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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气力较先前大了很多,可谓是力能扛鼎,还有……”于蓉娘舔了舔朱唇,“我想……”
她一分一分地逼近宋若翡的脖颈,语笑嫣然地道:“我想吃人肉。”
宋若翡从容不迫地道:“你身上全无血腥味,说明你未曾吃过人肉,你被咬多日,倘若真成了食人怪,怕是早已饿死了。”
于蓉娘失望地道:“我本来想吓唬吓唬虞夫人的。”
宋若翡认真地问道:“除了力能扛鼎之外,你当真并无异样?”
“嗯,除了力能扛鼎之外,我当真并无异样。”于蓉娘双目低垂,叹息着道,“李公子是个善人,给予了我亲手报仇的机会。若是没有李公子,我恐怕得一直当刘举人的妾室,直至他过世罢。兴许待他腻味了,我便入不了他的眼了。但若如此,我虽是解脱了,又会有别家的姑娘身坠苦海。刘举人恶贯满盈,死有余辜,可我听闻他尚未断气。”
宋若翡宽慰道:“对,他尚未断气,不过他没几日可活了,他被做成了人彘,加之浑身溃烂、流脓,实乃活受罪,多活一日,便多受一日的罪。”
于蓉娘对刘举人深恶痛绝,恶狠狠地道:“待他下了地府,阎王爷定不会饶过他。”
“这是自然。”宋若翡又同于蓉娘商量了修桥铺路之事,方才回了虞府去。
两日后,刘举人终是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临终前,程桐将刘举人好生盘问了一番,从而将刘举人这几十年所做的恶事都弄清楚了。
被刘举人陷害之人有些尚且被关押于牢房之中,程桐经过仔细的侦查后,将确定无罪者当庭释放了。
关于刘举人将香韵、芙蓉以及芍药斩首示众的要求,他每每敷衍,待刘举人一阖眼,苍狴一案便结案了。
他着人通知刘府,让刘府派人来认领尸体。
来者只有一个于蓉娘,于蓉娘将刘举人的尸体好生查看了一遍,不住发笑。
而后,她懒得搭理尸体,转身便走。
她岂会以德报怨,刘举人的尸体会如何与她何干?她特意来义庄仅仅是想看看尸体的惨状罢了。
而今见得那尸体遍体鳞伤,面容扭曲,死得并不安详,便心满意足了。
她并未再回刘府,她已将所有的物件收拾妥当,送回娘家了,她自己自然也回了娘家。
她一早便告诉了爹娘,自己今日会回去。
远远地,她便看见爹娘立于大门口,翘首以待。
待她走近了些,爹娘一瞧见她,俱是老泪纵横,而她自己亦是未语泪先流。
一家三口抱在一处,哭成了一团。
由于长期无人认领刘举人的尸体,那尸体便被埋入了乱葬岗,与刘举人生前最为厌恶的冒着穷酸气的苦命人做了邻居。
十日后,虞念卿的双足彻底痊愈了,终日不是上学堂,便是修炼。
除夕前日,虞府与于蓉娘一同出资建设的一座石桥竣工了,虽不算如何美观,但结实耐用,解决了百姓们的燃眉之急。
百姓们欢呼雀跃,将宋若翡、虞念卿以及于蓉娘拥在人群中。
回家之后,宋若翡与虞念卿一道去了虞念卿的卧房打坐。
俩人齐齐将内息运行一个大周天后,虞念卿掀开眼帘,乍然见得了浑身汗湿的宋若翡,宋若翡的鬓发全数黏在了面上,衣襟紧贴于身上,勾勒出了一对锁骨的形状。
“念卿,你瞧着我做甚么?”宋若翡下了软榻,行至虞念卿面前,取出锦帕来,为虞念卿擦拭面颊。
虞念卿仰视着宋若翡,本能地伸长手,指腹随即覆上了宋若翡左侧眼尾的泪痣。
宋若翡不解地道:“我这颗泪痣有何不妥?”
虞念卿陡然听见自己鬼迷心窍地道:“可以亲一下么?”
宋若翡一时反应不过来:“亲一下?”
