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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在无垠的戈壁滩上策马奔腾,风从身边呼啸而过,冻的顾夜凝两手几乎失去知觉。
她后悔为什么要逞强坐后面,她真的要抓不住了。
楚子逸到好,戴上了耳曦送他的狼皮手套,毛茸茸的,指不定有多热乎。
两人骑在马上还不忘谈笑风生,嘻嘻哈哈笑的大声,听得顾夜凝阵阵头疼。
同行的蒙椋看了羡慕不已,追上林庭书嘴欠道:“庭书君,你看公子就是好福气,你说老子什么时候才能有这样的福气啊?”
林庭书无聊的笑笑道:“天荒地老。”
顾夜凝耳朵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不禁想起些往事。
约莫在四五年前,萧瑟接了桩说出来都嫌丢人的小买卖——活捉一个偷腥的奸夫。
那奸夫骑了头矮腿驴子出逃,横冲直撞逃进了大漠的戈壁滩上,放眼望去无边无际,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
前无尽头,后有追兵,那奸夫自知逃无可逃,吓得两腿一软,从矮腿驴子上跌了下来,脑瓜子正好磕在了大石头上,死了。
萧瑟在宗门口的槐花树底下声情并茂的向顾夜凝描述着脑壳破裂后,黏糊糊粉嘟嘟的脑浆是如何的潺潺流淌出来。
他本想恶心恶心她,怎想一通描述过后,自己胃里翻江倒海,顾夜凝却是不起半分波澜。
她坐在树枝上架着腿傲慢讥讽道:“世上竟还有蠢到这种地步的人,嘴馋偷腥被捉不说,逃命还往戈壁滩上逃,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当真会有活人?即便有,也定是茹毛饮血的野人蛮子。”
这样模糊的猜测,在顾夜凝心里维持了起码四五年,直到此时此刻耳曦公主带他们去了所谓的寨子,才终于得到了进一步的证实。
广袤无垠的戈壁滩尽头,出现了接天连地的白石夯成的帐子,帐子顶上铺着黑漆漆的麻布,黑白分明,帐子呈八角形,每个凸起的角上都挂着动物白骨打磨成的骨铃,起风的时候,发出呲啦呲啦的厮磨声,令人毛骨悚然。
外头的沙地上,插满了带着尖刺的木条,将里头大片的帐子围了起来,那些木条的尖处满是黑红粘稠的血液,日积月累,一层覆盖着一层。
不仅如此,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座尖塔,塔上站着身穿皮毛袄子手拿石戟的粗犷男人,十分警惕的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他们的头发扎满了密密麻麻的辫子,耳朵和下巴上分别挂着一枚银制的小环,随着他们的身体一动一动,。
整个夏绻也不过百人,而这样的守卫就占据了大半,约莫有五六十人之多。
难不成金矿在寨子的地底下?否则何以这般堤防外人?
顾夜凝心中起疑,紧紧的跟随在林庭书身后,仔细观察着,生怕遗漏了重要的细节。
“小阿哥,快进来呀!”耳曦公主早就习惯了这样阴冷诡异的气氛,兴高采烈的穿过了守卫。
楚子逸回头与林庭书交换了眼神后,彼此微微点了点头,也跟了进去。
寨子里头的恐怖气氛,比外头更重了三分,头顶的麻布遮天蔽日,挡去了所有的光,龇牙咧嘴的狼头制成的油灯忽明忽暗的闪着火苗。
顾夜凝不太适应这样的视线,甚至不小心一脚踢翻了一颗皮肉早已风干的野兽头骨,哐的一声碎裂成两半。
她心头一抽,好在耳曦并没有责怪她,反而抱起那颗头骨丢了出去,指着一个侍卫的额头训斥道:“再吃完东西乱丢,小心本公主拿你祭天神!”
那侍卫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捡起那颗头骨,扯开胸口的袄子便塞了进去。
这……是……吃剩下来的?顾夜凝大开眼界,心里开始担忧起来:那是什么东西的头骨?她可不想跟着吃这些东西!不行,她必须尽快把金矿找到,然后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一炷香都不想多呆。
她脸色难看的想的出神,偏偏楚子逸唱反调道:“好久没见你爷爷了,我想去见见他,不过赶了一天的路,难免疲乏,耳曦,你安排人带他们去吃些肉喝些酒,歇息歇息。”
耳曦:“好啊!”
