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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弦在梁国的七年里见到梁王的次数不多,他们之间身份尴尬,但是她住的宫殿里夏冰冬碳每季馔食都是不少的。没有过多的优待却让人觉得自在。
他们更多的交集反而在战场上。
梁王是个身形高大,容貌深刻的男子,和谢衍的容貌昳丽不同。就像两国的民风之别。
梁国是马背上的国家,民风粗犷,全民皆兵骁勇无比,若非如此也不会让当时百废待兴的庆国主动议和,甚至将皇后送来作为人质。
梁王的寝宫不像姜弦曾和谢衍同住的太清殿,哪怕太清殿是推翻旧制重建的新宫,也因为上任庆王的奢靡无度显得比梁王寝殿精致华丽的多。他们的民风简况大气,处处可见骨雕兽皮作装饰——这大概也是他们被追求华美绮丽的大庆人称作北夷的缘故。
他身边的太监上了茶后就被挥退了,偌大的宫殿只剩他们两人。
“尝尝吧,庆国送来的白毫银针。”梁王先开口。
“大梁没有擅长泡茶的人,怕是比不得你以前喝的。”
“这有什么,过去在军中一点茶叶沫子就是好滋味了。”
梁王冷肃的脸上露出浅淡笑意,为她旧友似的感怀柔和了神色:“也只有你喝茶不喝酒,当初我在马背上都靠烈酒壮势。”
姜弦挑衅:“喝酒壮势的梁王还不是被我挑下了马?”
梁王一怔,记忆中的画面重又浮上心头。谁能想到当初他们互视对方为心腹大患各自为营,而今身份不似从前,却能好好坐下如同旧友一般谈天。
姜弦举起茶杯:“这一杯敬你,不论如何,你确是我最敬佩的对手。”
梁王心中微动,若他们一开始换了境遇身份未尝不会成为知己。
“你准备何时启程?”他深深望向姜弦。
七年前的庆国少将军一如她腰间的黑色骨鞭,凌厉而明艳,既有男儿似的潇洒义气,也有小女儿的狡黠。而这些年的沉淀让她眼中多了些更厚重的东西,像一柄半露鞘的剑,唇殷肤白,墨发披散,让梁王想起他信佛的母后香室里供着的那尊玉观音,檀香缭绕的沉静里旖旎出染血的艳。
姜弦触到他的眼神,时时刻刻算计着的心神一动。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在宫里的几年勾心斗角让原来的一腔热血尽化作冷酷心肠,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她不介意利用任何人。
梁王没有娶妻,他眼中的隐晦情愫姜弦也看的分明,她能用这一点做很多事,但她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不论如何,她不想变得和谢衍一样,她的感情系满了谎言、背叛与欺瞒,埋在了腐烂污秽的深宫里,倒也不必将其他人也拉进泥潭。
她敛起了笑,转瞬间将距离拉开,最后遥敬了一杯茶。
梁王站在城墙上看几架马车远去,身边的太监递上大氅,却被他止住。
“若陛下对姜皇后有意,何必……”
他面色沉肃:“这些话往后不必再提。”
他首先是一个君王,而后才有资格袒露爱意。
*
白练在车内看地图,本来规划出的最短路线被姜弦否定,改换了更远的一条线。
虽然心有疑惑,但身边都是她从大庆带来的心腹亲卫,也都顺从的按照吩咐调转车头。这也是她现在唯一掌握的完全属于自己的势力。
庆国的北面与梁国相交界,除了东面临海外,西面和南面分别与外族毗邻,而这两处的边疆不像北部曾有姜家军镇守,又签了议和协约,时常有动乱发生。大庆的南边多小国,哪怕是兵力疲软的时期,也不过是小打小闹,只要那些小国不要彼此联合,就不足为患。但西边却不一样,老皇帝在位时就多忌惮武将,他先是借着封赏为名让许多将士“主动致仕”,只有姜家因为百年来的威名和战功没有被轻易除掉,后来又因为各地的动乱和边关的虚乏,老皇帝无人可用过,只能继续用姜弦的父亲安定叛乱。
而在姜父死后,姜家只剩姜弦姜至两根独苗,一个女儿身,一个自小病弱,在姜弦十五岁从军前,庆国的积贫积弱已经到了周边小国都敢在边关放肆的地步。
姜弦在军中那两年也只能解决北疆的问题,西域在这些年的战乱之中早已千疮百孔,各种势力鱼龙混杂,地方割据严重。
——也是她建立势力最好的地盘。
没错,姜弦并不打算立刻回京。
尽管对谢衍的恨意时刻如毒蛇般盘踞在她心头,但理智让她知道,想要登上那个至高的位置,仅仅是杀了谢衍无法做到的。
就像她当初仅仅是入军营时就被众多文人大夫口诛笔伐,哪怕凭着军功一步步到了将军之尊也不乏有酸言酸语一般,在这世道女子有野心本就是不被接受的,若她称帝,所要面对的压力更甚。
她没有闲心改变天下人的想法,直接让他们不得不闭嘴更快些。
若她占了大庆的半壁江山,窃国者,是女子又如何呢?
