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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砚看着辛也,没出声。
辛也斜斜地站在原地,一只手揣在口袋里,视线隔着额前的刘海,“你回去吧。”
裴砚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解释,只说:“嗯。那你也早点休息。”
说是要分开,但两人都没动身的意思。
眼前的“裴殊”似乎一下子安静沉稳了许多。
辛也两只手都踹进口袋,视线移开,落在被路灯拉得长长的“裴殊”的倒影上,再次开口:“我只喜欢裴砚。”
裴砚胸腔一震。
辛也继续看着“裴殊”的影子,声音安静而广袤:“你虽然和他长得一样,但你不是裴砚。我只喜欢裴砚。”
裴砚把“裴殊”继续当了下去,声音微微紧绷,问:“你喜欢他什么?”
“不知道。”
“无论他做什么,变成什么样子,你都喜欢他?”
“嗯。”
裴砚循着辛也的视线看过去,才发现他一直都在看自己的影子。他有一瞬觉得辛也已经认出他来了,也许正是因为当着他的面辛也没法开口说这些话,所以辛也选择了故意将他继续当成是“裴殊”。
裴砚脖颈的青筋隐隐凸起绷紧,嗓子像是堵着什么东西,发声艰涩:“那裴——那我呢?”
“我听裴砚的。他说你怎样,那你就怎样。”
“你为什么这么听他的?”
“因为我喜欢他。”
“要是他没那么好呢?”
“我也没那么好。”辛也忽然将话题转了回来,视线也跟着看向“裴殊”,“你又喜欢我什么?”
突兀的手机铃打破了两人的谈话。裴砚故作镇定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手机屏幕发着光,把来电显示展示得一清二楚——祁桐。
裴砚接通了电话,“喂,妈。”
电话那边的人情绪激烈地说了些什么。
裴砚将手机稍微拉远了些,看着辛也说,“好。我马上回来。”
结束通话,辛也的视线里有揣测,也有试探,他反问:“你要回去了?”
裴砚点点头,“我还有点事情。要先回去了。”
裴砚是打车离开的。辛也看着他坐车离开,看着裴砚坐在车窗里,冲自己挥了挥手。
一直到车子再也不见,辛也才转身进屋。
裴砚在车的后视镜里一直看着辛也的人变成了一个小圆点,最终在转角以后消失不见。他按着心脏的位置,依旧可以听见自己快于往常任何时刻的心跳。
裴砚拉下外套拉链,里侧的衣服自制了一个暗袋,他从里面摸出一根轻质的录音笔,这是他自基地回来以后特意随身携带在身边的。还有一张纸条。
录音笔还是被裴殊发现,已经关闭了。纸条应该是裴殊留给自己的,上面只有一行狂狷的字迹:陈辛也是我的。
裴砚把这张纸条用力捏紧。但似乎还不够,他最终将这张纸条一点点撕裂撕碎,一直到不能再撕了,他开了窗户,把这些小纸条随风扬了出去。
裴砚到家时,站在玄关处,只在窗户投射进来的月光里看见祁桐坐在沙发上的影子。影子和屋外的树影交错在一起,乌泱泱地在一起,有一种压抑的感觉。
裴砚按开灯,换上家居鞋,轻声问:“怎么不开灯?”
祁桐听到声音,涣散凌乱的目光才终于慢慢聚焦。她的眼睛红通通的,血丝掺杂,妆已经花的差不多了,身上的衣服也被弄得有些皱。整个人的仿佛历经九九八十一难似的,全无平日的气质。只余下肉眼可见的憔悴与颓靡。
祁桐盯着裴砚许久,像是在揣测眼前的人到底是谁一样,最终沙哑地开口:“肯接我电话,你应该是裴砚吧?”
裴殊一向都不会接祁桐的电话的。除非他打给祁桐。
祁桐幽幽地说:“我从下午四点就想打电话给你,但怕是裴殊看见,就不敢打。”
裴砚站在玄关,再也没进去一步,只淡淡地说:“对不起。”
祁桐对这三个字颇为敏感,曾经裴冬青就一个劲儿地对她说过“对不起”。她像是被戳到痛处,目光愤愤地扫过去,又急又恨,“对不起,什么对不起?!”