虞念卿顺从了鬼迷心窍的自己:“对,亲一下,我想亲一下这颗泪痣。”
宋若翡满腹疑窦:“你为何想亲一下这颗泪痣?”
从面相上来看,泪痣并不吉利,乃是孤星入命之相。
面相很准,上一世,他失去了阿兄后,形影相吊。
而这一世,他或许会死于渡佛山,侥幸不死的话,待虞念卿的灵根修复,待虞念卿长大成人,便不需要他这个小娘了,到时候,他又会变得形影相吊。
或许他能遇见一知心人,与其相伴一生,或许不能。
这是第一次有人提出要亲吻他的泪痣,这亦是第一次有人这样亲近于他。
虞念卿坦诚地道:“我不知自己为何想亲一下这颗泪痣。”
“好罢。”宋若翡低下身来,“亲罢。”
这应该是虞念卿向他表达亲近的方式罢?只是虞念卿自己并不清楚而已,虞念卿的生母过世得太早,虞念卿根本没有同自己的母亲相处过。
虞念卿一寸一寸地靠近了宋若翡,阖上双目,继而亲上了宋若翡的泪痣。
小小的一颗泪痣,亲上去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却勾魂摄魄,教虞念卿霎时心如擂鼓。
他抬起首来,一睁开双目,宋若翡的一双唇瓣当即映入了他的眼帘。
形状优美,上了唇脂,散发着幽香,色泽嫣红,瞧来分外柔软。
他定了定神,侧过首去,趁宋若翡不注意,舔了舔自己的唇瓣,舌尖从其上尝到了一点微咸,是汗水的滋味。
他正思忖着自己所作所为的意图,突地被宋若翡揉了揉脑袋,又闻得宋若翡问道:“念卿,你感觉如何?”
“内息畅通无阻,不再有滞塞之处。”不知为何,面对宋若翡,他有些心虚。
宋若翡探了探虞念卿的脉象,确定虞念卿并未撒谎,才道:“既然如此,你随娘亲一起去练剑罢。”
一日前,他收到了姜无岐与酆如归寄来的剑谱,当作新年贺礼。
——姜无岐给他的那本秘籍当中,多是如何修炼内功心法,关于剑法的描述不多。
“嗯。”虞念卿乖乖巧巧地坐于床榻边,方要穿上靴子,却见宋若翡蹲下了身去。
宋若翡白腻的后颈一览无余,甚至还能从后襟窥见一点肩胛骨。
非礼勿视。
他慌忙别开眼去。
宋若翡浑然不觉,为虞念卿将靴子穿上后,便走在了前头。
花园里一派萧瑟,惟有梅花傲立枝头。
昨日又落了一场雪,尚有积雪未化,宛若糖霜一般全无规律地洒落于四处。
宋若翡其实昨日已将剑谱琢磨了一通,其中统共有十套剑法,从易到难。
第一套剑法唤作“惊鸿”,他与虞念卿今日要练的便是“惊鸿”。
“惊鸿”顾名思义,出剑须得轻盈。
一人一妖照着剑谱所写,依样画葫芦地练了一遍。
由于之前已修炼了几个月了,他们这“惊鸿”看起来倒是像模像样。
但他们都明白,仅仅是花架子罢了,不可用于实战。
从日中至日暮,宋若翡收了剑,又对虞念卿道:“该当用晚膳了。”
虞念卿却是不肯:“我要再练一遍。”
他必须快些变强,不然,他便无法保护好自己,亦无法保护好宋若翡。
一个苍狴便让他难以招架了,待他与宋若翡启程后,兴许会遭遇较苍狴更难应付的对手。
如今回想起来,苍狴十之八/九并没有对他与宋若翡下死手,否则,他与宋若翡坟头的草怕是已有几尺高了。
他乃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而宋若翡却是女子,就算他未曾将宋若翡当作自己的小娘,他亦有义务保护宋若翡。
宋若翡见虞念卿不知疲倦地练了一遍又一遍,唯恐虞念卿伤了自己,遂上前扣住了虞念卿的手腕子,肃然道:“不准再练了。”
剑气击打在宋若翡身上,使得宋若翡发丝纷飞,衣衫猎猎,仿若天人,将要乘风而去。
虞念卿惊恐地丢了剑,快手抱住了宋若翡,呢喃道:“狐媚子,别离开我。”
“放心罢,我不会离开你的。”宋若翡轻拍着虞念卿的背脊,“我们去用晚膳罢。”
虞念卿将宋若翡抱得更紧了些,良久,他松开宋若翡,抹了抹面上的汗水,道:“嗯,我们去用晚膳罢。”
因为今日乃是除夕,晚膳甚是丰盛:八宝鸭、清蒸甲鱼、葱油鳜鱼、红油口水鸡、宫保虾球、四喜饺子、雪菜炝冬笋、醉蟹、排骨芋艿汤以及黄金糕满满当当地摆了一大桌。
虞念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又消耗了不少体力,狼吞虎咽地吃着,全无富家子的模样。
宋若翡抬手取下虞念卿唇角沾着的米粒,打趣道:“娘亲的小念卿难不成是饿死鬼投胎的?”
