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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云裂石般的轰响贯穿九霄,灵泉池底的瑶台镜第一个感知到了地心深处传来的剧烈震颤。

翻飞的灰袍带着激涌的水波破空而上之时,一条躯体庞大的螣蛇也从幽冷潮湿的洞穴中疾冲而出,落在地面化为妖主鳞泽的身影。

妖界内的妖修们如临大敌,纷纷朝着震荡不断的方位赶去。云极只听得四周嘈杂惊惶声乱作一片,所有人都在急切地询问着:“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还没等他们做出反应,脚下厚重的大地竟闷声崩碎开来。原本生机盎然的山林中霎时乱石滚动,草木尽折,裂土而出玄铁将军令带着所向披靡的威势,朝一众完全来不及防备的妖修压迫而至。

依照妖族原本的计划,该是先造出以假乱真的幻境阻住人族修士勾动天地灵气的来源,再以阵法迷局逐个击破,徐徐图之。他们此前先后在转运阁与聚灵山中想方设法诱杀琢魂以上境界的修士,打得也正是削弱人族核心力量的主意。

云极和鳞泽千算万算,都未曾料想到会还有硬碰硬的一天,也未曾料到玄铁将军令会在此时此地,出现在钟凌的手里。

可变故来得太过突然,再想补救也没有任何机会。云极咬了咬牙,厉喝一声,强逼着自己身上封印的凶兽之魂化形迎战。

他现在并不是巅峰状态,这两日也因想着花道戍的事情连连走神,无法静心。穷奇与梼杌在他的命令下狂吼着朝玄铁将军令扑去,那饕餮的残魂却是无论如何也召唤不出来了。

听澜锐利明亮的剑锋已至眼前,由不得云极再多做思考,只得调动起周身残存的全部妖力与钟凌缠斗在了一起。

聚灵山内,钟凌因签订了转运阁的灵契修为受限;生死刹里,他亦从头到尾都处于混沌当中。这是云极第一次和钟凌在绝对平等公正的情况之下交手,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清执安天下,听澜定九州”这句话会在天下广为传颂。

钟凌从来都不是浪得虚名之辈。所谓的金鳞榜首与神君之称,都是他凭借着自己的本事一步一个脚印踏出来的。

剑意刚直雄浑,带着所向无敌的气势,斩断了云极的每一寸退路。

云极心知肚明,落败是迟早的事。但是他…不甘心。

与云极对阵的同时,钟凌仍在密切关注着周围其他人的动静。

颜怀舟从来都不曾让他失望,妖主鳞泽如今只剩下招架退避一条路可走。赤尾夫人的战力也和他推测的相差无几,七尾现出七个分|身,将沈星驰以吾皇剑凝聚出的虎头缠得密不透风,短时间内胜负难料。

其余的人都与妖修们厮杀在一起,即便钟凌再不愿,流血牺牲都无法避免。

随着时间的推移,穷奇与梼杌被玄铁将军令彻底磨灭,他听见云极的身上出现了细微的喀嚓碎裂之声。

每一头凶兽残魂的消逝都会对镜灵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胶着的战况也在这一刻开始渐渐变得分明起来。

听澜的锋刃距离云极脖颈只有分毫之差的时候,颜怀舟匆匆赶到,把已然站不起身的妖主鳞泽丢到一旁,落在了与钟凌并肩的地方。

钟凌手执长剑,望着云极与苏妙妙如出一辙的碧绿色瞳孔:“云极大人,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么?”

云极的苍白的双手下垂于身侧,对他连连冷笑道:“不然呢?”

钟凌的语气十分平静:“不知大人有没有发现一件事情。我们现在站着的,正是苏妙妙当年陨落的地方。”

“你以为自己是在替他复仇,可我却在想,苏妙妙如果今时今日就在这里的话,他非但不会赞成你的计划,恐怕还会对你的所作所为十分失望。”

云极的面颊上浮现出数道细微的裂痕,一字一顿冷酷道:“还轮不到你来对我说教。”

他的眸光里充满了恶毒的怨色,将手慢慢拢进了袖袍。

鳞泽趴伏在远处,目不转睛地盯着云极所有的举动,心中陡然涌起一股怪异畅快的快活来。

瑶台镜是他手中备受重用的武器,也是毁去他所有骄傲的噩梦。因而除了鳞泽,没有人知道云极另外一个私藏的秘密。

这是云极不肯动用的底牌,也是他为最强大的力量来源。

云极若是用了,登时便会就此消散,但在他消散之前,足够将眼前这名人族修士的性命一并留下。

镜灵本就是被苏妙妙以至纯精血温养才得以现于世间。支撑着云极的,除了那四头上古凶兽的残魂和从鳞泽身上掠夺的妖力,还有最至关重要的一件东西——

苏妙妙临死之前,喷洒在瑶台镜上,永不入轮回的热血。

在鳞泽迫切的目光中,云极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往周围扫视了一眼,好似要在最后的时刻再看一看自己放心不下的人,然而却一无所获。

与云极久久对峙的钟凌终于听到他主动开口说话了,声音就像他们第一次在疾风城中初见时那般缓慢而冰凉,又分明带着一丝丝微不可察的颤意。

“花道戍呢,他为什么不在这里?”

