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第 4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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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林阿婉这一紧张,又咳了几声才终于收住。听到皇帝的抚慰，她忙欠身道：“多谢皇上。”

皇帝看着她，点了点头问：“小姑娘,霄哥是个爷们，难免粗心,你要少了什么,受了委屈就进宫来找贵妃。让她帮你。”

众人又一惊，这是何等殊荣。皇帝还真是将曲寒霄当亲皇孙养。

林阿婉望向坐在皇帝身边的那女子。只见她保养得十分好,看上去也不过四十大几岁的模样，头发依旧乌黑明亮，珠光宝气，妆容十分明艳。如今虽年纪大了,依旧是个大美人。

那贵妃娘娘看着她,忽然露出惊讶之色：“丹儿,将军夫人，你如何抱着丹儿？你在哪里碰到它的？丹儿年岁大了，可禁不起你们年轻人搓揉。”

在座的众人早就看到林阿婉怀里抱着猫了,但是大部分人都没认出来那只猫是谁。

如今众人听着贵妃的话风,不由都微微一惊。贵妃又把这猫放出来了？今日是谁倒霉？大家看向阶上的林阿婉，难道方才的恩宠都是做戏，其实皇帝是想清算曲寒霄。

却听林阿婉脆生生地道：“贵妃娘娘，我也养猫。这猫二十四了，实在高寿。我方才看它似乎吃了什么不好的东西,一见我就扑了过来。”

贵妃急道：“什么？然后呢？丹儿它……”

林阿婉眉眼一弯,摸了摸丹儿的头。那白猫眯了眯眼睛，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林阿婉道：“然后它就被我夫君捉住啦。贵妃娘娘我一路行来，觉得皇宫好大呀,又有太液池什么的，小丹要是乱跑，可是有些危险呢。”

贵妃眼神一闪，没想到这粗鄙的小丫头，倒是不傻。这番话说的没什么毛病：“丹儿平日里乖得很，哪里会乱跑，更不会吃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倒是它虽然是只猫，但猫眼通灵，它扑你，想来定有缘故。”

众人听着这熟悉的词儿，都不由十分不安。贵妃这猫哪里是猫，明明是个催命鬼。

皇帝看着曲寒霄，并不说话，而曲寒霄只是看着自己的妻子，也不说话。他知道林阿婉看似侃侃而谈，实际很紧张。她越紧张越多话。

却听林阿婉一怔，她抱起猫来，伸手就熟练地捏开了猫的嘴，露出了它的舌头来。

她道：“什么通灵，我没见过不敢乱说。但是小丹真的是吃坏了，您看它的舌头，现在还发绿呢。这应当是给它吃了什么不好的东西，激发了它的狂性，它才会来扑我。”

这下连皇帝都皱起眉头，看向她：“小姑娘，你说它吃了什么？”

林阿婉见皇帝亲自询问，忙道：“想来大内御花园很大，种了许多猫不能吃的植物吧。许多普通的植物，人吃了没事儿，猫吃了却有妨害。”

说着她望着丈夫，眉眼一弯道：“还好我夫君呀，他武艺超群身手又敏捷，才能既捉住小丹，又不让它伤人呢。”

曲寒霄没想到她这般聪慧，不仅反击了贵妃，还要夸赞她的夫君。

他舀了一勺汤，送到她唇边道：“娘子渴么？”

林阿婉脸微微一红，这样大庭广众之下，是不是有些太亲热了？但她还是低头啜饮，不由眼睛一亮，眉眼一弯道：“这醒酒汤没有放惯常的生姜，而是放了薄荷呀，清甜清甜的。”

众人看他们新婚夫妻旁若无人地秀恩爱，都不由瞪大了眼睛。

这还是那位冷面大将军吗？

而京中众女们也顾不得思量贵妃到底卖什么药，目光都变得火辣起来，一时都恨不得自己坐在林阿婉的位子上。

皇帝看到了曲寒霄的动作，亦微微一怔。他的眼角眉梢都透着一丝平静，他也有些年没见过这样的曲寒霄了。

他看着林阿婉的目光多了一份探究，这个小姑娘有什么过人之处么？

他忽然道：“小姑娘，既然你说它在大内生活不便，那如果我让你带着它出宫，颐养天年，你愿意吗？”