虞念卿斜了宋若翡一眼:“我看你是饱死鬼投胎的,连我的零头都没有吃到。”
夺舍若能算作投胎的话,宋若翡乃是饿死鬼投胎的,上一世,他因为三块龙井酥暴露了之后,父亲将他关入宋家祠堂,命他跪于祖宗牌位前,向列祖列宗请罪。三日,父亲将他关了三日,连一口水都舍不得给他喝,他如若不被父亲活生生地用竹条打死,可能会被活生生地饿死、渴死。
他收起思绪,含笑道:“对,我是饱死鬼投胎的,上一世,我日日山珍海味。”
虞念卿巡睃着宋若翡的身体:“你这一世骨瘦如柴,上一世难不成是大腹便便?”
宋若翡并不赞同:“我已长胖些了,连衣带都紧了,怎能说是骨瘦如柴?”
“但我觉得你太瘦了些,抱起来硌手。”虞念卿认真地道,“许你大腹便便的模样会更加顺眼。”
宋若翡想象不出自己大腹便便的模样,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失笑道:“修仙人不该都是仙风道骨的么?既是仙风道骨,便不可能是大腹便便。”
虞念卿方要说话,宋若翡的面孔猝然逼上前来:“更加顺眼,所以念卿已觉得我顺眼了?”
未待虞念卿作答,宋若翡又眉开眼笑地道:“小念卿又要亲娘亲的泪痣,又不许娘亲离开,自然觉得娘亲很是顺眼。”
虞念卿沉下脸来:“不准曲解我的意思,重点是我认为你该当再将自己养胖些。”
由于内伤尚未痊愈,宋若翡与同龄人相较过于消瘦,但他确已长胖些了,且已有许久不曾呕血了。
要将自己再养胖些,必须先治愈内伤,其实内伤已好得七七八八了,但是他的尾巴根偶尔会发疼,且还是收不回去。
“好,我会尽量将自己再养胖些的。”他向虞念卿承诺道。
话音落地,他便夹了一块大补的清蒸甲鱼,送入了口中。
用罢晚膳,已近亥时。
宋若翡一面饮着碧潭飘雪,一面对虞念卿道:“小念卿要与我一起守夜么?”
虞念卿不假思索地道:“要,但我先前出了不少汗,我想先去沐浴。”
“我亦想去沐浴,沐浴后,我们再来这暖阁罢。”宋若翡放下碧潭飘雪,自回房间沐浴去了。
虞念卿瞧着宋若翡的背影,发了一会儿怔,亦去沐浴了。
理当是宋若翡提前吩咐过了,他尚未踏入卧房,门外候着的小厮便恭敬地问道:“少爷,你可要沐浴?”
他颔了颔首,小厮便送了浴水来。
其后,他阖上房门,用手试了试浴水,不冷不热,温度适宜。
衣衫上的汗水早已干透了,他剥下衣衫,走入浴桶,将自己整副身体都沉入了浴水当中。
身体舒展开来的同时,他却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宋若翡。
此时此刻,宋若翡亦在沐浴罢?
