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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些时候,秦青从医馆回来,正是瞧见秦知章伏在树下捡着药草,思及前两日的对话,终是走了过去。
秦知章眉头皱得紧,瞥得一袭轻纱,才发现女儿已经近前:“你来得刚巧,明日起我要去南边一趟,你在府中,好生看顾下药馆。”
“父亲要远行?”否则怎么会交待她看顾,寻常交给秦管家便就是了。
秦知章嗯了一声,站起来拍了拍衣裳上的浮尘:“秦恪。”
“唉!”
“就这几味,先带着,若是抵用我再与你传信。”
“好嘞!”秦管家端了药簸箕往后,经过秦青的时候,笑道,“小姐辛劳,我家那婆娘,实在是叫小姐费心了。”
“秦管家哪里的话。”秦青让了道去,“那管家先忙去吧。”
芦苇知趣跟了秦恪去收拾,便就留了庭下二人。秦青没有开口,秦知章也只是拍了拍手,话家常般:“医馆今日可忙?”
“还好。连叔与何叔看诊都是带了孩子们,这些时候他们都长进了不少。”秦青说着,又道,“只是这些孩子当初送进来的时候,也算是丢给了秦家,为的也便是糊个口罢了。现在秦氏医馆开起来,有些却是又急着要将人讨回去。”
“穷苦人家能有的见识不多,这前程之事,终究比不得一茶一饭。”秦知章并不意外,“你可与孩子们谈谈,济世救人与他们而言,确实好高骛远了些,不切实际。你便就是问问他们,还想不想学。”
“父亲不劝?”
“有什么好劝。”秦知章呵了一声,“他们这些人家,讨了孩子回去,不过是想能做个村中大夫,间歇仍是帮着做些伙计,好歹受人尊敬,娶个媳妇子。”
秦青便就沉默了下来,片刻才沉声道:“可他们现在学到的皮毛,放出去若是治坏了……”
“孩子。”秦知章抬眼,“这几日擢考,你可听见他们所言?于他们而言,那司药监是高不可攀的地方,艳羡罢了。既是永远攀不上,际遇难求,何不回去安生过日子。至于治不治得好——出了这京都,入了村野,大体会寻人瞧的病症,他们亦能应付了。”
这话到底沉重了些。
太多的人,只会在乎四肢可有完好能做事,至于那些内里的难受,有多苦就能有多忍得,更遑论更多的事需要长久调理的毛病。父亲说得对,他们哪里有那份心,哪里有那份骄矜的想法。
“父亲说得不无道理。”秦青忽而抬了头,“可女儿仍旧觉得,不该如此。”
世道,不该如此。
秦知章却是也没有追究她那后头的话,淡淡摇了头,反是问道:“你替你婶娘开的方子,为父瞧过了。”
好比功课被突然检查,秦青有些紧张,秦知章却是细细打量了她一下:“你母亲当年还留了些手稿,明日我一并留给你。”
“爹。”不知为何,秦青觉得有些心慌,直唤了一声。
便是秦知章都怔了怔,女儿与他总不算太亲近,旁家小姐都是爹爹,爹爹地唤,秦青自小都是惯于生疏距离地唤他一声父亲。
“放心吧,为父只是出去看看。”秦知章难得淡淡笑了笑,“这京城之中待久了,当忘了初心是什么。”
“父亲辞官这些日子以来,虽是收了徒弟,开了医馆,可父亲并不当真打算留下,对吗?”否则也不会特意请了药谷的人来帮忙看顾,秦青出言问道,“父亲早就厌倦了这里,是不是等到女儿一嫁人,父亲就会彻底离开?”
这医馆,其实不过因着东宫,交付给他的一个把柄。还有便是她了,她未及嫁人,秦知章终究怕她多受委屈,这医馆也好比是一个秦家门面。
待这一切正轨,他似乎便也可以功成身退了。
秦知章本要否认,却是撞进她那眼中时,终是没有吭声,秦青拳心紧攥,许久,才觉头上一重。
伸了手抚了她的发,秦知章:“青儿长大了,再不是会一个人蹲在墙角哭泣的小孩子了。为父不过是去一趟榆白,最多一月便回。”
榆白,他与母亲定情的地方。
没听到回应,秦知章深叹了口气去:“榆白的梅花糕你母亲最爱吃的,虽唤作梅花糕,却不是用梅花做的,这次回来,为父与你带一些,可好?”
