阵，你不可胡闹，快快下来！！”，厉德冲着孩子招手，语气和善。

“什么小兄弟？？我乃黑虎军宁远武之女，宁小宝！！你们为何擅闯此地，还不...！！”，宁小宝咧着嘴，正往下喊道，却陡然收声，方才太远没看清，此刻方看见几人身着的衣服，与爹爹的朝服有几分相似，握着弹弓的手一抖，差点没掉下去。

“吾等乃皇宫的大内侍卫，特来拜见太后，请宁姑娘予以通传..”，宁远武护犊子的性格在朝中可是无人不晓，厉德不敢得罪这位小祖宗，好言相劝。

“此处何来太后，请各位离开”，宁小宝从竹子上溜下来，乌亮的眸子盯着几人，转了一圈，脱口拒绝。

与四人身着不同朝服的长者站出来，身形如松，语气苍老，从怀中掏出块玉佩，递给宁小宝，说道，“请小宝姑娘将此物交给她，若她仍是不肯相见，我等即刻离去，绝不再来，如何？”，宁小宝有些犹豫，“宁姑娘，此乃圣上旨意，关乎重大，万望通传一声..”，厉德拱手恳求，宁小宝黑黑的小手在衣摆处蹭了蹭，接过玉佩收到怀里，说，“稍候片刻”，身影消失在竹林间，两三下没了踪影。

梨花的清香弥漫在山间小屋中，黑白棋子摆放在两旁，“朝儿，此子下的有些不妥..”，一袭白衫的端若华，端坐窗前，手中捧着一盏清茶，已是年过三十，脸上却没留下半点岁月的痕迹，容颜如初，清冷如水。与俗世隔绝的生活，更是多了几分不食烟火的气息，清逸如谪仙。

坐在端若华的对面，是个年约六岁的女童，衣着素朴，难掩权贵气质，正是当今圣上最为疼爱的公主。

“皇祖母，朝儿不觉此子有何不妥？”，稚嫩的声音，透着与年纪不符的骄傲，“此子过于激进，进则两败俱伤，退则全军溃败，满盘皆输...”，端若华没有落子，让朝儿悔棋，对弈本是意在纵观全局、修心养性，可朝儿的落子皆是锋芒毕露。

朝儿蹙着眉头，粉嫩的小手轻敲着案面，“皇祖母棋艺精深，朝儿深陷困境，不出此招，想来早就一败涂地..朝儿只能出险招而致胜..”，端若华见着她眼里好胜的光芒，轻叹口气，道，“朝儿若身为男子，此等雄心壮志，定是周朝之幸，可朝儿身为女子，更是周朝公主，要强、好胜之心，只怕会惹来祸端”。

朝儿不愿悔棋，固执的让白子留在原处，童声朗朗，“父皇曾告诉朝儿，在皇祖母辅政时，国泰民安，百姓安康；青姨曾告诉朝儿，女子才德不输男子；青姨说皇祖母曾拟旨让女子考科举、做朝官。在朝儿心中，皇祖母胜过大周男儿数百倍，朝儿身为女子，行丈夫之事，何所畏惧祸端？”，

皇帝初获麟子，对朝儿疼爱、宠溺，造成她性子要强、霸道，在性格温和的皇帝周祺麟看来，骄傲的朝儿弥补自己性格的缺失，溺爱不止。

可随着朝儿的性情愈发锋利，皇帝担忧再下去只会让朝儿变得无法无天，索性狠心送到端若华处，一则代替皇帝，陪在太后身侧尽孝，二则，希冀朝儿在太后的教导下，能修身养性，收敛锋芒。

人算不如天算，端若华素来以开导、说理的方式，一切要自身去体会，殊不知在顾青笙人权平等的观念灌输下，朝儿桀骜的棱角，却没有磨平半分。

“青姨说，臣以才而纳，君以明而为，是以明君当以为百姓造福而定，非以家世、男女论之..若女子才德胜过男子，为臣为帝并非不可”，朝儿摇头摆脑的，照搬着顾青笙的话语，端若华揉了额头，打定主意，待青笙回来，再与她算过这回。

“朝儿..”，端若华正要开口，“姨姨..”，宁小宝风一样的从屋外闯进来，黑乎乎的小脸泛着红晕，慌里慌张的往端若华凑去。

不懂规矩、有失仪态，朝儿嫌弃的瞪她一眼，混世霸王宁小宝拧着眉毛，伸手掐了把她粉嘟嘟的小脸，“宁小宝！！你放肆！！”，朝儿拍开她的手，粉面怒斥，宁小宝冲她扮了个鬼脸，眉眼带笑，嚣张的说道，“苏沐雪不在，没人护得了你！！”，