此时此刻,宋若翡亦是身无寸缕罢?
他用澡豆清洁着自己的身体,又忍不住想:倘使宋若翡从未心悦过爹爹该有多好?倘使爹爹从未负心薄幸该有多好?
但这已是既成事实了,他决计无法改变。
宋若翡心悦于爹爹,爹爹亦心悦于宋若翡,因此爹爹与宋若翡是两情相悦,宋若翡乃是爹爹的未亡人。
他一直怨恨着爹爹的负心薄幸,一直以“狐媚子”来称呼宋若翡。
不过他从不曾想过午夜梦回,宋若翡是否会因为失去了爹爹而饮泣?
胡思乱想间,不知是谁人放了爆竹,爆竹声在他耳边炸了开来,将他惊醒了。
他细致地将自己的身体清洁罢,便从浴水中站起了身来,他这才发现,浴水已然凉了,较这房间内的温度高不了多少。
他出了浴桶,将自己的身体擦拭干净,穿上衣衫后,出了房间去。
宋若翡已坐于暖阁了,微湿的长发披散着。
他行至宋若翡身侧,见宋若翡已卸了粉黛,颇有些不染凡尘的意味。
他想了想,开口道:“狐……宋若翡,你思念爹爹么?”
虞念卿的这个问题让宋若翡颇感意外,他凝视着虞念卿道:“你为何有此问?”
“我在反省我自己的行为,我失去了爹爹,你亦失去了夫君。”虞念卿口中顿时尝到了莫名的苦涩,“你是因为失去了夫君,难以派遣心中的苦闷,才虐待我的罢?”
宋若翡并未亲眼见过虞老爷子,且他并非断袖,当然不可能将虞老爷子当作自己的夫君。
他的说辞不过是为了将自己养育虞念卿的缘由合理化而已。
听见虞念卿如是说,他不得不附和地道:“对,我极是思念你爹爹。对不住,如若你爹爹地下有知,定会恨我对你下了狠手罢。”
虞念卿口中苦涩更甚:“我大人大量原谅你了,爹爹要是恨你,我会帮你向爹爹解释的。”
“小念卿真贴心。”宋若翡柔声道,“待子夜,我们一道放烟花爆竹可好?”
“好。”虞念卿于宋若翡身侧落座,“宋若翡,我不曾体谅过你失去夫君的心情,抱歉。”
“你不必体谅我的心情,本来就是我有错在先。”宋若翡嗅到了虞念卿身上澡豆的气味,与自己身上的气味一致。
不同的是他的衣衫所用的熏香乃是女子所用,而虞念卿的衣衫所用的熏香则是男子所用。
“我……”虞念卿咬了咬唇瓣,“宋若翡,你是不是认为我很不懂事?”
宋若翡了然道:“你并非不懂事,你只是爱闹别扭而已,且你面硬心软,可爱得很。”
虞念卿反驳道:“我乃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才不可爱。”
“在我眼中,你既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亦可爱得很。”宋若翡顿了顿,毫不在意地道,“你想唤我甚么都可以,不必特意改掉‘狐媚子’这个称呼。”
虞念卿疑惑地道:“你不会难受么?毕竟你与爹爹两情相悦,你其实算不上狐媚子。”
“不会。”宋若翡在心中补充道:且我本来便是狐妖,乃是货真价实的狐媚子。
“狐媚子。”虞念卿唤了一声,“别人不是唤你‘虞夫人’,便是唤你‘宋若翡’,‘狐媚子’乃是我对你独一无二的称呼。”
宋若翡笑吟吟地道:“的确如此。”
虞念卿一脸严肃地道:“你若是觉得难受,定要说与我听。”
“我当真不难受。”宋若翡与虞念卿四目相接,“且我已习惯你唤我为‘狐媚子’了。”
虞念卿一触及宋若翡的视线,心跳不知怎地漏了一拍,又鬼使神差地道:“狐媚子,你明年亦要给我做长寿面,后年,大后年,大大后年……也要。”
他常常想快些长高,好让宋若翡没有理由再打趣他的身量;他亦常常想快些长大,好让宋若翡没有理由再说他是小孩儿。
可是他未曾像现下这样,想快些长高、长大,长成一个真真正正的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但宋若翡说过会将他好生抚养至及冠,那么,及冠之后呢?宋若翡有何打算?
