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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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柔柔拂过,温润软和中又依稀存着些春寒料峭时分的冷意。

它看上去似乎是想要呵护万物，以自身之力让万物生，可那流露出的仁慈悲悯,却无端让人隐隐察觉到几分有意无意的高高在上。

它对万物温和纵容，只是因为它愿意,而那不经意间流露的冷淡本性和强大威力,更是让人为之恐惧和战栗。

...

原来阳春三月的风这么冷啊。

一个离中心最近的家丁缓缓倒下之际，心中顾念着的却是这不相干的事物。

说来也奇怪，这一刻,他没有察觉一丝一毫的痛苦。

在瞬间的茫然与空白过后，他的骨子里甚至还有几分抑制不住的战栗和兴奋。

奇异的红色或深或浅地交织在一起，温情地黏糊混合成一簇簇缠绵而凌乱的线团。

那些红丝线团的终端缭绕于一人指尖，衬得那修长白皙的指骨越发莹澄；而于那圣洁与妖娆的纠缠间,却又无端析出几丝透明的易碎感来。

他只轻轻巧巧地随意一勾，那深深浅浅的红丝线便如活物般乖巧顺从，听话地于地面上融汇流淌，星星点点地分散又聚拢,组合成一个似乎毫无规律的奇异图案。

深浅错落的红色在粉樱绿叶层叠的地面上勾勒流淌着，一笔一划间都透露出诡谲与神圣之感，那种矛盾的感知让人茫然未知间腿软战栗而又顶礼膜拜。

...

混乱的情绪以那处为中心,如汪洋大海般向四面八方播散而开。

铺天盖地的情愫如潮水般涌上众人的心头,将渺小的个人意志死死地压制于汹涌洪流中。

于复杂灭顶的无名情绪中,众人被澎湃无边的汹涌浪潮裹挟着,早已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和对外界的感知，却下意识地依旧在内心茫然地寻觅着复杂情感的真切之因。

这种感觉，类似于乱世流失的爱人阴差阳错，于白发苍苍时方才得以执手凝噎...

不。

更确切的,是被惩戒的漠土于千年荒芜后得以被天神垂怜，洗脱罪名、降下甘霖...

然而这些都不够真切。

一道光亮划破迷惘的混乱情绪，带来几分清明。

无知羔羊成群结队，于墨色侵染的永夜中顺从本能地木然前行，心底的彷徨促使它们互相抱团取暖、又争斗抢夺。

而此刻，主宰万物的仁慈天神于云端里朝下不经意地瞥了一眼。

这一眼中所蕴含的能量与光辉，虽不曾刻意真切地施舍在这渺渺一隅，却足以让未曾蒙受福荫的羔羊们欣喜若狂。

天神啊...

再多看看我们吧...

他们顶礼膜拜，他们喜极而泣，他们渴求着神的怜惜和眷顾。

...

那焦点中心处的人衣袍缱绻，氤氲于荼靡妖冶的红雾中。

刀剑光影间，他只倚卧花下，如琉璃般脆弱易碎，又如利刃般锋利无双。

樱雪纷飞，斜卧假寐的仙人懒懒抬眸，于旖旎花海间轻盈起身，翩若惊鸿、宛若神袛。

于混沌间，素衣雪华的温润医仙茕茕孑立。

远远看去，那挺拔修长的身姿矜贵而秀雅，如天上的云、崖边的雪般难以触碰，却又偏偏，因这红雾与花海，竟生出几分禁忌的惑意来...

端的是活色生枭、摇曳生姿。

而这般金相玉质的美人，却只一个眼神，便可横扫千军、睥睨众生。

那举重若轻、似有若无的一瞥，仿佛那些因利而诱的敌人与冷冰冰的草木竹石无异。

任众生如何惊心动魄、喜怒嗔痴，伊人独端坐云间、视若无物。

纵万生万物俯于脚下，他也不曾另眼相看。

不因万人诋毁陷害而自怨自艾，不因众生膜拜追随而自矜自傲。

无论世人以何等态度待他，他也自始自终不偏不倚，泰然自若、无喜无悲。

＊

“快，就在前面!”

丁嘉喘着粗气，却丝毫不敢懈怠，只继续领着众师弟前往管家发出信号的那处境地。

从接到讯息到赶来此处只过了半刻钟，殊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后边鸡零狗碎的累赘尾巴越来越多...

几乎囊括了所有中原地区有名有姓的门派。

这消息走漏传播的速度和范围可真是惊人...