朝儿气极反笑，敛了怒色，慢悠悠说道，“昨日我听得宁姨说你父亲要接你回去！！你不走就用绳子绑了带走！”，“你胡说！！”，宁小宝冲到她身前，用手指着她，黑溜溜的眼睛瞪的大大的，

“小宝，告诉你多少回，遇事要冷静、沉着..不可轻易给人激怒，失形忘态..”，端若华取了手绢替她擦着额上的汗，谆谆教诲着，“皇祖母，她是块顽石..懂不得这些..”，朝儿轻声取笑，宁小宝怒目而视，正要开口争辩，却想起了重要的事，后脑勺冲着朝儿，对着端若华说道，“姨姨，宫里来人了，想见你..”，端若华的眉头骤跳，朝儿却面有喜色，莫非是父皇要接她回宫。

宁小宝从怀里取出玉佩，递到眼前，让端若华捧着茶杯的手一颤，滚烫的水溅出三两滴到手背，瞬间泛红，“姨姨..疼么？小宝给你吹吹”，宁小宝心疼的跑到端若华身前，握过她的手，鼓着腮帮子，用力吹着，“小宝，无碍的..”，端若华抚着宁小宝的头，三个孩子里，苏沐雪性子清冷，朝儿性子骄傲，只有宁小宝最懂得疼人。

端若华抬眼看到朝儿眼里一闪而过的关切，不由抿了唇角，朝儿别过头，站起身，说，“青姨房中有药膏，朝儿取了来，给皇祖母上药..”，

“朝儿，无妨，你先留下”，端若华的脸色苍白，手中紧握着玉佩，“姨姨，不必理会，我去打发了他们！！”，宁小宝见端若华脸色难看，火急火燎的要夺过玉佩，找那些人算账去，“小宝，带我和朝儿过去...”，端若华的手缩回衣袖中，整理了白衫，施施然站起身，似是下了决定。

“恐怕有诈，我先去找大师父..”，宁小宝性格大咧咧，心思却细腻，立马要去寻云倾，“不必了，是故人，走吧...”，端若华眉眼悠然，气质出尘，一袭白衫而立，宁小宝凑过去，牵着她的手，虽然宁子沐才是她的亲小姨，可是她宁小宝却爱黏着端若华，大抵是她犯错时，宁子沐会揍她，而姨姨从来都是温柔以待，连教训人都是循循善诱。

走出小屋，端若华似有所感悟的回头看了眼，青山碧水间，小屋错落，堂前遍开梨花，如层叠的云霞，香气弥漫，这一切都是青笙费尽心思亲手打理的。

青翠的竹林中，缓缓走来三人，一袭白衫的女子，浅浅挽着发髻，一根碧玉簪子，身影颀长，眉眼悠然，出尘之姿，恍若不沾人间红尘，身侧牵着的两个小孩，一个粉雕玉琢，稚气的小脸，透着与年纪不符的威厉和权贵之气，一个麦色肌肤，墨玉眸子灵动顾盼，狡黠机灵。

厉德等人慌忙起身，拜倒在地，“下官拜见太后！！”，“平身”，端若华淡然开口，视线却直视前方，小脸发白，“微臣叩见太后！”，那人拜倒，端若华连忙扶住了他，声音颤抖，“爹...”，来人正是端若华之父端丞相。

“你等先退下罢..”，端丞相令退厉德等人，望着端若华，眼里有心喜，更多的是不争气的斥责，语气怨恨，“倒是作了出好戏？让你娘亲成日以泪洗面，你可于心何忍？？”，“父亲大人教训的是，若华心怀苦衷，行事不周，让父亲、母亲操心了”，

端若华眼里闪过悲戚，微微一拜，恭敬的回道，纵然她是高高在上的太后，可她仍是端家的女儿，以孝道之义，应有的礼数不能少。

端丞相摆手，怒意难抑，言语倒是语重心长，“若华身为端家的人，何时行此任性胡闹之事?!”，端若华低头不语，端丞相长叹一口气，“若非皇上顾怜你母亲日夜忧伤，据实相告，且不知你要瞒到何时？？”，“若华不孝，请父亲责罚..”，端若华跪倒在地，低头请罪。

且不论端若华身为太后辅政时，大权在手，皇帝素来对太后更是恭敬有加，佯称病逝之事，亦得到圣上谅解，端丞相纵是动怒，亦不敢惩处，只是眉头紧锁，竭力规劝道，“你可知皇上病重，卧床数月，皇帝子嗣年幼，长公主年方六岁，大皇子、二皇子不过三、四岁，如今，朝事旁落，竟由身旁的宦官执掌，好不荒谬！！”，

端若华讶异的抬眼，语含关切，“皇上所患何疾？当日授意皇上，父亲身为丞相，足以辅佐朝政”，端丞相捋了胡子，皱纹深刻，叹道，“老夫年事已高，这三年辅佐朝政已是心有不殆，数月前一场重病卧榻，皇上便许臣安养晚年，不问朝事”，