他已表明不会杀了宋若翡,又强迫宋若翡答应了他即使改嫁,亦不会生产。
所以宋若翡究竟想不想改嫁?
他张了张口,本来能直接问出口的问题,突然变得艰难无比。
因为他生怕得到肯定的答案。
两相矛盾之下,他全然不知自己到底是快些长大好,亦或是慢些长大好。
宋若翡见虞念卿陷入了沉思,并不打断,见虞念卿回过神来,才道:“只要你想,我可以永远为你做长寿面。”
无论他以后是否会遇见心爱的女子,虞念卿都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为重要的人,是虞念卿教会了他不必与阿兄作比较,不必总是觉得自己阿兄,他是被需要着的。
“多谢你。”虞念卿不知何故眼眶发烫了,他拿起一块红豆酥,垂首吃着,以掩饰自己的异样。
这桌案上的点心大多是甜食,宋若翡取了一个梅干菜酥饼咬了一口。
待得子夜,马上便要进入新年了。
一人一妖耳侧已挤满了爆竹声,他们亦放了爆竹,与其他爆竹声混在一处。
上一世,只有阿兄在世的时候,宋若翡才会放烟花爆竹,因为阿兄向来不放烟花爆竹。
爹娘生怕阿兄受伤,曾对阿兄耳提命面,不准其放烟花爆竹。
而他,爹娘是不管的。
因而,假扮成阿兄后,他便再也没有放过烟花爆竹。
他看着久违的爆竹,顿生感慨。
爆竹过后,便是烟花。
烟花的价格较爆竹要高昂许多,故而,当烟花在夜空绚烂绽放,他们忽而听见外头的过路人惊呼道:“看,是烟花。”
宋若翡命人准备了不少的烟花爆竹,过了半个时辰,他们才将所有的烟花爆竹燃放完毕。
随着夜色渐深,爆竹声慢慢地消失了,万籁俱寂。
宋若翡呷着碧潭飘雪,软声道:“念卿,你若是困了,自去睡罢,待得日出时分,娘亲再将你唤醒。”
虞念卿拒绝道:“不准小瞧我。”
宋若翡失笑道:“小念卿可是能看通宵话本的人,娘亲怎敢小瞧小念卿?”
“哼。”虞念卿去拿了棋盘与棋瓮,“我们来对弈罢,我定要将你杀个片甲不留。”
宋若翡一本正经地道:“这便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虞念卿握了握拳:“当然有,我从不吹牛。”
然而,第一局便以虞念卿的惨败而告终了。
第二局,宋若翡故意让了虞念卿,虞念卿欢天喜地地道:“我就说了我不是吹牛。”
“对,你不是吹牛。”宋若翡建议道,“念卿,待天明,我们去寺庙参拜可好?听说正月初一参拜是最为灵验的。”
“好。”虞念卿应允了。
第三局,宋若翡见虞念卿迟迟不落子,正欲催促,却见虞念卿的脑袋猛地栽倒在了棋盘之上,而后小声地打起了呼噜。
宋若翡微微一笑,为了让虞念卿睡得舒服些,将虞念卿抱到了软榻上头。
他瞧着虞念卿,暗道:这是我在这个世界过的第一个新年,不知我能在这个世界过几个新年?