众人都大吃一惊，这是什么意思？

曲寒霄的手一顿，亦抬头望着皇帝。林阿婉偷偷望着丈夫，见他似乎并没有反对的意思，她立时点头道：“好呀。我愿意。”

贵妃立时急了，她道：“将军夫人，你既养猫，可知道猫就像家人一般吗？丹儿陪我这么多年，你怎么能说要就要？”

最近这些年，皇帝老去，在女色上越发淡了，已经停了选秀好多年了。贵妃在宫中顺风顺水，这还是第一次皇帝这般不给她面子。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鸷的光，不过一个乡下野丫头，曲寒霄找她来做戏，她还真以为她是大将军夫人了吗？能不能活到明年都未知。

林阿婉眨了眨眼睛，觉得这贵妃有些不讲道理啊。

她柔声道：“对不住了，贵妃，我答应了皇上，不能违抗旨意。而且小丹年纪这般大了，待在宫里，还吃错东西，实在是有些可怜。我一时忘形，您别怪我。”

贵妃捏紧了手中的杯子，沉下脸来叫：“丹儿！丹儿！过来！”

但那白猫却眯了眯眼睛，伏在林阿婉怀中，一动不动。显然并不眷恋座上的主人。

贵妃尖利的长指甲在烛光下闪着血红的光，她忽然道：“都说了丹儿是通灵看到什么了！它都听不到主人的话，是不是被不干净的东西魇着了？”

庭中众人瞬时微微一抖，林阿婉也觉得似乎起了阴风，贵妃娇媚的容貌好像也变得有几分可怕。

却听曲寒霄冷冷道：“贵妃，你是在说天潢贵胄的魂魄是不干净的东西吗？”

众人又一抖，曲寒霄这是怎么了？刚重获皇帝恩宠，就要恃宠而骄了吗？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皇帝将手中的酒杯掷到了地上，炸雷一般的吼了一声：“你们在说什么鬼话？七月十五过了两个月了，你给朕凭空见鬼？”

众人立时浑身一颤，立时都跪在了桌前，伏地颤抖道：“皇上息怒！”

只有曲寒霄和林阿婉，兰贵妃三人还坐在桌前。

只是兰贵妃脸色苍白，是吓傻了。林阿婉则是看着丈夫行事，他不动，她就不动。这是他们来之前说好的么。

曲寒霄动了，他站了起来，走到了皇帝跟前，从桌子上端起酒壶来，给皇帝斟了一杯酒道：“皇上，小丹我抱走了。多谢皇上赏赐。”

众人都不敢抬头，只有林阿婉望着丈夫。她看看两人，他们站在一起，丈夫比皇帝还高了一些，但是两人都是一样高大的体格，十分强健，眉眼也有些像。

却见皇帝的眼睛转过来，正盯着她：“小姑娘，你说，我该不该喝他的酒。”

林阿婉吓了一跳，为什么这位九五之尊这般喜欢跟她说话。

她立时坐直了不再靠着案几，让自己庄重一些。

她眨巴眨巴眼睛，看起来十分可爱：“我觉得，还是不喝了吧？”

众人不由低低得抽气，这位西北来的野丫头，实在是鲁莽，曲寒霄要糟糕了吧？

却听她声音婉转动听：“这酒有点儿辣，皇上我方尝了这醒酒汤很好喝。皇上要不要也尝一点儿？”

曲寒霄居然真的放下了酒杯，依言举起了醒酒汤，双手俸给皇帝。

皇帝眉头一皱道：“霄哥儿，你刚才是怎么做的？”

曲寒霄一怔，看着老皇帝的眼睛。这双眼睛黑如深潭，潭底荡漾着一丝不可查觉的复杂之情。

曲寒霄不再看他，而是像方才那般拿起了汤勺，舀了一勺，送到了老皇帝的嘴边。

老皇帝依旧深深皱着白眉毛，但是他却张开嘴，一口吞了。

众人都瞪大了眼睛，不知道这算啥事儿？却听皇帝道：“小姑娘，我喝了，不好喝。还是给我酒喝！”

