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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不成,他早就知道洛京将乱,甚至还能预估乱自何处起?

那他怎么从未跟自己提起过?

陆菀手下动作一顿,继而脑中用力,把乱糟糟的念头都甩了出去。

以后再见面时,她要跟谢瑜好好说说这事,但这会还是先护着家人周全要紧。

她带着阿妙,摸着黑,往周夫人的院落去,就看见阿耶和阿娘也早整理装扮好,灯烛也尽皆被灭掉。

又过了不多时,连陆萧和陆菱也都来了。

众人全都换下了素日里的绫罗丝缎,作了普通的布衣百姓打扮。

陆府里静悄悄的,其他的下人,早在几日前就把他们分批打发去了庄子上,只留下了几个贴身服侍的。

陆菀这时就很有些庆幸,还好自己安排的早,谁能想到洛京竟是真的要乱上一乱。

她与周夫人等人交换了眼神,众人也就敛住声息,径直往后院去。

那里有一条前些时日现打出来的地道,可以通往一墙之隔的邻家府邸。

而隔壁这座宅院,早在不久前,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落在了陆菀的名下,只是还不曾到官府交契,故而鲜为人知。

陆远和陆萧合力搬开了覆盖满青苔石癣的黑色石板,下面就露出个黑漆漆的地洞,只容得下一人的宽度。

他们俩人,一个当前,一个殿后,把女眷都护在中间。

地道里的空气潮湿浑浊,陆菀下意识地捂住了口鼻,却也挡不住浓烈的新鲜泥土气。

好在走了不多时,就被几个静默无声的侍卫在那头接应了出去,她深吸了两口气,才觉得肺里清爽了些。

领头的周大在前面引路,带着他们进到了正堂内,也没点灯,躬着身小声禀告道。

“牛车都已经备好了,随时都可出城。”

陆远沉吟了下,转头问陆菀,“阿菀你觉得天明再走如何?如今出城,夜深天黑,也太过可疑。”

这是不知不觉中已经将她当做主心骨了。

陆菀正从包袱里掏出厚重羊皮的水囊,给周夫人倒了些事先煮好的汤药,听得阿耶征寻自己的意见,就压低声道。

“阿耶说的是,便是有贼人奔着库房的财物而来,左右我们已经从府里出来了,暂时是应当没事,等明日天明时混在出城百姓里,应当就安全了。”

周夫人抿了口尚且温热的药汤,扶着腰慢慢道,“天明时未必就能出的了城。”

陆萧头一次见这阵仗,有些焦急,他在屋内不停来回踱步,“阿娘阿耶说的都有理,但是……”

他停下来,为难地看了周夫人一眼,“就怕阿娘身子会有不适。”

陆菀握着陆菱有些颤抖的手,安抚众人道,“且不说越宁王远道而来能带多少兵士,便是他尽数策反了京畿大营的几位将军,也不会在城中大开杀戒,心神也必定都放在了大昭宫里的圣人和太子身上。”

“我看如今夜深了,不如先安心歇下,等天明了,再出城,想来情形定不会有我们设想的那般糟糕。”

“我们都和衣入睡,我去教外面的侍卫轮流值夜,一有动静,还可从后门尽快离去。”

她这一番话说得众人心里稍安,尤其是周夫人,她身子重了,本就易于困倦,便在陆远搀扶下进了内室。

陆萧有些犹疑地问陆菀,“依我看,明日不如分开走。阿耶和阿娘带着阿菱先去,我们两人一同。”

他解释道,“洛京不乏能识出我们之人,若是有人存心想拿住我们,要挟索取家产,定然会留意拖家带口的大队出城之人。我们分开,想来会不引人注目些。”

没想到阿兄也有这么机灵的时候,陆菀唇角上扬,她点了点头应了声。

“我觉得阿兄所言极是,明日可以跟阿耶阿娘他们商量一番。”

“夜深了,阿兄快去休息吧。”

陆萧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叹了口气,语气温和,“阿菀也快些去吧。”

可等到陆菀和衣躺在侧间的床上,却是有些睡不着。

也不知道谢家现在如何了,谢瑜既然能预测出动乱伊始的方位,想必应当早将谢府安置妥当了。

只是,他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呢,陆菀把自己瘫平在床上,视线盯在黑暗中的床幔顶上。