钟凌提在胸口的心安然落了下来。

他轻轻叹了口气,神色也柔和了不少:“难为你还能记起小花。”

“可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想先告诉你一个我自己也是刚刚想明白的道理。大人愿意听我说完么?”

云极没有心思听他说教,又希望早些从他口中得知花道戍的下落,略有些不耐烦道:“什么道理?”

钟凌对着他笑了笑:“我只是想告诉大人,过去的事情就是过去了,再怎么伤心难过,遗憾追思,皆是无用。唯有眼前的人才是真的。”

“就像你以前不够了解苏妙妙究竟想要什么,所以一步错,步步错。现在你更不了解花道戍究竟想要什么,将来尘埃落定的时候,我赌你会悔之莫及。”

他把悔之莫及这四个字咬得极重,云极倏而抬起头来,直直与钟凌对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花道戍他现在到底在哪里?!”

钟凌顿了顿,确认云极再等不下去,才悠悠道:“小花已经离开了妖界,我也不知道他往哪里去了。但是他临走之前与我告别,言语中大有万念俱灰的赴死之意。云极大人,你若再不去找他,恐怕——”

他的话音未落,云极骤然神形巨震,难以置信地朝后退了两步,纵身朝妖界之外飞掠而去。

鳞泽大失所望,在他身后震声怒喊:“云极!”

云极的背影僵住片刻,但很快又消失无踪,没有再回过头来。

颜怀舟满头雾水:“你不是交代小花留在不周山等我们的消息么?他几时说过要寻死了,我怎么不知道?”

钟凌面色严肃,凑近了颜怀舟耳边,悄声道:“我诓他的。”

颜怀舟愣了一瞬,而后几乎笑得直不起腰来:“真有你的。”

钟凌没忍住,也跟着他笑,全然不知晓对花道戍承诺过的这份善意,亦在云极的一念之差间,帮到了自己。

沉重的气氛烟消云散,妖修落败,云极离去,眼看大局已定,只剩下与妖主鳞泽议和了。

钟凌紧绷的神经松懈不少,将听澜剑收回鞘中,与走上前来寻他的钟屠画一道商议双方讲和的条件。

就在众人都以为所有事情全部结束了的时候,钟凌正舒了口气,眼角的余光突然扫到一束急射而来的阴影。

本能的反应让他慌忙纵身拦去,挡在了避无可避的颜怀舟身前:“小心!”

“——阿凌!”

“——主上!”

颜怀舟和被沈星驰制住的赤尾夫人同时发出了一道惊呼。

多年来被停滞不前的修为和难以实现的雄才大略逼至疯魔的妖主鳞泽,在这个所有人都放松下来的间隙里,猛然腾空暴起,向打破了自己最后幻想的仇敌迸发出了他的濒死一击。

这是螣蛇一族以燃烧生命作为代价的,“恶念诅咒”。

诅咒生效,寸断肝肠,无法可解。

电光火石间,颜怀舟揽紧钟凌挡在他面前的身体拧了半个旋,生生将背后的空门转向了那道无比怨毒的诅咒之力。

阴影刹时没入了他的后心,鳞泽疯狂回荡的笑声一并戛然而止。

时间仿佛停顿了下来。

诡异的寂静中,钟凌颤抖着手想托起颜怀舟拥在他身侧的双臂,颜怀舟也跟着怔忡须臾,同样疑惑地转过了头去。

他并没有感受到灵台被穿透的痛楚。因为有一团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银白色光芒乍然涌现,把鳞泽恶念诅咒的阴影完全包裹了在其中。

念力之间的对撞柔和而漫长,钟凌隔着劫后余生的惧意与欣喜,喃喃道:“雪妖女的冰莲……为什么会在你的身上?”

颜怀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就连他也从来没有发觉过这朵冰莲的存在。只是钟凌的手仍旧在抖,他只好不断地抚着心上人的脊背,试图平息他不安错乱的情绪。

赤尾夫人远远看见这一幕,如同被抽去了浑身最后的气力,深深垂下头委顿在地,露出了一个失魂落魄的苦笑来。

“你们居然去过千山雪域,还得到了雪域圣女最为真诚的祝福。”

她盯着自己和鲜血黏连在一起的赤红裙摆,眼泪掉得一串接着一串:“云极大人功亏一篑,主上也算是作茧自缚……那么多心血到头来竟都是一场空。”

时也命也。

大势已去,再没什么好说的了。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弱肉强食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既然今日输在你们手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

钟凌没有看她一眼,也完全听不清楚赤尾夫人此刻在念叨些什么。

唯有经历过后,他才知道……虚惊一场这个词,是多么的美好珍贵。

在他下意识地朝颜怀舟的方向拦过去的时候,本来算准了瞬息间可以移动的距离,一心想的都是如何将颜怀舟扑倒在旁侧的地上。

那样最起码有七八成的概率可以躲得过去,完全不需要某些人做出毫无必要的取舍。

可颜怀舟永远,都比他更快一步。

钟凌现在什么都不想做了,甚至顾不得回应身边兄长的关切。他只想狠狠踹上颜怀舟几脚,攥住他的衣领,认认真真地告诉他,自己并不需要他每次以身相代的保护。

但眼前的人显然完全意识不到这种行为有多么可恶,还朝着他笑得即开怀又嘚瑟。

“阿凌,我就说吧。我的运气每次都是天下第一好!”

作者有话要说:  每一次善念的种子,都会开出最漂亮小faf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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