这些“尾巴”或明或暗地隐藏跟随着黏在他们身后，怎么也甩不掉。

他知道，这些都是其他门派的暗哨。

他们不知从何处得知了他们觅得医仙和回魂丹的踪迹，一面跟在后头前去锁定位置，确保消息的准确性，一面又通知门派讯息，以便己方增派人手前往抢夺。

他本想带着这些人兜圈子，让管家那群人将医仙先行带走，可又怕其他门派捷足先登。

若是其他门派早已得知地点，只是派出少量人手虚与委蛇、拖延时间，让他们增派的这路人马出于提防的意味而延迟赶到，那其他门派的人就有机率后来居上。

...不管是何种情况，与他们纠缠绕圈不是长久之计，硬碰硬也非明智之举。

而拖延时间越长，风险也就越大。

目前看来，最关键的一点是——无论是何种情况，只要在其他门派的主力人马抵达之前成功将人带走，便算拔得头筹。

从好的方面来想，据传那医仙体弱多病、武力疏浅，而事实看来，他被神医谷弟子背叛后也不曾反击出手。

虽说，考虑到种种令人疑惑不解的情况，比如医仙手无缚鸡之力如何创建管理神医谷多年、被背叛暗伤后他又是如何远走逃脱...

这些神秘过人之处依旧存疑，但当下也不及多思了。

若以人海战术一拥而上，想来也定当是插翅难飞。

所以，一想清利害关系，丁嘉便咬牙下定决心，带着众人全速前进，以最快速度赶到，也试图借此尽量甩掉一些“尾巴”。

...

“师兄怎么办，后头还有好些人都甩不掉啊!”

一名弟子抹了抹头上的汗珠，喘着粗气道。

樱花林就在眼前，丁嘉不耐地回头望了一眼。

这一回头，呼啸的风将鼻尖的花香气息略吹散了些，也让他的头脑从混乱的思绪中抽离了出来。

丁嘉莫名察觉到几分异样。

不对!

他在江湖磨砺多年，一直以来靠直觉躲过了不少的生死劫难，这也令他对自己的直觉无比相信。

可他怎么也抓不住头绪，只隐隐察觉到一丝违和感。

而这分违和感不足以让人信服。

前方，洗剑庄的独特标识若隐若现地闪烁着，丁嘉犹豫间缓下速度，最终还是停下了。

他深呼口气，定在原地抬手下令。

...

众弟子只见，前方引领大家飞驰前行的师兄陡然停下脚步，于沉吟片刻后低低开口，那一向冷静自持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慎重和警惕。

“全员止步!”

洗剑庄的弟子皆训练有素地停在原地，但人群中却也不由响起几声极轻的讶异。

而这几声轻呼也在众弟子间引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波动。

明明拨开树丛便能进行增援，且现在各大门派都在虎视眈眈。

群“狼”环伺间，“肥肉”就在眼前，为何师兄又在一步之遥处犹豫不决？

...

丁嘉的内心再次开启了天人交战。

在自己未察觉真正风险时便让众人停下，他心底的压力只增不减。

到底是什么呢？

他焦急地思索寻觅着，极大地调动着自己的五感，用听觉、视觉、嗅觉...

去感知周围的一切。

一切都那么平常，阳光洒落林间，覆盖一层金红的薄雾，蜿蜒曲折的小道通向那片繁盛似锦的樱花林，浓郁的花香似有若无地缭绕于鼻尖...

倏而，他猛然一惊。

樱花的香气薄而轻，哪怕是再繁盛地合众成林，也该是淡雅清浅的。

灵光闪过，抑住内心的惊涛骇浪，丁嘉迅速屏住呼吸，速速抬手，欲下令后撤。

可急促的声音凝噎于喉口，好似远在天边，化不开、觅不得。

想要抬起的臂膀只于身侧微微颤动，并没能听从他的意志而行动。

馥郁而奇异的香气瞬间浓郁至几乎化为实质，晕眩感和倒地的闷响声一同到来。

扑通。

...

原来，在之前丁嘉僵持思索的片刻间，后方追踪的门派暗哨里早就有几个按耐不住，嗖地一声，在枝桠树干间借着巧力从上方跃过，拨开了灌木丛遮掩住的境地。

而洗剑庄众人只知前方可能存在危险，却不知危险为何，更是有心让这帮人作为前锋替己方试探情报，便不曾上前阻拦。

一方想要捷足先登抢夺他人的战利品，一方则欲以竞争对手为饵，借机探清危险。

各怀心事间，最终却两败俱伤，哪方也讨不到好。

可悲，可笑。

...

扑通、扑通。

无数声重物倒地的闷响，和沙沙作响的风声。

本来嘈杂混乱的场面静了下来。

倒地的众人脑内昏昏、躯体僵直，却依旧能看到、听到眼前发生的一切。

就像待宰的羔羊一样，等待着神的裁决。

...

静悄悄地，几朵淡粉色的樱花瓣随着香气东游西荡，飘到了众人的视野里，却像察觉不到这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似的，不紧不慢地沁人心脾。

倏而，一声轻笑荡漾在奇异的香气里。

红色，蔓延。

那笑声清浅，如玉石般晶莹剔透而温润冷萃，伴着旖旎诡谲的红雾一同溢来，混合出了一种和谐而割裂的矛盾美感。

“今日心情欠佳，不见客，诸君见笑了。”

温文含笑的嗓音低沉而悦耳，清冷的音质搭配着尾音的余韵，混和成一首颇有韵味的靡歌，流淌融化于朦朦薄雾里，轻软而无端存几分绮艳。

“廿二日，或可至寒舍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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