裴砚没有再说话。
祁桐把一叠资料身侧的名牌包里拿了出来,盖棺定论:“不去美国也可以的。妈妈给你转学。手续我都已经谈好了。明天就可以直接去泰和高中报道。”
裴砚看着祁桐,神情淡漠,一切都情绪都收在心里,丝毫不外露,声音格外安静:“我不用转学。”
五个字,就像平地一声惊雷,把祁桐一下就引爆了。她激动地站起来,指着裴砚:“你不转学,难道你要让所有人都觉得你是个打架滋事,逼人跳楼的小混混吗?!还是你不转学,根本就是为了这个跟裴殊一个样子的混混!”
祁桐说着一把将茶几上放着的一叠资料砸了过来。雪花一样沸沸扬扬的一叠纸,这是祁桐在裴砚确诊患病之后最常用的手段,找私家侦探来查自己的亲生儿子。
相对于祁桐的歇斯底里,裴砚神色坦荡而镇定。他随着这些纸张落地随意地看过去,很多应该都是从局部监控里查到的然后截图的他和陈辛也的照片,有学校的,也有基地的。还有陈辛也的全部资料,有他知道的,也有他不知道的。
祁桐她原本也不想查,不敢查的。她怕会激怒裴殊,会让裴殊做出更多恐怖的事情来。但是她控制不住,自从裴殊再次出现,她的全部神经都紧绷的,一刻都没有放松过。她时刻都在担惊受怕,怕裴殊闯出什么祸来。在几度要崩溃的边缘,她最后还是耐不住地找私家侦探去查了裴砚回国以后的整个状态。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祁桐难以置信自己的儿子会和这种混混厮混在一起:“你知道这个人都做过些什么吗?他的爸爸是个强|奸犯,他的妈妈是个破坏他人家庭的小三。他还被他妈妈曾经的一任前男友□□,虐的他半死不活过。他打架斗殴不学好,没有家长的教育……”
裴砚步出了玄关,瞬间被客厅里明亮的灯光笼罩。他的神情依旧冷静到出奇,出声打断了祁桐:“我还偷拿过爸爸实验室里的化学药品制毒想毒死我们一家三口因为我觉得我们一家三口都是神经病;我还一把火烧了家就因为你逼我转学;还有,我枕头底下常年藏着一把刀;还有啊,我当年在伦敦已经建立了一个相当发达的地下组织了,能够收集各种情报,你的事情,和爸爸事情,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我还做过好多事情,如果他那样算不好,那我算什么呢?”
裴砚的辩护终于让祁桐最后的底线崩盘了,她甚至语无伦次地冲裴砚大吼大叫:“那都不是你做的!那都是裴殊做的!是裴殊!!!是他把你害得这样的。我不允许你这么说,我不允许你这么说你自己!是不是那个陈辛也,是不是他让你觉得你和他一样是个反社会分子!——我知道,我刚刚就知道了,我猜的不错,对不对,你喜欢他!你喜欢他!你喜欢男人!你竟然喜欢男人!你和裴冬青一样,都是个变态!!!”
说完,祁桐忽然仰天长啸一样,痛苦地大哭出声:“啊————”
裴砚静静看着祁桐万念俱灰的样子,之前从不敢开口承认的话,忽然之间,很平静地说了出来:“对。我喜欢他。”
祁桐听到裴砚亲口承认,比她自己直接查出来更加让她崩溃。她像个她平日最讨厌一样的泼妇,一边把手头能扔的东西都砸向裴砚,一边大吼大叫,“我不允许!我不允许!你跟他绝对不可能!只要我活着一天,你跟他就绝对不可能!”
