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踩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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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榭园。

平时叶家有什么宴会，大的在亭榭园，小的在旁边的秋宁园，叶茯被女佣领着到了地方，踩着高跟鞋不太熟练地爬楼梯。

整个园子半边是露天，前面小桥流水，不远处架了个小亭子，后边屋子开阔，里面却是极现代化的，西式的餐桌，巨大又华丽的水晶灯，布置也是西式，分为两层，二楼有客房，一楼全是空的，开阔的场地放了两张长桌，正有人在摆放食物和鲜花。

奶奶平时最不喜欢这个院子，然而中式的布置不适合宴请这么多人，如今大多数人也早就忘了古时候的礼节，反而会生出许多不方便来，她还记得，她十几岁的时候，中秋节，几个亲友小聚，奶奶心情不错，把人安排到了秋宁园，全中式设计，每一处家具无不透着精致古朴，连眼光毒辣的明奶奶都夸好，结果，一个不知名的客人拉肚子，硬是找了半天没能找到洗手间，最后拉裤子里了。

至今想来，叶茯都忍不住笑。

她到的时候，叶挽宁正在中央看布置的情况，看见她来了，目光在她身上从头扫到脚。

“过来看看，那里不好？”她面上终于带上了笑，亲切地朝她招手。

叶茯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任由她亲昵地挽住自己的胳膊，即使她也不知道这种亲昵有几分真诚又有几分是作秀，但奶奶说的不错，她的确是“懂事”了，学人装模作样起来也有了几分心得。

“桌子上的花高了，这个角度挡住了旁边柱子上的灯。”她看了看周围，说道。

叶挽宁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发现确实如此，便让人把花重新布置，往后挪点。

事情进行得井井有条，叶挽宁得了清闲，坐在一边，女佣给她端上茶。

“在星大怎么样？”她问道。

“还可以。”

叶茯长大后就不住在叶家宅子里了，跟着父母住在一区，平时也只是家宴才会来这儿，跟叶挽宁的感情不算深，但也不算冷淡，只是不常说话而已，这会儿真聊起天来，也不知道该从何开始

“谈恋爱了吗？”

“没有，没时间。”

叶挽宁皱起眉，仿佛对她这个借口十分不认同。

“没时间？你的时间都花在哪了？”

叶茯弯了弯嘴角，淡淡吐出两个字：“赚钱。”

叶挽宁沉默半晌。

这时候，外边忽然传来声响。

叶挽宁一看时间，才八点五十一分，已经有人来了。

周围也布置了个七七八八，屋内的厨师和佣人一听见声响就跟上了发条似的三两下弄完，然后退到了后边。

来人是叶挽宁好友，明日烟。

明家老太太与她年纪相仿，两人不愧是闺中密友，皆是驻颜有术，一头黑发，今天更是默契的穿了旗袍，两人一见面，握着对方的手说着家常，话题总不过是“你这条裙子找谁做的？”“呀，一把年纪了还穿高跟呢？”“这花真香，改天给我家也送些。”

两人自顾自说着话，完全不觉得自己旁边还带着小辈。

一身正经西装的明祁朝叶茯笑笑，算是打了招呼。

叶茯也朝人礼貌笑笑，算是提前练习，根据经验，她今天得笑到脸僵。

没说两句，明日烟的目光就落到她边上的叶茯身上，闺蜜两人打量人的动作都是一致，年纪大辈分大身份又在那，从来不会顾及别人的感受，从头到脚把人看了一遍，末了，才极满意地笑了。

“这是小茯吧？这么大了呀？”

“明奶奶好。”叶茯乖巧朝人打招呼。

“明祁，怎么干站着？”明日烟看了眼自家孙子。

明祁模样出众，性格也比较讨老人喜欢，也不知道听没听出他奶奶的话里有话，一句话跟叶茯打了招呼，反而开始夸起叶奶奶今天真漂亮，这场地布置的真好看。

明日烟不太满意，抬手让他别说了。

“挽宁，你今天忙，后边客人也来了，我不打扰你，一早上过来还没吃早饭，二楼早茶备好了吗？”