可惜小白便被她提前送走了,也不能测测是不是他好感度又下降了。

她才阖上眼,就听见隐隐约约地嘈杂人声,等她坐起身,就越发的明晰。

陆菀侧耳认真辨别,应当是陆府的方向,她起身招呼着阿妙,两人悄悄地往贴近陆府的那边院墙而去。

出门时她仔细听了听,见阿娘他们毫无动静,心下一安,并没有打算告知他们。

陆府的半空很是亮堂,应当是有人举着火把闯进了陆府,从火光明亮程度来看,人数还真是不少。

“你,你,你,”粗噶沙哑的男子声音似乎在点着人,“去几个主院看看,其他人跟我去库房搬东西去。”

“动作快些,要是遇见了人就直接砍了!”

“是。”

应声不够整齐,却都带着即将洗劫富户的亢奋与激动,陆菀甚至听到有人抑制不住地欣喜窃笑出声。

阿妙吓得有些腿软,她贴着墙壁,与其说扶着陆菀,倒不如说在借着陆菀和墙壁勉强能站直。

“娘子……”她微弱地唤了一声。

陆菀这会也觉得背后发凉,她示意阿妙莫出声,就继续仔细聆听起来。

“老二,你说这世家里龌龊腌臜事一直多,赶尽杀绝自家分出来的小辈倒是头一回见。”

粗噶沙哑的男声冷哼了声,“见识少!又不是那家老妇亲生的,杀人谋财算个什么。”

他似乎踢了另外的人一脚,陆菀听见有人哎呦一声。

“还不赶紧去!磨磨蹭蹭的!”

那两人渐渐走远了,陆菀擦了擦额上的冷汗,与阿妙面面相觑。

匪徒交谈里透出的消息已经是惊人了,这拨人,竟是陆府老夫人安排来的。

幸好……幸好自己提前做了准备……陆菀有些后怕。

谁能想到老夫人心狠如斯,竟是要乘此时机,把他们一家人赶尽杀绝。

“此事莫要告诉郎主和夫人,”陆菀压低声吩咐道。

阿娘受不得惊,等出了城,她再将此事缓缓告诉他们。

陆菀静静地倚着墙壁,听着那边人因为没发现他们一家,发出的暴怒咆哮嚷嚷声,还有搬运财物的惊呼嘈杂声,脸上就扬起了一抹冷笑。

心里不住盘算着,如何跟老夫人秋后算账。

唇角的弧度还不曾变,那边就突然传出了一声哀嚎,还有拔剑出鞘的声音,以及众多散乱的脚步声。

似乎是又来了一拨人,打斗和惨嚎声不断。

后来的人显然是训练有素的练家子,很快,隔着墙的陆菀就闻到了血腥味,她眼疾手快地捂住自己和阿妙的口鼻,以免两人发出声响。

“陆家人都不在!”年轻些的声线很是惶恐。

?难道不是又来了一拨洗劫的?陆菀怔了怔。

“快去禀告郎君!”另一个人也急了,他有些慌乱地道。

“我等奉命守着陆娘子的一举一动,若是寻不到她,只怕郎君不会饶了我们。”那声里满是恐惧。

“快!快让人去大理寺告知郎君!”

居然是谢瑜的人。

陆菀看着眼中骤然现出喜色的阿妙,手下却是更用力地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出声。

直到墙那边又恢复了寂静,才松了开。

“娘子,那难道不是谢郎君的人吗?”阿妙疑惑着,还不忘压低了声音。

可惜陆菀现在只觉得,自己头脑都有些不够用了,谢瑜竟是安排了人守着她,可他为什么不告知自己?

还有,这拨人是因着此次之事才安排来的,还是一早就安排过来的……

难道说,她每次出门,都有人在暗处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随口敷衍着,“你可听说那人说的是谢郎君了?说不定是大理寺里其他的人,乘此时机想抓了我去威胁谢瑜呢?”