顾夜凝:“不要!”
众人齐齐转过目光投向顾夜凝,大部分都是意外,唯有楚子逸饶有兴味的眯着眼睛。
耳曦在寨子里说一不二,从来没有人敢违逆她的意思,这会儿被顾夜凝坚决反对,顿时就撅起小嘴不高兴了:“为什么不要?”
蒙椋见状,挺身而出为她开脱:“她大概是有些晕马,没什么胃口吃东西才这么说的,公主莫要介意。”
“晕马?”耳曦性情直白,觉得好笑就直接噗嗤笑了出来,拉着楚子逸道:“小阿哥,我还是头一回听说晕马这事儿呢!这个小阿姐可真有趣!”
顾夜凝的脸色黑的几乎融入了背景里,尤其是看见楚子逸背着双手笑眯眯的静看她出洋相,越发心里不舒服,可话已至此,不得不顺着道:“确有些头晕不适。”
“初入大漠身子不适应是最正常不过了,我瞧小阿姐身子骨瘦弱的很,就好生歇着去吧,反正小阿哥由我陪着无需担心。”
耳曦天真无邪,这突如其来的关心,说的顾夜凝有脾气都不知从哪儿发起。
顾夜凝咬着嘴唇,心郁气结的退了两步,不慎踩着了谁的脚,回头一看,只见商其扭曲着脸,有苦说不出。
“实在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商公子没事吧?”她道歉。
商其可怜兮兮扭捏道:“有事,疼。”
“那我陪你去休息吧,反正公子也不需要我。”顾夜凝心里怄气,扶住商其掉头就走。
这时候带路的一个精瘦汉子走进来行了个大礼,正要带顾夜凝他们出去,一侧的楚子逸突然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拽着顾夜凝的肩膀,使劲拉到身边。
“公子这是做什么?”她愤懑的瞪他。
谁知楚子逸厚颜无耻的敲了一记她的额头道:“嘴上说着留下来伺候,身子却往外头跑的飞快,让本公子的脸往哪儿放?”
顾夜凝不甘示弱的嬉笑回怼:“你有脸?在哪儿?”
“在这儿。”楚子逸俯下身子凑到她眼前,直盯着她道:“连本公子的脸都记不住,看来还是看的太少,从现在开始,眼睛不许离开本公子,别的什么都不许看。”
说着,他便不容置否的将她生拉硬拽走了。
“哎我的脚还疼着呢!谁来扶我啊!”商其大喊。
楚子逸头也不回道:“蒙椋!”
蒙椋闻声,热情道:“商其君,你要紧吗?可需老子背你?”
商其:“不不不不,也不是特别疼,无碍无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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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曦口中的爷爷名为喇也,此时正仰头站在一个硕大的圆盘中央,灰白色的头发上也扎了许多的辫子,只是十分松散,看起来有些邋遢。
在他的正前方,熊熊燃烧着一团蓝色的火焰,火焰幽幽,似印着一张模糊的人脸。
顾夜凝跟在楚子逸和耳曦身边,一道走了进去,她快速扫了圈周围,没看见半点与金矿有关的蛛丝马迹。
不得已,只好继续乖乖的呆在楚子逸身边找机会打探线索。
这时,喇也手中柱着的杖子突然用力往地上一戳,猛的转过身来,口中碎碎的念了些顾夜凝听不懂的话语。
她聚精会神的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发现这个装神弄鬼的老头儿居然是个瞎子。
“来外人了。”
他沙哑的嗓音粗糙的犹如外头的戈壁滩,碎石滚过他的喉咙,发出艰难晦涩的声音。
耳曦欢喜的踩上圆台,靠着喇也道:“爷爷爷爷~你可还记得,几个月前在大兴城救了耳曦的那个小阿哥,他答应有朝一日一定会回来找耳曦的,嘿嘿~耳曦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给盼来了呢!”