“备好了，你先上去坐会，点心都准备好了，这会儿正好是热的。”

明日烟带着自家孙子上楼去了，只是上楼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明祁一个脚滑，差点摔下楼去。

客人陆陆续续进场，没一会儿旁边桌子上就堆满了礼物，叶茯跟个门童似的，站在奶奶旁边，一个个跟这些爷爷奶奶叔叔阿姨打招呼，听着不断重复的话。

左不过是“出落得更漂亮了”“今年多大？可有婚配？”“不知道会便宜哪个小子”。

这些都是人精，半句都不会提三年前她的那一场闹剧，好似他们还是亲密如初的一家人。

仿佛一旦过了某个年纪，这些老人的话题里必然会加上一个百年不变的中心：什么时候结婚？

明明她连恋爱都没谈，就已经替她计划着婚后生活，以及未来孩子随母姓还是随父姓。

对于后一个问题，叶挽宁却是难得地认真同那位老人低声道：“我们叶家的孩子，必定是要姓叶的。”

叶茯听着，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只当没听见。

亭榭园里人越来越多，三三两两聚着，只等着主人这里空了，就会有人上来补上这个空隙，开始不断重复地问答。

唯独一次，一位老人领着一个年轻男人进了门就直直得朝主人这走来，其他人见了，自动避开，给人让出路来，似乎没人敢跟他抢位置。

老人背脊笔直，精气神十足，说话声音洪亮，笑着同叶挽宁说话。

叶茯正低头想找个机会揉揉脸颊，鼓了左边腮帮子，又鼓了鼓右边腮帮子，——她笑的太多了，脸酸。

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她抬起头来，正好碰上一双深沉如墨的眼睛。

真巧。

好像也不巧。

世家就那么几个，宋寅来也是意料之中。

她下意识想笑，算是打招呼，结果脸似乎是真的僵了，竟然挤出一个比哭还丑的笑来。

......

哎。

她肯定是水逆了。

宋寅只是看了她一眼，没笑，也没出声，只是在送爷爷提醒的时候朝她奶奶祝了寿。

今天见了不少人，男女老少都不少，其中最常见的配置就是带着孙子儿子过来，话语中多多少少都有愁自家孩子婚事的意味在，叶挽宁一直都没搭腔，唯独碰上宋老爷子，看见了宋寅，叶挽宁却是主动问：“宋寅还在星大读书呢？”

叶茯心里咯噔一下。

她记得，她跟宋寅的那场恋爱，除了沈浅浅，她谁也没告诉，后来她离开叶家，更是不会跟家里有什么联系，如果不是沈浅浅出卖了她，奶奶肯定是不会知道的。

“是啊，一个实习拖了三年，星大的课程也搁置了。”

宋爷爷看似和蔼，满脸皱纹都显着坚毅，这位老将军虽然年纪大了，但听说在军中威望极高，在家里也是说一不二，即使早早就退役，宋家宅子却依然被众多军官光顾，甚至有人调侃，第十七军团都成了他们宋家的后花园。

两位年老成精了，一个主动提起，一个顺水推舟，两句话就达成了默契。

“小茯，去问问后边点心怎么还没上，这都什么时候了？”叶挽宁说着，叶茯听了，抬腿就走，结果被她一把手拉回来，叶挽宁笑着朝宋寅道：“后边人多手杂，你陪小茯去一趟？”

宋爷爷笑嘻嘻：“去吧，陪人家姑娘走一趟。”

叶茯：“......”