阿妙张了张口,就不吭声了,默默地把她搀扶了回去。

陆菀在床上坐了半晌,忽然觉得有些呼吸不畅,她索性抱膝而坐,下颌抵在膝盖骨上,整个人屈成了最安心的姿势。

一阖上眼,脑中闪过的就是以往与谢瑜的种种。

将到月中,只差一点便要盈满的明月高悬在半空,清冷的月华透过雕花的窗牗,洒在了陆菀的床幔上,隐约可见大朵大朵的百蝶穿花的绣纹。

良久,帐中人慢慢地苦笑了一声。

一旦起了疑,过往的许多不经意之事,就会蓦得从脑海深处跳出来。

那些原本以为自己根本没记住的细节,原来也早就被自己无意识地记得清楚。

想来便是当时不曾发觉,可就是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不妥当,才会无意识地记住。

陆菀捂着心口,觉得有些细细密密的疼,像针扎似的。

可脑海中浮现的,还是那日,谢瑜信誓旦旦地说他不曾骗她的场景,清晰地仿若昨日才发生一般,她甚至都能记起他唇角上扬的弧度。

想来,他骗自己的,应当还有不少。

陆菀猛地把自己扎进薄纱被中,强迫自己入睡。

正是生死存亡的时候,哪有心思去考虑这些儿女私情,她紧紧地闭上了眼,竭力将脑中的回忆都抛了出去,勉强入睡。

天刚有些亮,陆家人便都起了身,陆菀拿着些胭脂眉粉仔细地给自己及家人涂抹上。

土黄色的胭脂涂到脸上,莹白如雪的肌肤就变得暗黄无光,再调了些散粉勾勒凸显出法令纹与颈纹,用眉粉把秀气的眉毛涂黑涂粗。

容貌极好的陆家众人便都变得不起眼了起来。

尤其是陆菀示意着他们一会行走间,把腰身微微佝偻些,便更失了几分精气神。

“阿萧,你是兄长,切记要照顾好阿菀。”

陆远最终还是同意一家人分两拨走,只是他们临走前又重复交待了陆萧数次,让他一定照顾好妹妹。

等他们一离去,陆萧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阿菀你这般模样,连我都要认不出来了。”

陆菀照了照镜子,倒觉得还好,仔细看的话,轮廓脸型都不曾变,不过是整个人黯淡了许多。

“如此,我与阿兄更像是兄弟了。”

她刻意站到了陆萧身边,让他看看自己手中的镜子,“阿兄你仔细看看,我们是不是更像了。”

陆萧看了看自己,又顺手捏了捏她头上的发髻,可算是止住了笑。

“我们也准备着出城吧。”

坐在牛车里,陆菀有些怔神,也不知道阿耶和阿娘这会是不是已经出了城了。

她掀开车窗一角,就看见街边门户紧闭,店边高悬的彩色招子也都被收了起来。

有不少如他们这般低调的牛车,摘了辕铃,也没有悬挂族徵,静悄悄地往城门的方向去。

眼瞧着就要望见城门了,陆菀与陆萧相视一笑,都轻松了些。

可这时,他们的牛车却是骤然加快,转进了一个巷落停了下来。

陆菀瞳孔一缩,她抓紧陆萧的手,示意他别出声,就见到原本恭恭敬敬的车夫哐当一声扯开了车门。

车外已经站了些军士,似是早有准备,还有一个文士模样的青年郎君笑眯眯地站在一旁。

“陆娘子,恭候多时了。”

陆萧下意识地把陆菀护在身后,皱着眉道,“我们兄妹二人不过是想出城,你是哪家的人,又为何要拦我们?”

来人一挑眉,也不跟他们废话,就让人把车内的陆菀、陆萧还有阿妙三人都扯了下来。

陆菀索性放弃了挣扎,她站直了腰身,面色平静,“不知是哪位想见我?”

这般阵仗,应当与老夫人无关,她心下寻思的,难不成是想绑了他们兄妹二人,想向阿耶、阿娘讨些好处?

她用眼神示意着陆萧安静下来,又开口-交涉道。

“若是想要些金银财帛,于陆家不算难事,可否先放开我们,我阿兄一人带着两个小娘子,肯定逃脱不得。”

那人笑笑不说话,右手做了个挥砍的动作,陆菀只觉得后颈剧烈一痛,就失去了意识,瘫软了下去。

与此同时,一宿未眠的谢瑜正安排着东宫后续事宜。

“太子可是已经出宫了?”他压低了声。

身边的谢觉回禀道,“都听了您的吩咐。徐司直亲自护送太子出去,混进了出城的百姓里,想必这会都已经出了城了。”

谢瑜略略蹙眉,他方才骤然感到眉心猛跳,可太子那厢早已经是安排妥当了,应当不会出什么差错才对。

“陆家那边——”