曲寒霄却不动了道：“我夫人说得对，皇上不宜再饮烈酒了。”

皇帝的脸一沉，就要发作。却听林阿婉忽然道：“喔，我知道了，皇上不喜欢吃甜的呀？那皇上喜欢吃辣的么？”

皇帝转过头看着这个小姑娘，一时不知道她是聪明绝顶还是无知者无畏。但是她眸子水光潋滟，小脸透出一点儿红晕，唇角弯弯的模样，看上去十分鲜活。与这宫中那些战战兢兢的假人不同。

真是令人怀念的生气勃勃。

皇帝收敛了怒容道：“自然。怎么了？”

小姑娘看向丈夫，见丈夫并无责怪的意思，她站了起来，走到了御桌之前。

她捡起一双筷子，蘸了蘸桌上的一道辣椒枸杞油焖大虾的红油汤，在那醒酒汤里搅了一搅道：“您现在尝尝，应该合您的口味了。”

曲寒霄不由眸中含笑，他依言又舀了一汤勺，道：“皇上，我夫人厨艺上佳，西北的口味也偏辣。”

皇帝的眉头不由略松了松，他又喝了一口，不禁伸手端起碗来，又自己去夹那大虾。

林阿婉忙道：“皇上，醒酒汤清淡为主，取个辣味就好了。加多了反而不好喝。”

皇帝皱着眉头，但是没再夹虾，而是一饮而尽。他道：“嗯。不赖。可以再多喝一斤酒了！”

林阿婉脸上的微笑一滞，啊，这喝了醒酒汤，再喝第二茬酒，这是图啥呢？

曲寒霄亦有些无奈地看着皇帝。

皇帝看着他们小夫妻的模样，却觉得一阵高兴，扫视着目瞪口呆的众人道：“你们干嘛呢？光看不吃吗？御宴不好吃？”

这一声令下，众人都立时回座，就当方才的事儿没发生。

而坐在一边儿的贵妃脸却越白了。

她的唇微动，看着小姑娘怀里的猫，眼中忽然闪着恶毒的光。她尖利的指尖一挥，看似是去抓猫，实则是朝小姑娘的脸上抓了过去。

林阿婉不由一声低呼。却见贵妃的手腕已经被曲寒霄捉住了。

贵妃立时高声叫道：“圣上，曲寒霄对我无礼！”

皇帝方才和缓的脸色立刻又阴沉下来，他猛然就朝曲寒霄身前击出一掌。

众人都大惊，而皇城侍卫们立时抢了上来，要帮助皇帝捉拿曲寒霄，只听皇帝怒喝一声：“滚开！”

说着便一脚踢翻了御桌，桌上的菜哗啦啦撒了一地，而他一招都不停就朝曲寒霄攻了过去。

曲寒霄足尖一点，就向后跃到了酒宴之前。那里本来正在轻歌曼舞的歌姬们都发一声喊，退了开来。

而皇帝亦眼神一沉，紧随其后，掌风呼呼道：“出招！”

曲寒霄却只是防守，并不出招。一时皇帝的猛攻如同大海卷起波涛，掌风呼呼，众人只觉厅堂之中瞬间劲风呼啸。

林阿婉站在一边儿都看傻了，这，这皇上看起来跟自己爷爷一般大的岁数，咋脾气这般坏呢？说打就打么？

林阿婉却觉眼前一阵风袭过，她立时向后一跳。

看到贵妃正恶狠狠地看着她。她不由微微一颤，贵妃看她这般机灵，立刻对左右的宫女道：“把她给我抓起来！”

她的话音刚落，却见方才还在跟老皇帝过招的曲寒霄忽然挥出一掌，接了皇帝一掌，同时借力后跃，跃到了林阿婉的跟前。

他的脸一沉，身上杀气略泄了一丝，众人只觉心胆皆颤，不要说抓人了，连靠近他都办不到。这就是龙虎大将军的威风吗？

曲寒霄只冷冷地看着贵妃道：“贵妃娘娘，她是我一品大将军的夫人。除非皇上下旨抄家，否则没人能动她一根手指。”

