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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已经离得足够远了,钟凌才松开提着花道戍的手,将他丢在一旁。

花道戍惊魂未定,甫一落地便大叫道:“——方才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好凶!我还从来都没见过这么凶的妖兽!!!”

钟凌此时根本无心同他废话。

虽说颜怀舟让他放心,可他又怎么能放心得下?

他忧心颜怀舟那边的情形,不免有些焦躁,并未立刻回答,但花道戍却不依不饶,在他耳边吵嚷个不休:“喂,你怎么不说话啊!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钟凌强忍下心中不耐,只答:“我不知道。”

花道戍对他的回答极为不满,又大声叫喊道:“你也不知道?那我们把颜清一个人丢在那里,未免也太不够意思了吧?!万一他被那只妖兽给吃了可怎么办??它方才可就差点吃了我!!!”

他正说得慷慨激昂,忽然间猛地打了个寒颤——钟凌自上而下,冷冷的睨了他一眼。

他的瞳仁漆黑,平日里端的是温润柔和,但此时骤然从眼底射出几分厉色,竟也能冰寒到慑人心魄,似玄霜落于九天,直让花道戍汗毛卓竖。

他与钟凌到如今也不过只见了两次面。虽说相处不久,花道戍却也能感觉到这个青年的脾气似乎很好。他说话总是斯斯文文,做事也温和有礼,即使在不高兴的时候,也从不会流露出半分咄咄逼人的架势。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钟凌这般严肃冷峻的神情,知道自己是说错了话,立刻紧紧闭上嘴巴不支声了。

钟凌见他面色大变,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转而将目光投向别处,沉声道:“就算你被妖兽吃上一百次,他也定会毫发无伤的回来。”

花道戍老老实实的站着,一直到钟凌神色完全恢复如常,这才敢再试探着和他说话。

那只凶兽毕竟是被他引来的,他实在不该诅咒人家弟弟被妖兽吃掉,现在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补救才好,他绞尽脑汁,干巴巴的吐出一句:“嗯…你弟弟看起来那么厉害,一定会没事的。”

钟凌却道:“不是。”

花道戍:“???”

钟凌道:“他不是我弟弟。”

花道戍吐了吐舌头:“怪不得,你们俩长得一点也不像。”

“……”

他觑了觑钟凌的神情,小心翼翼的问:“那他是你的道侣么?”

钟凌沉默了半晌,面无表情道:“不是。”

花道戍又来了兴趣:“那你们既不是兄弟,也不是道侣,为什么每天都在一起?而且我看你好像还很关心他的样子,你们究竟……”

钟凌冷漠地打断了他:“不要打听别人的私事。”

花道戍心中腹诽,你们一路上不正是一直都在这么盘问我么???

但他现在却万万不敢将这话说出来,只得陪着钟凌一道等着,做出一副忧虑的神态:“…山中说不准还会再出什么变故,他会不会找不到我们?”

钟凌显然也有这样的担忧,只得尽力让自己保持冷静,耐着性子等颜怀舟找过来。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颜怀舟始终没有出现,他也渐渐按捺不下心中的焦灼。

花道戍还在这里,他既无法带他同去,又不能轻易离开,只有在心中不断思虑着两全之策。

沉思良久,钟凌终于下定决心,转过身来,将手中的听澜剑递给了花道戍:“你拿着,好好呆在这里,我回去看看。此剑有灵,若是遇到危险,它会示警,也足以能保住你的命。”

他看花道戍尚显稚嫩的面庞上浮现出一片恐慌,微微叹了口气,竟还安慰他道:“不用怕,也不要到处乱走。剑在你手上,我便能找得到你。”

花道戍大惊失色,哪里敢接:“剑给我?这柄剑你一直随身带着,莫不是你的本命真武?怎么能给我?!”

听澜剑也跟着剧烈地颤动起来,发出阵阵抗议的嗡鸣,钟凌看出了它的不情愿,却只是轻轻拍了拍剑身:“听话。”

花道戍还想说些什么,但钟凌不再有丝毫犹豫,将剑塞到他的手里,径自折身去寻颜怀舟了!

花道戍抱着剑,怔立在当场。

……

所幸钟凌行至半途,颜怀舟已经解决了那只妖兽,与他迎面撞上。

颜怀舟一眼望见钟凌,便不满道:“不是说了让你去前面等我,怎么又回来了!——花道戍人呢?”

察觉到他面色有些发白,钟凌不由得蹙起了眉毛:“你怎么样,可有受伤?”