还能更尴尬吗？

宋寅淡淡应了声，跟着她往后边走，两人之间始终隔着不到半米的距离，他不熟悉这里，只能由她领着。

说是催后厨，实际上叶茯只用到门口，不用亲自进去，那里有个女佣候着，她问了句，女佣便进去了。

这块地方很是偏僻，远远的看大厅中央，已经是熙熙攘攘挤满了人，今天来的客人比预料的多，后厨这边小门开着，外边是一个水池，正值夏季，荷花开得正阳，热烈的阳光洒在地上，暑气逼人。

室内有空调，这块地方却带着丝丝热气，他们旁边有一个小桌子，上边放着水缸，种着一缸荷花，隔绝了这片和外厅。

她穿了半天高跟鞋，一早上被人从被窝里拽起来，一直到现在都没停歇过，这会儿终于能靠着小桌子，一手往下伸，揉揉发酸的小腿。

宋寅的目光顺着她的手，落到人白皙的小腿，看她下手不知轻重地掐出红痕，不禁垂下眼。

真奇怪，明明昨晚上到今天他心里都还生着气，这股脾气来的莫名，走的也莫名。方才在外边第一眼看见她垂着脑袋松鼠似的动动左边脸颊，又动动右边脸颊，他忽然想笑，莫名而来的脾气就这么散了。

而现在，他的心情甚至算是愉悦的。

于是自以为很真诚地建议：“脱了吧。”

叶茯：“......啊？”

他指了指她的鞋子，“脚跟红了。”

叶茯看了看，是有点红，毕竟太久没穿高跟鞋了，但这种程度还好，不会起水泡。

“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两人都没有提起昨天晚上的事，叶茯以为他们已经默契的达成了共识，只当昨晚不存在，然而在等女佣回来的时候，宋寅却先开了口。

“昨天打扰到你了？”

“唔，也没有吧。”她说着，换了只手，去揉另一条腿。

左手不是常用手，她半弯着身子，一时不稳，往前栽去，落进一个带着微凉气息的怀抱。

宋寅把人半圈在怀里，把人扶好后轻叹一声，像是在跟人商量，“还是脱了吧，穿太久不舒服。”

叶茯还没回答，他就蹲下身，手指落在她脚后跟，仰起头看着她，轻声道：“嗯？”

这里是不是太安静了，她心跳声这么大，他不会听见了吧？

他似乎是非要她脱了这双鞋，她不配合，他就一手捏着人小腿，自顾自给人把鞋脱了，害的叶茯一个踉跄，差点摔在他身上，一手及时扶着他的肩才稳住身子。

“你.......”叶茯咬牙。

“这里没拖鞋，要我抱你上去吗？”

叶茯：“？？？”

他疯了？

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话吗？

她明明记得那天都跟人说清楚了啊。

他扯下旁边水缸里一朵开得正好的荷花，利落地拆了花瓣垫在她脚下，末了，一手勾着她的高跟鞋，站起身，把人困在这个小角落。

“我想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他说。

叶茯心想，这语气有点熟悉。

没了高跟鞋，她比他矮了不只一小截。

“谈、谈什么？”

“我们之间，现在的情况是分手了，是么？”

她考虑半晌，害怕有陷阱，但还是点了头。

他却是松了口气。

“那，我现在开始追你，你觉得怎么样？”

叶茯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你认真的？”

“嗯。”

一时半会儿，叶茯还真的找不出借口拒绝他。

一道清脆的瓷器碎裂声传来，女佣手里空空，脚下多了一堆碎成渣渣的点心，看着他们眨巴眨巴眼，一脸吓呆了的模样。

“叶、叶小姐，点心准备好了，我、我原本、准备是给您先试吃一份......”

仿佛一瞬间空调温度降到零下，叶茯找回了理智，动作格外迅速地拿过他手里的高跟鞋，快速穿上，穿的时候还是扶着人家的胳膊，这鞋跟高，她自己一个人可穿不上。

“没事，直接上吧，先把这里打扫一下，别受伤了。”她说。

等女佣走了，她理理裙摆，恢复成原来那个清冷高傲的叶小姐，抬眼看向他，说：“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