有一个烟灰缸不偏不倚地砸到了裴砚的额头,其实是可以躲开的,但裴砚没有躲开,很快额头上就留下了一个玫红色的印子。裴砚这一刻反而像是解脱了一样:“我知道。就是因为我知道,所以我才一直没和他说我喜欢他。但就是因为我一直压抑,一直顾虑,所以裴殊就又回来了。我越是喜欢他,你越是阻拦,裴殊就越会出现。”
在裴砚说出口之前。他一直都没有承认过这一点。也许是他离开辛也以前,辛也那直接坦白的告白,让他有勇气把这些话说了出来。
话一旦拉开了闸,就停不住了。裴砚继续说:“我不敢光明正大地爱他,所以我把这种爱寄托于裴殊。那我的病就永远也好不了。”
长年累月的循规蹈矩安分守己,旷日持久的分析利弊顾全大局。无论是照顾祁桐的情绪,还是喜欢辛也,他总是想两者兼顾。祁桐的敏感而狂躁的情绪状态把他逼得越来越紧,辛也热烈而极致的爱引他一步步靠近。
他不敢大胆地爱。于是裴殊就替他来爱。
他不敢明目张胆地争风吃醋,裴殊就替他争;他不敢肆无忌惮地向侮辱辛也的人报仇,裴殊就替他报。
越是压抑,压抑到极致,裴殊就出来了。
祁桐狂躁的动作慢慢趋于冷静。她不再乱扔东西,而是像被抽光了浑身的力气一样,再次颓然地摔坐在沙发上。她凌乱的翻了翻包,从包里拿出一包烟,点上一根,细细密密地抽了起来。
但她的手还在抖。抖得好像下一秒烟就要从她手里掉下去,她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裴砚听:“但是我不允许。只要我在一天,就绝对不允许。”
裴砚:“我知道。不然爸爸想和你离婚,你也不会带着我回国。”
祁桐狠狠抽了一口烟,呛得猛烈地咳嗽起来:“我不准你提裴冬青!我不准你提!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他连自己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祁桐在吐出的眼圈里看见了裴冬青的脸。瘦削有高冷,书生意气,像是从旧社会走出来的书生似的。一身的傲骨和才气。祁桐爱惨了这样的男人。可惜这个男人最后以那种方式辜负了她。
她含辛茹苦把裴砚也培养成了一个像是裴冬青一样的男人。干净剔透,书生意气,温和有礼。她绝对不能接受她的裴砚变成另一个变态,绝对不能接受她的完美小孩有任何的不完美。
裴砚说:“他从没有出轨过。也从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他是不是变态,你心里最清楚。”
烟蒂烧到祁桐的手指,祁桐浑然不觉,她的行动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反而觉得这点皮肉的痛让她心里都舒坦了些:“你懂什么!你懂什么!你什么不懂!呵呵,我告诉你,别想借裴冬青来喜欢男人。你想都别想!只要我活着一天,就决不允许你比你爹还要变态!”
裴砚从始至终就没有情绪失控过。他冷静得不像话,“我知道。所以我的病永远都不会好。如果我不能去喜欢他,就会有裴殊去喜欢他。”
祁桐打了个战栗,她颤抖地又点上了一根烟,这样重复的机械动作仿佛给给她带来一些力量能帮助她解压一样。她觉得眼前的裴砚是如此的陌生,陌生到她好像第一次认识他一样。她又抽了一口烟,脸色苍白:“我会找医生的。找医生帮你治好。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妈妈会让你好起来的。我们转学,转学完再去看医生,医生妈妈已经联系好了,是国内知名的专家——”
裴砚打断了她,“我不打算转学。”
祁桐却还在自说自话:“不,要转学的。转完学离开那个陈辛也你就会好起来了。是那个陈辛也,都是那个陈辛也把你害成这样的。”
裴砚看着祁桐,心无波澜地重复说:“我还不打算转学。”
明明是平静的口吻,但在祁桐听来无疑像是宣战一样。她那完美的周到的裴砚怎么会不听她的话呢。她眼前的一切慢慢凌乱起来,她努力去看清裴砚,但隔着烟雾,她无论如何都看不清,她只看清了一个女人,一个和裴冬青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女人的身影慢慢和裴砚的身影重叠,她失心疯一样地大喊起来,从沙发上弹跳一样站起来,径直向裴砚走去——
“我不允许,我不允许你……”
话音未落,祁桐应声倒地。
也许是祁桐的模样真的吓到了裴砚,裴砚才终于卸下了一脸的平静,紧张地跑过去,“妈——?”
近距离看,才看清祁桐的脸几乎没了什么血色——这个从前去医院都会化着淡妆始终矜持的女人,在接连在自己的丈夫和自己的儿子身上受了刺激之后,看上去形容枯槁。
裴砚记得,祁桐和裴冬青吵得最厉害的时候,祁桐也经常被气得昏迷。从那之后,祁桐的精神状态就一直不太好。
裴砚探了探祁桐的呼吸,呼吸有些紊乱。裴砚马上给司机打了电话,让司机帮忙将祁桐扶上了车。
拿上了一些生活必需品,他们连忙出发赶往医院。
一路上司机都在赶路,裴砚也没怎么说话,只专心地盯着祁桐的状况。
到了医院,裴砚帮忙挂急诊,司机扶着祁桐去了急诊室的床位上躺着,马上就有护士跟上来帮祁桐做一系列简单的常规检查。
来的医生是个中年的男医生,看上去似乎很有经验。裴砚见他过来,将原先英国的病历一并递过去,一边解释说:“我母亲有焦虑症。大概已经有四年了。今天我和她有了一些争执,所以她刚刚在家里昏倒了。”
那医生有些惊诧地上下打量了一下裴砚。十六七岁的男孩子,镇定到仿佛是个三十岁的成年男人。有条不紊不急不躁。
医生看向裴砚:“既然你知道她有这种情况,怎么还让她犯病?”