这话一出口,就停住了,他早就安排了人,甚至清晨时才有人回禀过,说陆家并无异样。

他笑了笑,当真是关心则乱了。

谢瑜静立在东宫庭院内的一丛翠竹边,凝神细听着,随风而来的,便是自含元殿传出凄楚嚎哭声。

这哭声即将传出大昭宫,传出洛京,直至传遍整个桓朝,

陛下,或者说是先帝,昨夜山陵崩了。

谁能想到,越宁王竟是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勾结了禁军入了宫,扬言陆贵妃蛊惑君王,三皇子更是天生不祥,才招致地动,甚至还拿出了圣人的亲笔诏书作证,上面明晃晃地写着要废黜太子改立三皇子为储君。

更是当场将意图毒害圣人的陆贵妃抓了个正着,可惜圣人已经是中了毒,无力回天。

缓步于宫道上,谢瑜唇角的笑意变得讥讽,越宁王这是打得好算盘,意图扶持着将娶他女儿的太子做个傀儡,自己也好当个一手遮天的摄政王。

只可惜,已经被他当机立断,抢先一步地说服了太子出了宫。

想必如今的越宁王也是拿不准,到底该不该杀了三皇子以绝后患。

若是杀了,日后太子与他站到了对立面上,那他又该扶持何人。

不过,若是太子真的卷土重来,只怕今日的说辞又要变成了太子构陷陆贵妃与三皇子,越宁王入宫护驾了。

这一场大戏,当真是越来越精彩了。

正思量间,有个面生的宫人挡在了他面前,躬身递上一纸信函,“谢廷尉,这是裴相公吩咐给您送来的。”

侍中裴蔺?

谢瑜接了过来,展开一看,原本漫不经心的神色就冷了下来,径直就出了宫,往某间茶楼而去。

学子会试的贡院斜对面,茶楼的隐秘隔间里,正有人焚香对弈,轻捋胡须。

“裴相公,”谢瑜见厢房内仅他一人,神色更冷了几分,素日里清润的嗓音如此时冷寒无比。

“我的人在何处?”

一个时辰前,陆菀才一醒来,就发现自己已经在一间茶室。

她有些茫然地摸了摸后颈疼痛之处,才缓过了神,警惕地盯着房内的那人。

自己与自己对弈的中年郎君似是执着于眼前的残棋,才一下完,便又摆回了原样,仿若并未觉察出她已醒来。

“你是何人?”陆菀皱着眉扬声问道,“我阿兄又去了何处?”

嗅着室内的雅淡微甜,她辨别出这是文人墨客们最爱的酒制柏子香,她阿耶的书房内便常常焚此香。

想到阿耶,她心下更慌,不知阿娘和阿耶是不是也被他们拦下了。

“陆娘子,”那人终于抬头,“我不过只请了你与你阿兄来,你大可放心。”

他这是猜出了自己在想何事?

陆菀背后微僵,可一想到阿耶阿娘无事,便又定下神。

她扯了扯唇角,上前行了一礼,“不知郎君请我来有何事?”

那人笑笑,“不过是有些事,想让陆娘子知晓罢了。”

他将棋子一粒粒收回盒中,每一声清脆碰撞声,都让陆菀的神经更收紧了几分。

她自发地坐到了离那人不远处,垂眸不语,打算听听这人到底想说些什么。

“陆娘子倒是颇肖似当年的崔氏娘子,我也曾与她有过几分交情。当年裴家也曾有女郎嫁到了崔家,算起来也称得上是表亲。”

裴家?陆菀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下这人的年纪容貌,有了个猜测,这人该不会就是侍中裴蔺?

他抓自己来做什么……

裴蔺露出几分回忆的神色,又很快接着道,“听闻陆郎君几月前牵扯进了科举舞弊一案中,巧的是,我刚好知晓些内情。便是看在故人的面子上,也可与你透露一二。”

科举案都过去许久了,还有什么可提的,陆菀捏了捏手指,维持着面上的冷静。

“科举一案,本是我与越宁王意图将陆家与三皇子牵涉其间,才指使着荀方构陷陆萧。”

他似乎对陆菀的冷脸毫不在意,“可惜却被谢瑜参与其中,搅破了此局,还令越宁王在朝中暗插的棋子都被一网打尽。”

陆菀心念转动,“我与谢郎君定亲,您是想抓了我来威胁他?”