贵妃惊得直接坐到了椅子上，她一时被杀气所慑，也说不出话来了。

她的心中不由骇然。曲寒霄小时候一直在宫里跑来跑去，在自己心里他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即使他现在长大了，她也一样如此看他，全然忘了他如今已经是名震天下的大将军了。

皇帝本来打得正过瘾，忽然曲寒霄跑了，他一皱眉头，又听到曲寒霄说的话，他不由不耐烦地道：“兰贵妃，我让你办宴会，不是让你天天欺负小姑娘，你个当奶奶的，对小姑娘起什么劲儿哪？”

贵妃瞬时脸色惨白，她以为自己永远是第一美人。皇帝这十几年来，连新人都不进了。她总以为自己笑到了最后，如今才知道原来是皇帝觉得他们都老了，不折腾罢了。

看着母妃那般难过，下面坐着的孟津王坐不住了，他站了起来道：“父皇，儿臣方才看得明白，是龙虎大将军无礼在先。母妃为这次宴会，十分用心。没想到大将军却……”

老皇帝看着他们，眉头又皱得死紧。

却见曲寒霄忽然拉着妻子跪了下来，他目光深邃，声音低沉地道：“皇上。我与妻子在边城的滇会王世子尹思铭府中，遭遇努戈人刺杀，坠入深渊，九死一生。不仅如此，我大婚之夜，努戈人又来刺杀，尹思铭兄妹故意放出烟花，遮掩了我求助的烟火。”

只听曲寒霄冷冷道：“请皇上还我公道，彻查滇会王世子尹思铭与努戈人勾结之事！”

这下所有人都一片哗然。而孟津王也没想到曲寒霄居然这般光棍，在接风宴上，他居然就要翻桌子。

不过他看着一地碎片，唉，是他父皇先翻桌子了。

皇帝脸上的怒容更甚，他扭头看着孟津王：“你去查！滇会王世子是你保举的，查出什么来，你也有失职之罪！”

却听一人站了起来，他生得很高大，但是模样却有些文弱，穿着亲王的赤色盘领窄袖袍，袍上金龙熠熠。正是皇帝的二儿子宋王曲梦飞。

他恭敬地道：“皇上，滇会王世子是四弟保举的，您叫四弟查，四弟碍于情面诸多不便，儿臣自请为父皇分忧。”

皇帝看着宋王，又看了看跪在阶上，却挺直了腰背正望着自己的曲寒霄。

他待要发火，可是忽然心里又觉得没意思。他的目光扫过众人，不由落在了曲寒霄身边的小姑娘身上。

那小姑娘睁大了眼睛，似乎想弄明白这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可是不管她怎么看，都弄不明白一头雾水的模样。

她这样子倒是挺有趣，比这满庭各怀鬼胎的勋贵的脸好看多了。

皇帝微微抬起下颌，对那小姑娘道：“别怕。”

他又对众人道：“你们起来吧。朕又没说不查。老二和老四一起去查。霄哥儿，你要一起派人去吗？”

曲寒霄一怔。没想到皇帝居然肯叫他派人去，这样说来，皇上这次是认真的了？

他看着脸色难看的孟津王，又看着座上眼神狠毒的贵妃娘娘。若不是他们欺人太甚，居然想趁乱欺负他的小娇妻，他本来打算先自己查清楚，捏到实据再说。

曲寒霄他们路上走得太快，明明尹思铭兄妹在他们之前动身的。可如今但是他们到了，他们兄妹居然还没到。

他沉声道：“是，多谢皇上。”

皇帝不耐烦地道：“都起来吧！谁再生事，就把他丢出去！好好吃顿饭都不行。各个盼着朕早死吗？”

众人唬的立时伏地道：“皇上恕罪。”

皇帝叫：“开席奏乐，谁准备了啥才艺，下来表演！”