裴砚看着躺在床上的祁桐,说:“我没有和她吵。我只陈述了我的意愿与想法。我当时说话的口吻和现在差不多。”
那医生嘱咐护士先给祁桐做检查,然后让裴砚跟着他去诊察室。
裴砚将事情经过简单地说了一遍。但祁桐是个好面子的女人,或者说,自尊心很强的女人,她从不希望家里的事情有任何人知道,所以裴砚说的时候,避开了他和裴冬青的具体事情。只简单说了他和祁桐之间关于转学的不同意见。
简单来说,“就是我闯了祸,我母亲想帮我转学。但我不愿意。所以有了争执。”
诊察室的办公桌上有专门的医生介绍。裴砚看了眼铭牌,再看向这个叫做蔡矜的医生。
蔡矜一边记录,一边翻阅祁桐的病历,最后侧头看向裴砚,用一种极为赞赏的口吻,说:“你很……怎么说呢,很冷静。是我见过的你这个年纪最冷静的孩子。”
裴砚:“谢谢。”
蔡矜:“但是按照你这么冷静的性格,照理来说,应该不会让你母亲发生这种情况。”
裴砚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我母亲大概什么时候会醒来?”
蔡矜继续说:“睡一觉就醒。我给她配了些药,其中有一部分是助眠的。但会有点儿副作用,具体我明天再和她谈一谈。然后,你母亲的这个状况,我也看了病历,还是要少刺激她。”
裴砚:“我知道。”
帮祁桐拿好药,找护士帮忙换上另一瓶新的吊瓶,裴砚就让司机简叔先回去了。他就病房陪着祁桐就行。
裴砚想了想,先给钟灿萍发了短信请假。他想钟灿萍肯定也已经知道祁桐帮他弄转学的事情了,于是拜托了钟灿萍先不要让教务处帮他在系统上转移学籍,办理转学,同时先请一段时间的假。
已经是半夜十一点了,但钟灿萍竟然还没睡,她直接给裴砚回过来一个电话:“是我,钟老师。”
裴砚从病房出来,到走廊上走远了以后才出声:“钟老师好。”
“你妈妈离开政教处没多久又回来了。回到教务处帮你办转学手续。我都没反应过来。但教务那边好像已经帮你直接转好学籍了。我明天再帮你问问,看能不能再转回来。”
“嗯。谢谢钟老师。”
“怎么回事。忽然之间的。而且老师相信你,你为人品格学习都很好。老师都看在眼里的。你千万别因为这件事就想转学啊什么的。我们班的同学也都很喜欢你。”
“谢谢钟老师。我是因为个人原因妈妈才帮我办手续的。不过我想和妈妈再商量一下。这段时间我先请个假。”
“好好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和老师说。”
“好。谢谢钟老师。”
结束通话。裴砚才发现微信上有条信息,是辛也几分钟前发过来的——
“如果是裴砚就回复。”
裴砚透过病房没有关紧的门,昏黄的灯光从门缝里漏出来。他静静望着病床上躺在那里的祁桐,又默默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辛也的讯息。
最后他靠在墙上,轻轻闭上了眼睛。
要是他是裴殊该有多好。他忍不住想。那他就可以抛下所有一切,去找辛也了。
偏偏他是裴砚。是习惯了兼顾全局,习惯了不动声色的裴砚。
祁桐是半夜醒的,她醒来口渴,想喝杯水,却在一片漆黑之中看见了靠在床边闭着眼休息的裴砚。裴砚模样很乖,安安静静的。
祁桐稍微一动,裴砚就醒了。他按开床头灯,揉了揉眼睛,静静问:“怎么了,妈妈?”
