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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真服还是假从,此刻的乐师们只能顺势而下,齐声称颂琴帝司嫣圣明仁德、谦和温让之风度做派。

为万民爱戴的圣君只立于原地,欣然接受着周围乐师、乃至四面八方的民众所产生的那越发精粹的功德之力。

他微微颔首,用那双如初春时积雪消融般柔暖的含笑眼眸,望着众生万物。

...

渠边的点点绿意倒影在波光粼粼的水波上,迷蒙而淼淼。

渠水旁那只着一袭白衣的圣君优雅从容而玉立,灿胜三华,威过九曜,其人于金光昭昭下熠熠发光。

皎皎容色如云中月,雪底梅,于交错横生的多重矛盾中生出鲜妍之花来。

如云中月,于迷蒙飘渺中含几分神秘圣洁。

若雪底梅,于神性中夹杂着些熏然惑意。

既喜怒无常而横扫六合,却总是于高高在上之位悲悯众生。

既欣悦无虞享着民众的辛劳所铸就的无上尊贵荣华之宝座,却又乐于去真挚地无私付出来渡化万千、普渡众生。

这般矛盾的一个人,时而宛若堕神临渊,时而又似佛陀降世。

...

只见那神秘尊贵的圣君漾开笑意,随着水面细微涟漪般淡淡流淌,让在场诸位都恍惚觉得日华暖融、春风拂面般舒适和熙。

琴帝周身光华细丝与粉尘慢慢消失不见,誓言的威力已融入其体内,于隐蔽中流转而起效。

他抬手示意众人起身,言辞悠悠地道:“天音殿旧部是吾的根基,自是不会亏待大家,只要...”

话到嘴边,司嫣却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用那双璀璨流转的琥珀色眸子扫视着众人,颇含深意地沉沉开口:“众位师弟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众位乐师立于各自的座席,垂头不敢直视,却也能感受到圣君炙热而有力度的眼神正落于身上。

每个人都觉得圣君是在凝望自己,良知道德、同僚情谊都以不同的方式鞭笞和拷问着他们的心神。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好像在那双眸子前是透明而清晰的,没有什么能瞒住他的那双通透而温润的眼眸。

人心善变,只需一喜一忧、一慰一呵,便有很多人绷不住了。

“圣君,这酒...”

蓝雅知道,大部分天音殿的乐师们都是中立的立场,对于策划头目的方案,他们不支持也不反对。

他们只是沉默的大多数。

若是那三位师兄的方案得以成功,其他乐师便会参与进来,于同一时间去向圣君提起挑战,因是钻了法则的空子,圣君也不得拒绝。

一则那流觞之中的酒酿是加过料的,二则以一己之力去挑战数百名乐师更为难上加难。这般的布局,只要圣君入了套,便任人揉搓,要他生则生,要他死则死了。

而若是计划泄露,被圣君发现,所谓法不责众,一来众位并未真正参与布局,只是作壁上观;二来他们可推说自己全然不知,没有证据圣君也无法责罚。

多么划算的买卖啊!

蓝雅一向不支持他们这般暗戳戳的行事,多次向周围交好的同僚委婉提过不妥,可大家都有所求,而从众心理也致使大家不会去过度反对不伤及自身利益的事,若是直截了当提出反对,反而是异类了。

虽说蓝雅心中多有愤懑,但她也不得不无奈承认,她也是这沉默的大多数中的一员。

但是圣君如今多次给了机会,很多举动都似有若无地带着些莫名的深意,虽然细看又无甚特别。

她的内心百感交集,又是害怕又是愧疚,又是敬意又是提防,便脱口便要说出计划来。

“咳咳!”齐穆猛地咳嗽了两声,将蓝雅的话给打断了。

他一心钻进了死胡同里,不断告诉自己,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虽然自己已经无法奏乐了,但是计划还是能顺利进展的,只要不出岔子。

而蓝雅若是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哪怕只是委婉地传达一些愧疚,对于此刻的他们都是不利的。

因为他深知,除了利害相关的慕弦、云霄和自己,其他人大多都只保持中立态度。势好会加入支持,而若是形势不妙众人便会拍拍衣袖拂身而去,留下他们三个罪魁祸首。

因此,如今圣君是否知晓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要让众人心中起事的劲儿不松了,把握住那些如今略偏向自己的同僚,将圣君架在火架上,不得不从。

于是,他顶着众人的目光,故作轻松地喊了一句:“圣君,我有话要说啊。”

只见那眉目如画、宛若神袛的圣君听着此话,缓缓踱步走来。

齐穆在内心疯狂给自己洗脑,告诉自己。

不要怕,怕就输了。

淡淡的冷香近了,那道威严而不失柔和的语调微微上调道:“哦?”

“齐师弟有何高见?”

齐穆晃晃昏沉沉的脑子,一咬牙一闭眼,视死如归地道:“依曲水流觞宴的旧制,如今该有人向我发起挑战,在下自然是想问众位有没有要向我挑战的了!”

他咬着哆哆嗦嗦个不停的牙关,在那九五至尊面前来了个装傻充愣。这番敢赤手空拳斗神龙的勇气与对抗,着实令人讶异感叹。

蓝雅本鼓起勇气要诉说,却被这一语打断,内心的思绪也更为复杂,一时间也不知自己该如何是好了。

“齐师弟可真是尊崇旧制啊...”