拳心仍是攥着,秦青却点了头:“好。”
那手掌在她头上又轻轻拍了拍,秦知章才转身回了书房。
夜色沉沉落下,秦青失神瞧了那灯盏,芦苇进来伺候瞧她面色不对,方要说话,却听灯下人道:“芦苇,今日让我一个人静静吧。”
“……是。”
门吱呀一声带上,秦青终是咬了唇。父亲啊,她确实不再是那个会站在墙角因为想念痛哭的小孩子了,可她仍是会哭,仍是会难过,仍是会想娘亲的。
指尖掐进掌心,下一刻,却有人自她面前蹲下,一根一根地替她捋平那紧攥的手指,她复收紧,他重又去顺,不厌其烦。
“小时候,我娘病得重,我爹不叫我近前,怕我扰了我娘休息。那天也是夏日,午后的阳光很烈,蝉鸣正盛,我爬上树去捉蝉,怕它吵到娘,可待我下了树的时候,却瞧见我娘站在烈日之下,原来她怕我摔着,一直都不敢唤我,只这般守着。”
“谁知道那一次,我娘却是又病倒了,几日才好转过来,我爹便就罚我跪了几日的祠堂。”
“我娘去的时候,我爹恨不能跟着一并去了,是祖母打醒的他。后来,他便就一心守着那边关,蒋府的年,从来都未曾团圆过。”
“我以为他从来也不曾爱过我,直到那日他换营回防,碰见我的时候掏了一枚白玉章给我,连装章的盒子都是随手拣的木盒子,可是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秦青未答,却见来人抬了脸粲然一笑:“那是他亲手刻的我的名字。连那白玉的马首,也是他一刀一刀雕的,这还是前些时候他身边副将与我说起的,我爹繁忙,刻了足足半年才拿来送我的,可他一句话也未对我言说,给我的时候倒像是随意扔一个石头般。”
秦青低头看那蹲着的人:“今日,倒是轮到你与我说故事了。”
“不好听吗?”蒋岑看她。
“一般吧。”秦青浅淡笑了一瞬。
见她终于展颜,蒋岑才跟着乐起来,而后站了起来,却是身子一转,自她身后将人抱了。
秦青不及反应,已经被他抱到了自己腿上坐着,唬得她立时就忘了方才情境,挣扎要起来。
蒋岑却是将她一晃,秦青不稳,下意识勾了他脖颈,对上他似是亮了星光的眸子。
“你做什么!”
“我什么都没有做呀,我就是想这么近地瞧瞧你。”
“……”秦青这手撤也不是,不撤也不是。
见逗得差不多了,蒋岑才一手揽了她,一手替她挽了青丝:“你知道今次擢考的内容是什么吗?”
“什么?”
“灾后兴建,边城治理,还有——”蒋岑刻意停了停才复道,“还有兵民之策。”
“这么广泛?”
怀中人眉头又秀气地拧了起来,是她一贯思考的习惯,分明知道她想得认真,蒋岑却仍是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
“没有。”
秦青拍他一下:“你当我是瞎了不成?!”
蒋岑这才忍了笑点头:“嗯,确实很广泛,涉及到的也实在不止司吏监一个司的问题,所以我怀疑这次的试题,七司擢考都是一样的。”
“一样的?”
“其他的不论,除去司药监需得再试专业,怕是其他的都大差不差了。”
“朝廷想做什么?”
蒋岑摇头:“应该问,东宫想做什么。”
“怎么会是东宫?”
“这次的擢考,是交于东宫全权置办的。”蒋岑提及此,忽而了不得一般,便就等她一个恍然。
秦青想了半刻,忽而明白过来:“所以你才那般肯定一定能中?!蒋岑!你这是……”
“对对对,走后门!”
“你还引以为豪了?!”
“那不是这般说话的,好歹我认真答题了!”
秦青只觉得快要被他气得背过气去,此前的委屈全部一扫而空,此间只想把这不要脸的嘴巴封死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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