当下立时太监宫女们手脚麻利地收拾桌子地下，又重新送上了一盘盘珍馐佳肴。而乐工们也细细地吹打起来。

只是在场的众位贵女们却你看我我看你，脸色都煞白。

今日的贵妃大宴，虽然召集得很仓促，但是大家也都很重视，她们来之前，都打算将为了重阳宴会准备的节目拿出来。

谁能知道今日皇帝上来就掀桌子啊！据说皇帝年轻时候就这样子，一生气就掀桌子，与人大打出手。但是皇帝如今已经六十了，虽然脾气还是很坏，但到底等闲不再与人相斗了。

岂知曲寒霄一回京，就让皇帝这般大动肝火。

众人又望着阶上脸色非常难看的贵妃。贵妃风光了这么久，这次大概要不好了。她大概也没想到不过是西北来的一个野丫头，竟能掀翻她吧。

众人的目光都变得隐晦起来。

却听皇帝又不耐烦地道：“谁来献艺？”

众贵女心里害怕，都怕触怒皇帝。而那许任雯目光一闪，决心逆流而上，她就要站起来。

却听阶上站起来一个小姑娘，她脆生生地道：“那我给皇上演一出小皮影吧？”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了一对儿影偶。却是她自己和曲寒霄的影偶。

众人的脸一白。完了，这下刚收拾好的桌子，大概又得收拾一遍了。喔，不，这宴会大概要散了。

座上的皇帝瞬时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他凝视着曲寒霄。坐在一边的贵妃眼神一变，她似乎想要说什么，但看着皇帝的脸色，到底还是没敢开口。

曲寒霄迎着皇帝的目光，只淡定地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平淡地道：“我夫人擅长影戏。这影戏是她新做的。她就想着献给皇上了。”

皇帝从曲寒霄的脸上，移到了那小姑娘脸上。只见她的眼神清澈见底，正望着自己，没有阴谋，也没有什么企图，只有想要演一出戏的渴望，单纯而明澈。

皇帝的神色终于一松，道：“霄哥儿，你如今又喜欢影戏了？”

林阿婉一时亦一怔，她忽然想起当初她跟丈夫重逢的时候，她也小心地问丈夫喜欢不喜欢影戏。但是那时候夫君只冷冷说，不喜欢。

过了这么久，她几乎都将他的这句话忘记了。那，自己给他演了这么多出戏，他是真心喜欢，还是其实并不喜欢呢？

她一时有些紧张，却见丈夫亦望过来。他眼神深深，似有无数情谊。他缓缓道：“是。我妻爱影戏，常听就又喜欢了。”

林阿婉不由眉眼一弯，太好了，果然他还是喜欢的呀。

却听阶下坐着的邵阳公主好奇地问：“影戏是什么？我在宫里都没看过。”

众人立时微微一抖，只装做没听到。

皇帝听到他的小女儿这般说，脸上神色亦变得和缓。

他忽然道：“从前，你三哥活着的时候，影戏是宫里最红火的戏。他最喜欢影戏了。”

这下这小姑娘的脸也白了。她虽年纪小，可也知道她三哥废太子曲梦景，多年前因谋反兵败自杀了。

那废太子曲梦景本是父皇最宠爱的儿子，也是世人爱戴的太子，可却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据说当时连他刚出生的婴孩都被杀掉了。

废太子从此不能提起。

众人却不由望着曲寒霄，虽然如此说，但据说曲寒霄跟废太子生得颇有些相似。曲寒霄的母亲许时慧，与先皇后乃是姑侄，想来是家族血统的缘故。

只是曲寒霄这份不同寻常的恩宠，总让众人心里嘀咕。废太子死后，皇上再没有立太子。

如今皇上已经六十了，日渐年老，可他乃是大承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皇帝，一直精力过人，乾纲独断。皇子们早就人过中年，虽然蠢蠢欲动，但是如今谁也没有可以继承大统的势力。

众人望着座上的皇帝，他须发皆白，但是背挺得笔直，依旧十分健朗。既然如此，众人只希望，圣上能继续这么健康下去。

却听曲寒霄道：“夫人，大家在等你。”