一念及此,他陡生怅然。
他说到做到,日出时分,拍了拍虞念卿的背脊,道:“念卿,快醒醒,看日出了。”
虞念卿睡眼朦胧,口齿含糊地道:“我要再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宋若翡提醒道:“你再睡一会儿,便要错过日出了。”
“就一会儿。”虞念卿彻底地睡了过去。
宋若翡没法子,不再吵虞念卿,独自出了暖阁,仰起首来。
先是东方出现了一线鱼肚白,接着鱼肚白扩散开去,再接着一轮红日在雄鸡的鸣唱中一跃而起。
他方要回暖阁,一回身,却见虞念卿揉着双目向他走来。
虞念卿尚未完全清醒,迷迷糊糊地看见天亮了,抱怨道:“你这狐媚子居然食言而肥,不唤醒我。”
宋若翡义正言辞地道:“我已唤过你了,是你自己要赖床,不肯起来的。”
虞念卿否认道:“我怎会赖床?定是你没有唤醒我。”
宋若翡大度地道:“好罢,好罢,我已是大人了,不与小孩儿计较。”
“我才不是小孩儿。”日出错过了,待明年罢。
虞念卿这样想着,对宋若翡道:“我们去用早膳罢,用罢早膳,我们便出门去寺庙。”
正月初一来寺庙参拜的人摩肩接踵,宋若翡生怕自己与虞念卿被冲散,向虞念卿伸出了手去:“牵着我的手。”
虞念卿牵住了宋若翡的手,一人一妖穿过人群,到了菩萨面前。
正巧有两个蒲团空出来了,他们便都跪下了。
向菩萨磕过头后,宋若翡祈愿道:恳请菩萨保佑念卿事事顺心。
而他身侧的虞念卿则祈愿道:恳请菩萨保佑狐媚子不要离开我,不管我是否及冠了。
拜过菩萨后,他们往功德箱中放了一锭银子,又在寺庙中逛了一圈,才回了家去。
正月里,虞念卿不必去书院上课,他便日日与宋若翡一道修炼。
修炼的日子过得很快,一眨眼便是上元灯节了。
上元灯节这日郓县要举行灯会,一人一妖便逛灯会去了。
河岸边有好几对年轻的男男女女,正应了那句诗——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上元灯节乃是被困于深闺当中的小姐们惟一能出来的日子。
是以,这一日的风流佳话要较寻常日子多得多。
发现宋若翡一直在看那些男男女女,虞念卿不太开心地道:“你不会是想改嫁了罢?我还没有及冠呢。”
“我尚未遇上让我想改嫁的人。”宋若翡展望道,“我是在想待念卿长大些,会与那些公子一样,在上元灯节,与自己中意的姑娘相会罢?”
“有可能。我中意的姑娘定然远胜于你,不论是身姿,亦或是样貌。”虞念卿说罢,又坦白地道,“其实我尚未想过娶妻之事。”
“你情窦未开,待情窦一开,便会想娶妻之事了。”宋若翡认为虞念卿娶妻生子乃是天经地义之事。
虞念卿不说话,半晌,拉了拉宋若翡的衣袂:“我们去猜灯谜罢。”
宋若翡跟着虞念卿到了猜灯谜那儿,见虞念卿一连猜中五个灯谜,夸赞道:“小念卿好生厉害。”
虞念卿又猜中了三个灯谜,得了一支银簪子,小贩让他送给喜欢的姑娘家,可他的第一反应竟是给宋若翡。
这银簪子做工粗糙,与宋若翡并不相配,但他仍是将银簪子递给了宋若翡:“诺,给你。”
宋若翡不接:“留着罢,改日待你有了中意的姑娘,给她便是。”
虞念卿硬生生地将银簪子塞进了宋若翡手中:“给你就拿着,废话甚么?”
“多谢你。”宋若翡不过是为了当好虞念卿的小娘,才扮作女子的,自然不喜欢女儿家用的银簪子,但这银簪子是虞念卿给的,于是,他直接将银簪子插/入了自己的发髻。
这银簪子果然与宋若翡并不相配。
虞念卿想要将银簪子取下来,却被宋若翡阻止了:“我很喜欢这银簪子。”
他不懂宋若翡为何会喜欢做工如此粗糙的银簪子,但他很高兴这银簪子能合宋若翡的心意。
兴许是宋若翡生怕驳了他的面子,令他难受?