“主子,我们快到月关了。”白练比对着地图,算出他们这些天赶的路程。
姜弦接过赤绫递过来的烤肉,不拘礼节的撕开一片肉,随意坐在草地上,和周围的侍卫没什么区别。
赤绫对自己的手艺很满意,她边吃着边问姜弦:“主子,我们来月关做什么?”
姜弦看白练一眼,她心思聪敏,该是猜到了不少,便反问赤绫:“你觉得这些天快不快活?”
赤绫点头:“自然快活,像我们从前在军中一样。”那时候虽然艰苦,却也没那么多繁文缛节规规矩矩,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只有有实力,没有人会因为她们是女子而看不起——哦,也是有的,不过都被揍服了。
姜弦扯起笑,那个被深宫磨平了傲骨的大庆皇后已经被边关的风沙吹散了,她扬起脖颈喝了口马奶酒,眸子在夜色中亮得惊人。
她也觉得快活,像是一辈子没这么快活过了,埋在骨子里快要生锈的血性随着烈酒被激发出来。
她面容沉静,眼中又有种森冷的疯狂:“休息了七年,也该松松筋骨了。”
她环顾着身边或站或立的手下:“你们还提的起剑吗?”
有侍卫笑道:“将军说的玩笑话,这柄剑可比我的娘子还亲近呢,怎么可能提不起来。”
有人啐他:“你这小子哪来的媳妇。”
“这七年劳你们伴我身侧,本该是上战场杀敌建功立业的时候,却耗在了异乡。”
确实有人在这七年生出了这样的心思,但在姜弦这一番言辞恳切中都消退了。他们既然愿意跟她到梁国,本身就将她视作领袖,那是超越性别的尊崇,不是因为她是姜皇后,而是因为她是少将军,这也是姜弦愿意在他们面前透露目的的原因。
“虽然现下没法让你们执戈披甲,但去杀几个匪寇还是没问题的。”
哪个将士心中没有除暴安良保家卫国的热血,哪怕是白练与赤绫,在一片欢呼中也兴奋起来。
她极目远眺,边关的月总显得凄冷些,惨白的月影在远山边缘缓缓升起,越来越亮如水银倾泻。
姜弦伸出手,抓住了月亮。
*
“阿娘!阿娘!!”睡醒的孩子闻到冰冷冷的血腥味,往日护在他身侧的温暖怀抱却消失不见,屋里静悄悄见不到一丝踪迹。
他惊慌的想从床上跑下去,却绊倒在桌角,衣摆裤脚沾满了灰尘,膝盖青紫一片。
但在他哭喊之前,陈旧的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粗粝如魔鬼的笑声响起。
“兄弟们过来看,这里还藏着一只和骨烂呢!”
小孩咬着拳头,吓得连哭都不会了,他知道和骨烂是什么意思。
“老子好久没吃过和骨烂了,今天便来开开荤!”
慢慢纷杂的脚步声聚集。
“只怪那个女人主动拦着我们,差点没发现他。”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那女人还挺带劲儿!”
“他怎么办?”
“先带回山上,等老大决定!先说好,我可以不吃这只和骨烂,但今天的女人除了老大,你们让我先挑。”
......
灰狼寨是月关最大的匪帮,在这片混乱血腥的土地上,他们凭着野兽般的残忍手段迅速笼络了一批同样性情的亡命之徒。在这里,人吃人并非残忍的传言,人穷到一定地步会卖儿鬻女,但灰狼寨却有一帮只是喜欢人肉便杀人吃肉的恶徒。
这群匪寇在上山的路上,互相攀比着今天洗劫了村庄的收获。
“一群穷鬼,连女人都干瘦的让人倒胃口。”
“我看你上的挺开心。”
三角眼身型瘦长如鬼的男人嗤笑,他正是灰狼寨的二当家,也是第一个将人肉作为“口粮”的人。他的视线从旁边提着的小孩身上扫过去,看到其他人背着的女人和粮食,阴冷又黏腻的笑道:“昨儿老大捋来的那个小少爷才是好货色。”
“......我对男人可没兴趣。”
二当家斜睨说话的人一眼,男人讪讪地低下头,一边心里暗忖喜欢男人那不是有毛病吗,但这话不敢在他面前说。
“今日大当家设宴,那个小少爷一定是二当家的。”有人逢迎讨好,妄图得他青眼。
不论他手段有多下作残忍,不可否认的是三角眼在寨中的地位,不仅是老大最信任的左臂右膀,也是他的智囊。
行至途中,他突然停下脚步,四处看了看。
“二当家,怎么了?”
三角眼用手中的刀拨了拨山路旁的野草,心中升起莫名的不安,但没发现什么最后只说:“没什么。动作都小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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