林阿婉的手腕一抖。

她知道废太子是谁。因废太子喜欢影戏，编了不少影戏本子。但是他死后，那些本子都被禁了。

阿婉小时候曾在家里翻出个没见过的影戏本子。她兴冲冲地拿去给爷爷看，却被爷爷骂了一顿。爷爷非常慎重地告诉她，不许跟别人说家里有这个，会掉脑袋的。

林阿婉望着丈夫，他只是鼓励地望着自己，用眼神示意自己不要害怕。

她又转头看着皇上的眼神。她看不懂他的神色，但是皇上的模样称得上温和了。这，应当是不讨厌的意思吧？

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没事儿。

她站了起来，走到了乐工们的面前，对他们说：“请大家奏个大得胜吧。”

乐工看着这位据说是出身平民的夫人。她与宫廷中的众位贵妇人的确不同。乐工们望着她，从她身上嗅到了与自己同样的气息。

那为首的乐工问：“是西北的大得胜么？”

林阿婉并不知道大得胜原来还分地方，每个地方的曲子都不同。她立时点头道：“是，多谢啦。”

众乐工点头，他们的眼中也有些怀念，这宫里二十年没有影戏演了。

只听锣鼓一响，唢呐月琴二胡随即响起，琵琶亦如珠玉落盘，叮叮咚咚，众人精神一振，都望向林阿婉。

只见林阿婉两只手挑两只影偶。

皇帝亦定睛看着林阿婉，只见她手中的两只影偶都不大，但是雕工十分精致。

皇帝的耳边忽然响起了一个久远的清朗声音：“父皇，这是西北的影偶。雕刻方法与我们京畿的不同。您看这雕工是不是更加复杂，女孩子都刻得很秀丽。”

皇帝不由喃喃地道：“这是西北的影偶。”

所有人都非常惊讶地望着皇帝，即使是曲寒霄亦微微一震。

而林阿婉却眉眼一弯道：“是呀，皇上您懂行。”

她随即便让那小姐一甩袖子，唱了起来。这一出戏，正是将军得胜归来，小姐为他接风的戏折子。

与这宴席倒是十分相配。尤其是那两个小人跟她和曲寒霄一模一样，众人听着林阿婉婉转悠扬的唱腔，看她一会儿做小旦，一会儿做小生，竟分毫不乱，丝丝入扣。

大家一时都看入迷了。

而曲寒霄亦是第一次看林阿婉做小生，她演的将军，声腔清越，虽不及她师弟的浑厚，可是那念白举止，却与自己更相像了。

她一定得平日里长长揣摩，细心观察过自己，如今才能将自己演的这么像。

这小姑娘，原来这般了解自己么？

座上的皇帝听着小姑娘婉转的唱腔，耳边又响起那清朗的声音：“这是碗碗腔，父皇我唱得不好。西北影戏，本以秦腔为主，后来有了老腔，都走慷慨激昂的路子。如今这碗碗腔成了大势，唱腔悠扬，细腻多变，唱功要求也更高一些。”

皇帝微微闭上了眼睛，耳边回响起自己当年不耐烦的话：“那秦腔老腔还有点儿意思。这个不好听！你总拿着这些玩偶走来走去的还不够，如今还学起唱来了？信不信朕给你都烧了啊？”

而那清朗的声音却笑了：“父皇，您不喜欢，太后喜欢。她说老腔吵得头疼，这碗碗腔正好。还叫她宫里的宫女们学。”

却听那小姑娘唱道：“如今大将军得胜回朝，百姓万人空巷齐观瞧，看着盛世太平，皇恩浩荡，从此再不起刀兵，福寿绵长。”

锣鼓点停了下来，小姑娘微笑着道：“皇上，我献丑了。”

她不由望着曲寒霄，却见夫君眼眸深深，都是对她的赞许。她立时将心放回了肚子里，看来她演的不错。

下面的众人不禁发出低低的赞叹声。但是大家此时都不敢说话，他们都望着闭着眼睛的皇帝。

却听皇帝喃喃道：“这碗碗腔，太后喜欢。”