他正思忖着,忽而闻得宋若翡道:“走罢,继续去逛灯会。”
灯会热闹非凡,好似年前的两桩血案不曾发生过。
再往前走一些,便是舞龙舞狮的表演。
其中一个舞龙的表演者一时不慎崴了腿,宋若翡便怂恿着虞念卿代替那人去舞龙。
虞念卿哪里会舞龙?在里头如同南郭先生一般滥竽充数。
宋若翡欣赏着虞念卿笨手笨脚的样子,满面笑容地鼓着掌。
好容易舞龙结束了,虞念卿换过衣衫,回到宋若翡身侧,凶巴巴地道:“不许取笑我。”
宋若翡奇怪地道:“我为何要取笑你?我觉得你做得很好。”
虞念卿松了一口气:“那就好,要不是被你赶鸭子上架,我才不会出丑。”
宋若翡正色道:“你没有出丑,且这乃是一次难得的经历。”
一人一妖继续向前走,走到灯会的尽头,便是各种小摊。
他们要了应景的浮元子,闲适地吃尽后,又返回了灯会。
穿过灯会,他们才回家去了。
途中,他们见到了一醉醺醺的公子哥,这公子哥面上还印着鲜艳的唇印,身上尽是浓烈的脂粉气,显然刚刚是去花楼风流快/活了。
宋若翡仰首一望,曾经哀号冲天,烂肉满地的秦楼楚馆业已恢复原样了。
仅凭李铁柱哪里能改变现状?
开设秦楼楚馆的生意人绝不会放弃唾手可得的嫖/资;将儿女卖入秦楼楚馆的父母亦不会放弃以儿女换取衣食的机会,而那些光顾秦楼楚馆之人更不会放弃鲜美可口的肉/体以及被当作人上人对待的滋味。
受害之人仅有被迫沉溺于苦海的可怜人。
那些可怜人分明才是出卖皮肉之人,却无权决定是否要出卖皮肉,又要将皮肉出卖给谁。
除非立法勒令禁止开设秦楼楚馆,秦楼楚馆便定会存在。
宋若翡登时觉得一阵凄凉,李铁柱的努力是无效的。
像李铁柱、李新雪以及李盼娣那样沦落风尘,受尽苦楚之人还会再有,不对,他们的痛苦已经在重演了。
而他无能为力。
虞念卿顺着宋若翡的视线望去,已猜到宋若翡大抵在想些甚么了,他拍了拍宋若翡的手背:“我们走罢。”
“好,我们走罢。”宋若翡将视线收了回来,与虞念卿一道踏月而行。
次日,正月初二,宋若翡堪堪起身,便听得如兰来报:“夫人,朱媒婆求见。”
“朱媒婆?”他并不识得甚么朱媒婆,所以这朱媒婆大概是来说亲的。
也是,虞念卿今年将要满一十六岁了,确实是应当说亲的年纪了。
梳洗罢,他一走到客堂,便看见朱媒婆迎上前来,热情地道:“老身见过虞夫人。”
宋若翡开门见山地问道:“朱媒婆可是来说亲的?”
“老身受陈老爷委托前来说亲。”朱媒婆将随身携带的画像在宋若翡面前展开,“虞夫人,你瞧,这陈家的三小姐生得是闭月羞花,且能识文断字,与贵府的公子格外般配。”
由画像看来,这陈家三小姐确如朱媒婆所言,相貌出众。
宋若翡询问道:“陈三小姐芳龄几何?”
朱媒婆答道:“较令郎小一岁,堪堪及笄。”
宋若翡又问道:“陈老爷为何要托你说亲?”
朱媒婆压低声音道:“实不相瞒,石桥竣工那一日,陈三小姐偷偷地溜出家,见到了令郎,自此情根深种。陈老爷最为疼爱三小姐,本是想将三小姐留在家中,招个赘婿的,奈何三小姐铁了心,定要嫁予令郎,与陈老爷闹了多日,甚至以绝食相要挟,陈老爷没法子,只得答应了,便托了老身前来说亲。
“夫人与令郎要是愿意,老身可安排你们见一见陈三小姐,见过后,若是两厢情愿,可先定亲,至于成亲么,不急于一时。当然,陈三小姐已然及笄了,陈老爷留不了陈三小姐几年了,倘使夫人与令郎想早些成亲,老身认为陈老爷亦不会反对。后日便是黄道吉日,老身安排一双小儿女先见上一面,夫人意下如何?”