端若华看着父亲花白头发，挺直的后背有些佝偻，心中涌出自责和内疚，“皇上想念公主，欲派人接公主回宫，恰巧老夫告老还乡，皇帝一封密旨，老夫方明白，原来你藏于此地，隐匿世间”，端若华藏在衣袖里的手，紧紧捏着，指甲嵌入掌心，脸色苍白，宁小宝上前，软软的小手拉着她的衣袖。

端丞相见她不语，脸上焦急，高声说道，“太后！如今，圣上卧床不起，朝事旁落，各地郡王贼心不死，外敌屡屡挑衅，公主、皇子都尚年幼，只盼你能抛下儿女私情！以大局为重！尽我端家人历代效忠的职责，辅佐朝政，免百姓于水火之中！老臣恳请太后恩准！！”，端丞相一抬朝服下摆，跪倒在地，磕头不起。

“父亲大人！！折煞女儿！！”，端若华慌忙上前扶起端丞相，已是神情凄楚，心如刀割，天下百姓、父母亲情，此生摆脱不了宿命的桎梏，难道终究与青笙有缘无份。

“请太后随老臣回宫！！太后不准，老臣愿长跪此地不起！！”，端丞相心中何尝不是痛楚万分，先是女儿病逝的消息，举家哀悼悲恸，当获知女儿在世，欣喜之时，却遭遇朝廷危机，他明白女儿回宫面对的是什么?朝廷纷争、后宫争斗、孤独一世，但以一人之苦，换取万民之福，换取天下安稳，孰重孰轻，他既身为丞相，理应分的清。

“姨姨别走，青姨会伤心...”，宁小宝红着眼，扯着端若华的衣袖开口说道，“你与她都是女子，世俗难容，请太后随老臣回宫罢！！”，端丞相用力磕头，“爹！别磕了！”，端若华的眼泪滑落，跪下去，双手扶着端丞相，神情凄楚，“女儿随你走..”，

“姨姨...别走！！”，宁小宝哭着拽着端若华的衣袖，不让她走，“住嘴！！皇祖母心中自有决定！!”，朝儿捂住宁小宝的嘴，把她拖到一边，“啊！！你敢推我！”，朝儿怒极，抬手挥了她一巴掌，宁小宝捂着脸，抬脚往朝儿踹来，

“大胆！！敢对公主动手！！”，厉德挡在朝儿身前，厉声喝道，宁小宝脚步腾挪，从他□□溜过去，一把抓住朝儿的手腕，狠狠咬了口，“放肆！！”，厉德转身，往宁小宝拍去一掌，“小公主，味道不错..”宁小宝咧嘴笑道，一口鲜血吐在地上，朝儿握着鲜血直流的手腕，冷冷的盯着宁小宝，“你会后悔的！来人！给我掌嘴！！”，厉德等人领命，抓着宁小宝，“够了！放开小宝！”，端若华出声喝止，厉德等人恭敬的站在一旁，“朝儿..”，端若华看她一眼，朝儿冷着脸，背过身去，倒不再说话。

端若华从怀里取过丝绢，擦了擦宁小宝嘴角的鲜血，清冷容颜里，眸子漾着泪光，语气哽咽，“小宝，等青姨回来..你告诉青姨，姨姨今生负了她，来生，永不相负...”，

“姨姨..小宝舍不得你..”，宁小宝抱着端若华嚎啕大哭，“让你爹爹带你入宫来寻姨姨便是..不许哭了，姨姨告诉过你，凡事要沉着，不可鲁莽，一切在心，莫失分寸..”，“小宝明白了..”，宁小宝抽噎着，结结巴巴的说道，“爱哭鬼！!光会哭有什么用？！！”，朝儿瞪了宁小宝一眼，牵过端若华的手，“皇祖母，朝儿随你回宫，朝儿替你分担，朝儿会...”，

端若华恍若未闻，眼眶微红，神情落寞，静静站在原处，眺望着掩映在青翠竹林里的星落小屋，微风拂过，竹叶发出沙沙的声音，葱翠的竹枝在风中摆动，似极了那人清逸如竹的身态，骨节俊秀，肌骨莹润，步如行云间，衣袂翻飞，回眸的浅笑中，细长眸子温柔似水，薄唇轻吐，柔情四溢“若华...若华...若华...”

端若华静静的站着，背影孤寂而冰冷，旁人噤若寒蝉，不敢出声打扰，很久很久，如同凝固成一尊经历风霜消磨的雕像，“走罢，回宫..”，清冷的声音，再没有半分生气，一滴泪从眼中坠下，滑过残败发黄的竹叶，渗到地里，化为乌有...

作者有话要说：　　想看he的这章别看了...宫乱的下篇《宫殇红颜》请多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