众人又一抖，今天是什么日子啊，先是废太子，如今皇上又开始念叨太后老人家。

大将军这是故意的吧？一定是故意的吧？太后的八十岁寿诞就在重阳。可是她一直待在皇庙的凤连山上，不肯下来。据说皇上送过去的寿礼，都被老太后丢下山来了。

皇帝不高兴，文武百官也跟着倒霉。皇上从山上下来的那一个月，众人都被折腾得灰头土脸，各个嘴上都起了燎泡。

现在好不容易最近皇帝不提这件事儿了，显然他是死心了。如今这一出影戏，就又招引起皇帝的念头了。

却听林阿婉十分高兴地问：“呀，太后喜欢看影戏？那她老人家喜欢什么，我回去就预备着，拜见她老人家的时候，唱给她听呀。”

众人十分无语地看着这位大将军夫人，这缺心眼儿还是自来熟啊？曲寒霄那样沉默寡言心思深沉冷酷无情的人，居然娶了个这么活泼的女孩儿啊？

却见座上的皇帝终于睁开了眼睛，他望着眼前的小姑娘道：“这戏是你自己做的？”

林阿婉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是。但也有人帮忙。我，我一人写不出这么多词儿。”

邵阳公主不由轻轻笑了，大将军夫人真的好有趣。

皇帝看向曲寒霄，道：“她刻你的模样，做影偶，你答应她的？”

曲寒霄点头道：“她难得喜欢。”

皇帝将他的这句话念了一遍：“她难得喜欢。好，好一个难得喜欢。”

他睁开眼睛道：“小姑娘，你嫁给了龙虎大将军，但是你的一品夫人封号还没有吧？”

林阿婉一怔，正要说那是什么，还好忍住了，她摇摇头道：“没有。”

“好。跪下听封。”

一时宴席上的众人都忙跪了下来。林阿婉也忙跪了下来，心想这皇帝倒是个很好相处的老爷爷，可是就是有些费膝盖。

当下听皇帝道：“兹加封大将军曲寒霄之妻……你叫啥来着？”

众人绝倒，林阿婉忙道：“我，我叫林阿婉。”

“嗯，加封大将军之妻林阿婉为一品诰命夫人，赐……赐你在重阳，为太后搬演影戏，恭迎她老人家下山。钦此！”

众人傻眼了，曲寒霄亦不由吃了一惊。

林阿婉心猛然一跳，呀，我成了一品夫人啦？也不知道有没有俸禄。给太后演戏，那好呀。她立时叩头道：“谢主隆恩。”

接旨么，这个事儿她熟悉。

皇帝看着那小姑娘兴高采烈的模样，他心里也很满意。

再看曲寒霄沉着脸想说什么，他立时转头看着贵妃道：“啊，兰妃好像喝多了。你们继续，朕陪兰妃回去休息了。”

说着他袍子一甩，示意宫女太监们驾着贵妃。太监喊：“起驾回宫！”

众人立时又跪下行礼，而曲寒霄看着眉眼弯弯，一脸兴奋的小姑娘，一时也不忍心跟她说这里面的事儿。

皇上走了，大家瞬时自在起来。

那邵阳公主第一个走了过来，要看林阿婉的影偶。

林阿婉将影偶拿出来，众小姐们都觉得十分新奇，便都走了过来，围着要看。

尤其是那武将，与曲寒霄一模一样，都那般英俊。还有曲寒霄方才跟皇上说的话，没想到大将军对妻子这般好。

已经有小姐又目光火热地盯着曲寒霄，如此良人，他的后院里多个人，也没关系吧？

那许任雯亦微笑着走了过来：“表嫂，这影偶是你刻的么？”

林阿婉点头，众位姑娘们又一声赞叹。

许任雯道：“表嫂的手好巧啊。不知道为太后演戏，表嫂打算做个什么影偶？”

林阿婉一听，忙问道：“那太后她老人家喜欢什么呀？”

这一问，众女都面面相觑。林阿婉望着邵阳公主，邵阳公主只摇摇头道：“本宫也不知道。”