颜怀舟满不在乎地摇摇头:“没有。只是那东西实在难缠,我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它宰了。”

钟凌上下仔细打量他一番,见他的确是毫发无伤的样子,总算能放下心来,神色略有些不自然道:“花道戍就在前面,我带你去找他。”

颜怀舟点点头,刚刚走出几步又突然停住,将目光定在钟凌腰侧,满脸诧异:“阿凌,你的剑呢?”

钟凌脚步一顿:“给花道戍了。”

他又补充道:“听澜与我有感应,你不必怕他逃走。”

“什么?!”

颜怀舟瞠目结舌,伸手就去扯他的衣袖:“钟凌!你是疯了么!!那小子来路不明,你怎么能将听澜剑给他?!”

钟凌向后退开了几步,躲开了他的手,也并不去看他的表情,只转过头平淡道:“你放心,我在剑上下了禁制,他看不出那是听澜。”

颜怀舟的手尴尬的悬在半空,气得两条眉毛都紧紧拧在了一起:“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怎么能把剑给别人?!路上遇到什么危险怎么办?更何况,听澜是你的本命真武,万一他——”

“无妨。听澜不在身上,我也能够自保。”

钟凌站在前面,背对着他,语气如常,仿佛只是谈论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听澜剑于钟凌,简直和性命一般重要,然而他还在不紧不慢的说道:“事关大局,我自有分寸。”

颜怀舟脑门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勃然大怒:“这就是你的分寸?!”

钟凌一言不发。

颜怀舟被他这个态度彻彻底底的激怒了。他看着钟凌永远笔直的腰背,越看越觉得他冷漠遥远,有一股热流直直冲上头顶,自眼前炸出一片滚烫的血色。

“你有什么分寸?!你怕他逃了,影响你的大局,又怕他无辜,死了你心中过意不去——说到底,你压根就信不过我,是不是!”

钟凌没有回头,淡淡道:“你想多了。这跟我信不信得过你没有任何关系。”

颜怀舟被满腔怒火激着,再顾不上许多,一把攥住了钟凌的肩膀,恶狠狠地扳过他的身子,令他不得不与自己对视,一字一顿刻薄道:“钟清执!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钟凌万万没料到他会对自己动手,下意识的用力挣动了一下,竟然没能挣脱出他的掌心,原本的几分愧色也全数化作了气恼:“放开!你又发什么疯!”

颜怀舟这次却寸步不让,目光森寒,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

他暴怒的面容令钟凌感到十分陌生。

钟凌原本已经被他这副蛮不讲理的样子气昏了头,几乎打算还手,可当他抿紧了唇,直直的盯着颜怀舟的脸,却猝然对上了他的眼眸。

颜怀舟满眼赤红,手指钳的极紧,几乎要深深陷进他的骨肉里。他的脸上,分明沾染着几处那妖兽的污血,像是太着急赶路,还未曾顾得上擦去——本是不应该分神的时候,但钟凌就在这个瞬间,忽然忆起了许多往事。

他还记得那一年,师尊带他们去北海历练,他便于北海之上祭练出了这把与他灵台相连的本命真武。那时颜怀舟捧着他祭练出的仙剑,看起来比他还要高兴,笑嘻嘻的对他说:“阿凌,我来帮它取个名字,就叫做听澜——好不好?今后这把剑的名字一定会被所有人都牢牢的记住,就像你的名字一样!”

钟凌的心,倏而软了一下。

眼前的这个人,桀骜不驯,半世逍遥。世俗理法在他眼中全然如同无物,这世上也没有什么事情能够令他低头。可他在自己面前,一向都很听话。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他想或不想——只要自己沉下脸来,颜怀舟总是什么都肯妥协的。

从小到大,父母、师长、同道,人人都以为颜怀舟不如他,他心甘情愿的永远屈居于自己的光环之下,开开心心的听着世人对清执神君的称颂与赞扬。但在这一刻,钟凌无比清醒的意识到,他其实从未与颜怀舟真正意义上的交过手。

就连七年前,他亲手将颜怀舟押至不周山时也是同样。颜怀舟对他,始终报着一颗仰慕敬畏的赤子之心,哪怕是把性命交到他的手上。

他有过后悔,又有过怨怼吗?

——不曾。

钟凌忍不住想着,这世间,再也不会有人对他这样好。就连现在,到了现在,他再生气,也只不过是在担心自己罢了。

往事已不可追,前路一片空茫。待此间事了,分道扬镳,如同此时这般的剑拔弩张,也全是奢望。

耳边仿佛又响起了花道戍方才问他的话:他…是你的道侣么?

…………

钟凌叹了口气,终于在他暴烈如火的怒视下垂下了眼睛,轻声道:“挽风,放手。你弄|疼我了。”

颜怀舟的手在他肩上猛地颤了一下。

然后僵硬地,慢慢的,慢慢的——松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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