裴蔺摇头笑笑,“非也。我原本以为谢瑜不过是才智过人,故而能识破此事。

“却没想到,他早就得知了此事,还刻意放纵了我等将陆萧牵扯其中,以此在陛下面前谋利。甚至还自愿领受廷杖,与陛下一同,唱了出苦肉计。”

陆菀垂着眸,“谢郎君又不在此,您大可随意编排。”

可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的,却是谢瑜书房的花瓶内,那些破碎了的,写了荀,陆,裴字样的碎纸片。

她挥散了那一丝动摇,绷直了腰,抬眼与裴蔺对视,眼中明澈无波。

“你若是想看证据,只需去打听打听荀方的家人是被何人救了回去,便能知晓我所说的,是否是真。”

裴蔺起了身,将棋盘摆放到另一张几案上,重新摆着方才的棋局。

语气里还带着几分赞赏之意,“谢廷尉的苦肉计唱的是炉火纯青,大约是因着并非头一遭的缘故。便是年前他被人刺杀之事,那地上淌着的可也不是人血,他的伤口,也该是他自行动的手。”

“没想到他年纪尚轻,竟是已经能如此狠心。”

他见陆菀露出些不信神色,就取出了一只乌黑泛蓝的箭头,耐心解释道。

“刘季责的箭上淬了毒,他们刘家人素来爱好此道,当年射杀前朝守城的将领便是用的此物,可我却不曾听闻谢瑜中过毒。”

“亦或是,你也可仔细察看谢瑜已愈合的伤口,箭伤与刀伤,多少是有些不同的”

陆菀微微怔然,这些时日积攒下的许多可疑之处都翻涌了出来,她的心里已经是有了些动摇。

她当时就是怀疑谢瑜的伤有假,才会刻意撞了他一下。

而刘季责这个名字她也不曾听过,若是他编的,想来不会如此自然,更何况还拿出了实物。

“对了,我曾疑心你听得了我的些许隐秘事,便设计了人推你下水,冬日于城外截杀你,偏偏这两次,谢瑜都能及时赶到,想来我那时身边应是有他的耳目。”

“这两件事,谢瑜可曾告知与你?”

陆菀的长睫如蝶翅般颤动,她闭了闭眼,缓声答道,“冬日那回,是信王世子路过,恰巧救了我,并非谢郎君。”

可在她的眼前挥之不去的,却是谢瑜书架上的红色平安符,那分明是她掉落在现场的那只。

裴蔺未曾反驳,而是提起另外一事,“说起来,我曾听闻陆家分家之事,起因是有个通房试图谋害主家,只是后来那个通房未曾被送官,只是被赶了出去。”

陆菀忽而生出些疲惫来,难道是这件事也与谢瑜有关。

那他们的初遇,以及后来所有的遭遇,岂不是都是在他的算计之中?

若是真是如此,谢瑜未免也太可怕了些。

陆菀垂下眼,气息有些急促,她觉得自己仿佛立在了悬崖边,紧绷着竭力为谢瑜辩解的心神,试图为他开脱。

却又总是有回想起的种种蛛丝马迹说动她,裴蔺所说,或许才是真的。

眼见小娘子露出动摇神色,裴蔺却没有放过她。

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变成了击垮她最后一丝理智的利箭。

“那通房得了谢府的一大笔金银,已经是回乡去了。”

他似是犹疑,还补充了句,“至于如今是否还活着,我倒是不知了。”

“但当时撺掇着陆府老夫人行此计的那人,也是受了来自谢府的金银,此事应是好查。”

这都是有据可查之事。

想来,极可能是真的了,陆菀有些绝望。

“至于你与他的赐婚,也是他从中斡旋得来的,他与太子交情甚好,太子言语间让陛下有些意动,不是什么难事。”

裴蔺真真假假地混说着。

陆菀听着,忽然就觉得有些冷。

明明是六月间,天气都已经热了起来,她却觉得仿佛自己的每一寸骨头都被冻进了冰窖里,再被人一点点用榔头敲得粉碎,又冷又疼。

原来那些她曾经以为的,自己想方设法地靠近,居然极有可能都是谢瑜精心地设计与安排。

那么当自己每每自以为得计时,谢瑜是不是在心下冷笑着,以掌控者的身份,冷眼旁观着自己稳稳地走进他的陷阱中。

他竟是有这么多事瞒着自己。

他到底拿自己当作什么。

是希冀与之白头偕老、恩爱不离的心上人,还是一个独属于他、可以戏弄可以欺骗的玩物。

良久,陆菀动了动唇,脸色白得惊人,“您告诉我这些,是想做什么?”