林阿婉一阵失望，却听曲寒霄忽然道：“好了。今夜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众女十分不舍，但见林阿婉很听大将军的话，立时眉眼弯弯跟大家告辞。众女看着曲寒霄冷着脸的模样，也一时不敢

而在座的大人们，许多人本来想来跟曲寒霄攀谈，见他被贵女们包围，只想等姑娘们走了再过来。哪里知道这一等，他们就彻底失去了说话的机会。

曲寒霄牵着着妻子，从人群中走出大殿。只见满地月光如银，皇城中依旧灯火通明。

林阿婉望着灯火重重的亭台楼阁，不禁道：“这就是皇宫啊。我也是进过皇宫的人了嗯。”

曲寒霄见她似乎有些冷，打了个寒战，他伸臂将她搂紧了怀中道：“不仅如此。你以后还会常来常往。”

林阿婉一时微微一颤，今日入宫确实是大开眼界。她抱紧了怀里的白猫，想起那最关键的事儿：“夫君，太后到底喜欢什么影戏？”

曲寒霄似乎叹了口气，他搂紧了怀里的小娇妻：“太后她老人家已经十多年不回宫了。我只在很小的时候见过她。”

林阿婉这才明白为什么她问大家，大家都那样的反应。她一时有些懵，却听丈夫道：“你是我的夫人，我上了朝就会请朝廷加封你为一品夫人。这是顺理成章的事儿，被皇上拿来做了人情，连一点儿赏赐都没给。老皇帝真是越来越吝啬了。”

阿婉不由大吃一惊，抬头望着丈夫：“那，那我是不是亏了呀？”

曲寒霄低头在她发间一吻道：“是，亏大了。”

林阿婉脸一红，她小声问丈夫：“我今天没有丢脸吧？”

曲寒霄低头寻找她的唇，林阿婉吓了一跳，立时脸红透了：“这可是宫里。”

曲寒霄又重新牵上她的手，声音略沙哑道：“那回去给你卸妆。”

林阿婉不由微微一颤，却听丈夫低沉的声音响起来了：“阿婉，你今日很好，不能再好了。不仅没有丢人，还大大露了脸。太后的事儿，我们一起想法子，不必担心。”

林阿婉眼睛一弯，只觉心中一暖，瞬时再也不觉得秋夜寒冷了。

她小声道：“今日没有看到公婆。”

曲寒霄一顿，皇上为自己开庆功宴，但父母却都没有到场。若放往常，大概会被人反复讨论。但今日宴席上发生的事儿太多，让众人忧急的事儿也够多，大概没人会再提起这件事儿了。

林阿婉见丈夫没有说话，一时有些后悔自己嘴快。

却听曲寒霄淡淡道：“大概是想着我们还没有拜过祖宗，没有向他们磕过头，他们不想在宫宴里先见我们。明日我就送帖子，约定好日子，我们去潇国公府中见他们吧。”

林阿婉不由又紧张起来，比自己进皇宫还有些紧张，心跳加快。

曲寒霄见小娇妻忽然沉默了，低头一看，就看到她眼睛都有些直。

他不由唇边带笑，伸臂又搂住了她道：“因我母亲乃是先皇后的侄女，她曾经常出入宫廷。据说太后她老人家很喜欢我母亲。太后的喜好，你去问母亲吧。”

林阿婉瞬时抬起头来：“那我们明天就去吧？”

曲寒霄温柔地望着她：“你不害怕了？”

林阿婉脸一红道：“我不是怕母亲大人。她是大承最有名的女将军，嫁给了当世英雄车将军，后来又有了大承战神儿子。我呀，以前每次演到许将军的戏文，都很开心。我，我们明天就去见公公婆婆吧。”

没想到有一天我能成为她的儿媳妇，能与她面对面说话，成为一家人。

只可惜她不喜欢我，要不这也会是个很完美的故事呢。

听了小娇妻的话，曲寒霄也不禁有些出神，原来民间是如此看母亲和父亲的么？

只可惜戏文终究是戏文，现实却不是那么花好月圆的故事。

他淡淡道：“明天不行。母亲平日里不住在潇国公府，得等他们商量好日子，我们才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