司嫣一语双关地含着笑,又向前走了几步,朝齐穆伸出手来。

不要过来啊——

齐穆惊惶极了。

方才那番话几乎用尽了他全部的心力,而且他昨晚陪圣君赏月又一整夜心惊胆战没睡好,方才还喝下了那杯加了料的酒,而如今这场宴席上圣君也多次打着机锋令他劳心劳力...

而圣君如今的一步步靠近更是令他头皮发麻,一个激灵从天灵盖到脚趾尖。

清冽的酒香混杂着淡淡的冷香缓缓飘来,对于齐穆却像是迟迟不审判却又即将到来的催命符般可恐。

而那双如琅琅玉石般白皙近通透的手,带着那熟悉而陌生的悠悠冷香,于灼灼日华下朝他而来,更是将他吓得又是一个激灵。

咚——

在众人眼中,便是那和熙若风的圣君似是要伸手拍拍齐穆的肩,以示亲昵与看重。而那齐穆乐师却不知为何抖了起来,还一个激灵昏死在了地上。

见着这番动静,窃窃私语于座席间响起,众人心内颇为不宁,不明白这齐穆究竟是怎么了。

圣君也讶异极了,他招呼着侍从将齐穆抬起放于座席上,随和如春风化雨般安抚着众人:“无事,许是齐师弟酒力不甚,醉过去了,醉卧醴泉旁,倒也是雅事一桩了。”

周边几位乐师也前来帮忙,顺便查验了一下情况,确实也正如圣君所说,无甚大碍,或是醉酒而昏。

回到席上,这几位探查的乐师几个眼神示意,众人便明白了情况,纷纷在心内鄙视那齐穆。

说好了你布局谋划,可如今你自己倒轻轻松松醉过去又算怎么回事啊!

一时的混乱没能影响宴会的进行,慕弦作为唯一一个没有近身接受圣君的心理压制的领头者出面了,打了个圆场,让这场宴席继续欢声笑语了起来。

碧波悠悠,又是一杯佳酿从上游飘飘悠悠地顺着水流而下。而这次,没有任何巧合地停驻在了圣君座席的凹槽口处。

琴帝司嫣起身接过酒杯,仰头欲一饮而尽。

蓝雅本于心内天人交战,见着此景再次心生动摇,站起身来,清脆而急促的嗓音飘荡于席座间:“别喝!”

这一声轻呵止住了圣君饮酒的势头,他手持这一盏佳酿,展眉朝着蓝雅悠然望来。

蓝雅涨红了脸,又是欲言又止。

圣君面上却没有因蓝雅几次三番的欲言又止而有丝毫不耐,疑惑却也不失体贴地再次放缓了声音:“蓝雅师妹,何意?”

蓝雅见圣君既然记得自己这个无民小卒的姓名,又如此和熙若春风般对自己轻声柔语,不禁越发想要说出真相来。

可便在这时,宴席下身旁的同僚重重扯了扯她的袖子,让她更为慌乱。

她心神不宁,只得转而找了个蹩脚的理由:“我...我是觉得...齐师兄饮了这酒便睡去,可见这酒极烈。若是圣君也因此醉了,这宴席上便没人能主持大局了...”

她这般吞吞吐吐地说着,却也引发了其他一些偏向圣君的乐师的共情。

他们不想如其他同僚般坑害圣君,却又怕暴露出天音殿的谋划,损及天音殿名声于自身清誉。

这个师妹虽然平日里默默无闻,可急中生智的法子却还是颇为好用的吗!

于是,他们纷纷你一言我一语地开了口。

“是啊,在下记得圣君以往也不胜酒力,若是不喝,也无伤大雅。”

“圣君前些时候天音殿试伤及身体,若是饮了这杯烈酒,招致旧伤复发,可就失了宴席上这祈福之意了!”

...

这些委婉含蓄的劝阻招致了另一批激进派的激烈反对。

“圣君兴致颇高,怎能不让圣君喝?!”

“这酒为上天赐福,圣君若是不喝,岂不是失了天赐福泽了!”

...

众人七嘴八舌地争论着,而司嫣于一旁作壁上观,默默将支持、反对、沉默的乐师派系给记了下来。

强烈推荐饮酒者,城府不足,对自己恶意满满,一遇不虞便会狗急跳墙。

反对者道德感强烈,单纯天真,对圣君报有善意,可为所用。

沉默者中,沉思踌躇者为墙头草、哪方盛便去哪方,静默淡然者为无欲无求,不干己事、毫不在意。

...

见众人争执不休,司嫣只于一旁漠然看着,并不插手其中。

“若是此酒非饮不可,在下可替圣君饮!”

一道坚定真挚的嗓音响起,带着些微的颤抖。

只见那人一袭青衣,急促而不失礼数地上前几步,请求圣君将佳酿赐予他。

司嫣一派淡然,只微微一笑,既不答应也不拒绝,只信手将酒置于席上,似是要开口说些什么,以平众人之争论。

见圣君没有将酒赐予自己的意思,又生怕他会被贼人所惑,饮下这酒。

于百感交集之下,清逸迅速抢过案几上的酒杯,欲一饮而尽。

“呵。”

一声低低的笑于清逸耳畔响起,那双执琴的素手牢牢握住了酒杯,也稳住了清逸颤抖的手。

清逸这时方才恍然发觉,虽说自己这般奋不顾身而前,但他其实还是怕的。

“看来清逸爱卿颇为担忧吾的体魄,那吾便不饮了。”

被那双圣洁而瑰丽的眼眸望着,见其间繁星璀璨、星河浩淼,清逸一瞬间神魂恍惚、内心轰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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