“想喝点水。”
“嗯。”说着,裴砚就给她接了一杯水。
他们没有提晚上那时候吵得天翻地覆的事情。裴砚是习惯这样把一切风波都掩于平静,而祁桐则是不想破坏这样美好的平静。
祁桐喝了些水,看了眼时间,的确已经很晚了:“很晚了,你要不去外面宾馆开个房间睡一觉?”
“不用了。”
“简叔呢?喊简叔接你回家睡吧。”
“不用。我就在这里休息吧。我从护士站借了一块毛毯。”
祁桐没有再出声。她心里也想和儿子多待一会。共处一室根本就是求之不得。
凌晨两点的时候,裴砚还是没有睡着,他听着祁桐均匀平稳的呼吸声,小心翼翼地走出了病房。
他拿出手机,翻出心心念念的那条消息,给辛也回复:“是我。”
那一边回复很快,“嗯。”
昭示着那一头的人也许从发这条消息开始就一直等到了现在。根本没有睡过。
然后就是辛也打来的电话。
裴砚看着来电显示,从傍晚到现在长时间淡漠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懈,他走远了一些,进入了楼道里,按下接听键:“喂。”
“嗯。”
静了会。他们就这么对着手机彼此听对方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辛也才说:“在干嘛?”
裴砚说:“在睡觉。”
“那你开窗。”
“嗯?”
“我在你家楼下。你卧室对出来的那扇窗下。”
裴砚心跳漏了一拍,“来我家楼下作什么?”
“不知道。就是想看看你。我18个小时零17分8秒没见过你了。开窗吧。”
过了会,裴砚头微微向上仰起,闭上了温热的眼眶,说:“开不了窗。”
“为什么?”
“我在医院。”
静了静。
“嗯。因为裴殊吗?”
“不是。因为我妈妈。你见过裴殊了?”
“嗯。”辛也说,“你把定位发给我,我来找你。”
“找我干什么?”
“不知道。”
“不知道你还来找我。”
“离你家最近的医院就两所。要么是人民医院,要么是晋大附属医院。”
“我不说,你就找过来吗?”
“不知道。”
辛也是凌晨两点半找到裴砚的。初冬的天,他照旧穿得很单薄,一件体恤外面一个牛仔外套。瘦削凌厉。他好像总是在去见裴砚的路上。风雨无阻,白天夜里,他来去自如,只要他想见裴砚,就一定要见,哪怕远远看一眼都好。
裴砚站在路口,刚好与辛也隔着一条马路宽的距离。
因为是大晚上,路上没什么人。辛也阔步朝裴砚走过去。裴砚也朝着他走过去,手里两杯咖啡,还冒着热气,裴砚将其中一杯递给辛也。
辛也接过来,手指碰触到一起,两人的手都冷冰冰的。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辛也仔细地看了裴砚的表情。
淡而温柔。
辛也喝了口咖啡,暖融融的热流由喉咙滚入,一路经过身体的每一处。丝滑而温柔。
两人找到裴砚之前就放了毛毯在那的长椅,坐下来。裴砚把毛毯盖在两人腿上,“你是不是经常熬夜?”
“还好。”
“熬夜致癌。”
“嗯。”
“少熬夜。”
“我熬不熬夜的关键,取决于你,”顿了顿,辛也又说:“我以为你会问我裴殊都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他说了什么。”
“不知道。忘记了。”
六个字,轻而淡,却像是一双手,柔柔地把裴砚的心脏捧了起来。
辛也又喝了口咖啡,然后没头没尾地说:“这样我们就平等了。”
“什么平等?”
“我不完美,你也不完美了。”
裴砚轻轻笑。
辛也跟着他笑。
他们都不是话多的人。裴砚不会问辛也他三更半夜来找他的原因,而辛也也不会问裴砚为什么他妈妈会在医院里。
有些话不必说出口,他们彼此也都懂。聪明人之间,总有着那种默契,点到为止,细数长流。
但辛也从随身携带的挎包里拿出了一本书,书封有些旧,但隐约能看到上面的著作人是裴冬青,辛也说:“我翻了一本你爸爸的书,有个问题想找你讨论。”
说着他就把页码翻到某一页,上面还打了个标记。想来是来之前还准备好了长时间和裴砚待在一起的借口。
两人就着那一页的内容细细地讨论起来,借着医院里的路灯,轻声细语地说这话。
说着说着的时候,裴砚忽然说:“这段时间我先不去学校了。”
辛也拿着笔,终于还是听到他最不愿意听到的东西。从他对着那个不知道到底是不是裴砚的人告白,到他半夜不安地睡不着,跑去找裴砚,再到裴砚的母亲现在躺在医院病房里。他的心里早就有了一定的预警。但当噩耗来临的时候,辛也发现自己还真是没有做好准备。
辛也低着头,笔在书上乱涂乱画,问:“然后呢?”