她又不傻,裴蔺身居高位,哪来的兴致和时间,跟她剖析谢瑜曾经是如何将她一点点引入局中。

尤其是在这个洛京将乱的当口。

再者,她若是对谢瑜有所怀疑,自然会去亲自揭开了问他。

陆菀作出一副不信任他的神色。

裴蔺一挑眉,随即拍了拍手,就有人上来仔细地把她捆绑好,还塞了她的口。

陆菀自知挣扎无用,就静静地看着,那个揭破了她与谢瑜之间所有温情伪装的背影。

“不过是想邀着你,陪我演一出大戏罢了。”

被推搡着,跪坐在一间静室内,陆菀敏感地发觉身边似是还有一人,有些艰难地转身,就看见不远处还捆绑了一人。

竟是施窈!

她试图发出些唔唔声,可施窈就像是完全听不见一般,只垂着头,看上去很是虚弱。

“不过是喂了些药,你若是再出声,就给你也灌上!”

身后的人嗤笑着,毫不怜惜地踹了她一脚,就让她趴伏在了地上,娇嫩的脸颊紧紧贴到了冷冰冰的粗粝地面上。

虽不曾伤筋动骨,这任人宰割的姿势却是极为屈辱。

陆菀合上眼,试图忽略了自己此时的处境,竭力平复着心绪,思索着裴蔺的动机。

便是谢瑜一直在骗她,却从不曾真的伤害了她及家人,她应该对谢瑜多些信任才是。

那些他瞒着的,自己都会亲自与他对质,说不定谢瑜也是有别的苦衷。

一定不能相信裴蔺,陆菀默念着,像是在说服自己。

又过了不知多久,她才被人像拎沙袋一样抗了起来,扔到了一队军士中,直直地跌坐在地上,面上的胭脂都糊做了一团。

她眯了眯眼,觉得这正午的日光很是刺眼。

一群嬉皮笑脸的粗鲁男人把她围住,时不时还有人想上手摸捏两下,却被领队的喝令阻止。

“急什么急!上面吩咐了,等谢廷尉挑完人,剩下那个才是我们的,到时候随你……”

周围人才收敛了些。

可陆菀分明听见他们还在用下流的,污秽不堪的词句在窃窃私语地戏谑着自己,眼神就像贪婪凶狠的饿狼一般。

这来自最原始的恶意让她心里阵阵恶寒。

她仰着头,就看见裴蔺领着个熟悉的清隽人影,走到了不远处的高台上。

裴蔺大约是想让她听得清楚,便用了些气力,朗声道。

“谢廷尉,如今这两人,你打算带谁走?你可得想仔细些,剩下的那个,可是要被越宁王的军士送去犒军的。”

是要她和施窈二选一。

被抛弃的人怕是不止会被凌-辱,也会死。

一种难以形容的恐惧,又深又冷,将她整个人都攫入其中。

陆菀眨了眨眼,被捆在身后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着,白皙娇嫩的手腕已经被粗硬的麻绳狠狠地勒破了皮,露出了内里淡红的血肉,很有些疼。

她试图蜷缩着,让自己离那些粗鲁无礼的军士远些,瘦削的肩膀也在微微颤抖。

目光还死死地盯着那道清隽挺直的人影,似是这样,才能有些安全感。

可下一刻,眼中氤氲许久的水汽就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

因为她看见谢瑜的袖袍一动,修长如玉的手稳稳地伸出,指得却不是她的方位。

他选择了施窈。

原来在她与施窈之间,谢瑜是会第一时间就选择抛下了她。

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甚至都不曾多看她一眼。

像是随手抛弃了一件旧时的玩物,毫不在意她将会支离破碎,连多的一眼都不肯再施舍给她。

陆菀慢慢地垂下了眼帘,不再看他。

模糊视线中,只看见了地上青砖细细的裂缝,一道道的,像极了蜘蛛网的形状。

好像有些喘不上气,她木木地想,原来她的任务失败了。

谢瑜没有真的喜欢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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