宋若翡未及作声,虞念卿突然闯了进来,不看画像一眼,径直对朱媒婆道:“我年纪尚小,不急着说亲,请回罢。”
朱媒婆瞧着宋若翡道:“虞夫人,小孩子家家的不懂,十五六正是说亲的好年纪。”
宋若翡不理会朱媒婆,问虞念卿:“你当真不想说亲?”
虞念卿坚决地道:“我当真不想说亲。”
“我知晓了。”宋若翡客气地道,“朱媒婆请回罢,假若犬子改变心意了,我再劳烦朱媒婆说亲。”
朱媒婆赔笑道:“老身见虞少爷一表人才,而陈三小姐花容月貌,可谓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虞少爷不若先见一见陈三小姐,再做打算可好?”
“不必了。”虞念卿对如兰下令道,“快些将朱媒婆请出去。”
“陈三小姐对虞少爷深情一片,虞少爷连见一面都不肯,会让陈三小姐伤心的。”朱媒婆收了重金,向陈老爷与陈三小姐打了包票要说成这一门亲事,赖着不肯走。
虞念卿提声道:“她伤心与否与我何干?如兰,将朱媒婆请出去。”
如兰客气地道:“朱媒婆,请。”
见朱媒婆不愿走,她又唤了两个小厮来,才将朱媒婆请走。
宋若翡见虞念卿面色不佳,关切地道:“念卿,出何事了?”
虞念卿不答反问:“我倘若没有出现,你是否会答应朱媒婆?”
宋若翡摇首道:“不会,这是你的终身大事,我会先问过你的意见,才会给朱媒婆答复。”
虞念卿的面色稍稍好了些:“下次再来个甚么赵媒婆、李媒婆的,全数赶出去便是。”
“我看了画像,画像中的陈三小姐确实是一副好相貌……”宋若翡尚未说罢,便被虞念卿打断了:“好相貌,比得上你么?”
宋若翡谦虚地道:“我不曾见过她本人,但画像上的她应该能比得上我罢。”
“我要娶便要娶相貌远胜于你的女子。”虞念卿适才尚未起身,偶然听见两名侍女在门外谈天间提及有媒婆来了,肚子里登时升起了一把无名火,便匆匆地赶来了暖阁。
他向宋若翡强调道:“记住了,再有媒婆来,一律赶出去。”
宋若翡迟疑地道:“如果来说亲的姑娘的相貌远胜于我,我把媒婆赶出去了,不是破坏了一段好姻缘么?”
虞念卿不由分说地道:“我说赶出去便赶出去,你废话那么多做甚么?”
“好罢。”宋若翡忧心忡忡地道,“念卿难不成想孤独终老么?”
“不是还有你这狐媚子作伴么?”虞念卿走在了前头,“我饿了,要用早膳。”
早膳罢,一人一妖开始练剑。
练过剑,宋若翡劝道:“你当真不想娶妻?”
“与你何干?”虞念卿本来已消气了,被宋若翡这样一问,气又上来了,瞪着宋若翡,一字一顿地重复道,“与你何干?你又不是我的生母。”
“对不住。”宋若翡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虞念卿的头发,“不娶妻便不娶妻罢,我会陪着你,不会让你孤独终老的。”
虞念卿目不转睛地盯着宋若翡:“当真?”
宋若翡郑重其事地道:“当真。”
虞念卿喜笑颜开地道:“那我就不会孤独终老了。”
宋若翡心生迷惑:所以念卿当真不想娶妻,而是想与我相伴到老?
他自然开心虞念卿想让他陪着,但他压根没办法保证自己能从魔尊谢晏宁手中活下来。
虞念卿换了话茬,向宋若翡提及“惊鸿”中的一处难点。
宋若翡耐心地解释罢,暗暗地下定了决心:为了念卿,我定要活下来。
不知可有法子探查到谢晏宁的行踪?他们可趁谢晏宁不在渡佛山之际,悄悄地上渡佛山去,摘了渡佛草,再悄悄地下山。
作者有话要说: “未语泪先流”出自宋代李清照《武陵春·春晚》,全诗如下: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出自北宋欧阳修《生查子·元夕》,全诗如下: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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