裴砚说:“你好好学习。”
辛也手心的笔不小心掉了出去:“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裴砚帮他把笔捡了回来,一边说:“其实这一章的内容,我也还没怎么全部理解——”
辛也猛地站起来,一把就将裴砚捡起来的笔推搡开了,“他说的没错,你就是个胆小鬼!他什么都会说,你呢,你什么都不说。你到底在想什么?你为什么不说!”
裴砚也跟着站起来,他的神情有些阴翳,“不是说不记得他说了什么吗?”
辛也带点残忍地笑:“你走的时候那个就是你了对不对?他可没你那么无趣。他说你不敢说喜欢,我试了试,我对你说喜欢,可是你就落荒而逃了。”
裴砚在黑暗里握紧了拳头,“所以?你是觉得他好了?”
辛也脑海里全是自己在凌晨一两点的街道上找裴砚的画面,好像总是他在义无反顾的奔向裴砚,总是他在担心裴砚到底是不是真正地喜欢他,但是裴砚呢。裴砚从来没有给过他肯定的、明确的答案。也许就像是裴殊说的一样,裴砚不敢,他总是顾虑得太多了。
辛也忍不住加重了音量讽刺:“怎么不好?他说他喜欢我。比起你瞻前顾后,什么都不说,总好像你自己一个人可以解决所有的样子。他这样直来直往,不是更好么?”
裴砚怎么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吃裴殊的醋。自己吃自己的醋,多可笑。裴殊不用考虑祁桐,不用考虑裴冬青,只有他,瞻前顾后。裴砚冷笑两声,他难得的气愤到把理智丢盔弃甲,“他才不是喜欢你,他是找到了同类,你根本不知道他做过什么。他喜欢一只狗就会杀了它煮了吃,他讨厌我爸妈,就会在实验室制毒想把我们一家人都毒死。你以为他是喜欢你,才不,他就是找到一个同类。”
辛也摔了书,戾冷地嘲讽:“那也比你好!我本来就是他那样的人。我和你是两个世界的人!”
伤人的话总是最容易说出口的。一句两句,就像是机关枪一样,好像要全部说出去了才能泄愤,明知道这些话会让对方痛,让自己更痛。但就是忍不住,明明是为了让彼此更靠近,但最后却总是把彼此推得更开。
裴砚看着辛也,危险地朝他靠近:“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我不仅现在这样想,我现在还很想见他。他打菜会帮我打所有我喜欢的,他会直言不讳说喜欢。”
裴砚看着辛也那张精致冷薄的脸,刀片一样的嘴唇开开合合,锋利又刺骨,往他心上挖刀。裴砚觉得他自己也不是他自己,他脑子昏昏沉沉的,只觉得和祁桐吵起来的时候都只有祁桐单方面生气,但和辛也吵架,却像是打七伤拳一样,怒到气急,醋意交加。
他陈辛也就觉得裴殊好。呵,他才见了裴殊一回,怎么知道裴殊的好了?裴殊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最清楚。陈辛也知道个什么?!他什么都不知!
裴砚三步并作两步,他一手抓住辛也的手,一手按住他的肩膀,在辛也猝不及防的瞬间,将他推靠到一颗树干上。
辛也和他的力气相当。两人推搡之间,不知何时,裴砚的嘴唇就盖了上来。
两双嘴唇在室外掺杂着一点冰冷的温度,柔软交叠在一起。明明很冷,但又很软。
起初,是相互制服的阶段。像是两只缠斗的兽,像是要吞噬彼此一样,相互撕咬,裴砚要辛也把他说的那些话都逼他咽回去;而辛也却要把那些话都堵给裴砚。
后来,慢慢地,两人都服了软。靠在一起,像是相互取暖一样。也许是因为没有经验,显得尤为笨拙。
月光姣好,在地上蔓延出两道纠缠的人影。清清冷冷的。四处都没有什么人。只有一本书,期期艾艾地躺在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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