被点名的楚子逸上前一步,弯腰作揖恭敬问候:“见过喇也族长。”
喇也“视而不见”,只问道:“那另外的一个是谁。”
“哦,此女为在下随身伺候的婢女。”楚子逸解释。
“原来如此。”喇也拄着杖子往前移了两步,对耳曦道:“在我们夏绻,不论地位尊卑,来者皆是客,耳曦啊,你带这位姑娘到处去参观参观。”
“她是小阿哥的人,不该随身伺候着吗?”耳曦向楚子逸征求意见。
对对对!!!本姑娘不想什么参观,只想伺候你的小阿哥!顾夜凝第一次全然认同耳曦的话,垂着眼帘,就等着他们说重点。
奈何楚子逸随和一笑道:“无妨的,她头一回来这里,有耳曦亲自带她走走看看开开眼界,自然是最好的。”
“既然小阿哥这么说了,那耳曦必须乖乖听话呀!嘿嘿~来,小阿姐,我带你到处逛逛,熟悉熟悉环境!”耳曦天真活泼的拉过顾夜凝,异常热情的挽住她的胳膊,亲昵的简直就是自家人。
顾夜凝心里一万次鞭挞了楚子逸。
既然根本不想让我知道金矿的事,刚才干嘛又不同意我跟商其去休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说风就是雨的,把我当什么了?
还有!!!能不能警告警告你的这个小公主,不要张口闭口的小阿姐!我不喜欢随便与人攀亲带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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喇也满是褶皱的耳朵一动一动的,听见帐子里的呼吸声从四人变成了两人,这才拄着杖子缓缓的背过身去,边走边道:“你就是在大兴城里与商公子一道救下耳曦的那位公子?”
楚子逸笑笑:“正是。”
“数月前,公子救下耳曦,让商公子护送回来,自己却并未入寨。如今再返我夏绻,需要什么但说无妨。”喇也继续拖沓的往前走着:“我夏绻身为大漠巫族,素来知恩图报,尽管如今有的东西不多,但只要能给的,都愿意给。”
“族长英明,在下此次前来,只为取一物。”楚子逸跟上前去,开门见山说出了四个字——
“青玉石方。”
喇也的身子顿时僵了一僵,紧接着呵呵一笑道:“这是何物?恕喇也孤陋寡闻。”
“半年前先帝亲征,临行前将此物交付给七殿下,七殿下因此物几次三番遭奸佞追杀,夏绻一族忠正不阿誓死为七殿下保管此印,甚至不惜离开大兴城举寨迁徙至大漠苦寒之地,如此忠心大义,七殿下在此,先行谢过。”
楚子逸说着,缓缓弯腰行了大礼,是难得的郑重其事。
喇也仿佛听到了晴天霹雳,猝然滞住脚步,紧握着杖子不可抑制的颤抖道:“七殿下早已命丧荒野,你是什么人!”
楚子逸挺着身躯显得格外平静:“不,他还活着,而且,就在族长眼前。”
“你是七殿下?这不可能!你与殿下的声音虽有相近,却并非全然相同!你骗不得我!”
“七殿下可是各路权势的眼中钉,族长以为,本公子何以随意冒之?”
喇也犹豫了,悲凉中夹杂着复杂的情绪:“那你可有信物?”
“丢了。”楚子逸说的无关痛痒。
喇也不可思议的转过身来,经脉突起的手隔空做了些无人能懂的动作后,横过杖子提防的后退了几步,一脸惊恐:“你不是七殿下,你究竟是谁!”
这时,几个涂满迷彩的狼皮汉子凭空而现,戒备的将楚子逸团团围住,骸骨打磨的长毛尖刺对准他的眼睛,随时要将他戳穿。
面对突如其来的针锋相对,楚子逸显得十分从容,大着胆子跨上了圆台。
“信物可以伪造,鲜血却不会撒谎,七殿下乃是先帝子嗣,拥有独一无二的血脉,我是或不是,族长拿血一验便知。”
说罢,他便手速飞快的拔出“厉害”,白光闪过,手掌中间顿时印出一道血痕,鲜红的鲜血汹涌而出,滴落在圆台的符纹之上。
符纹似受感召,由墨黑色渐渐现出金色,仿佛活了一般。
“这符纹由七殿下的血画成,自然也只有七殿下的血才能唤醒它,族长只需要测一测,便可辨出真章。”
掌心的血如断线的珠串一般,一滴接连一滴落下,金色明暗闪烁,越来越明显。
喇也眼睛虽然看不见,但他手中的杖子却开始变得温热,随着他口中的念念有辞缓缓从他手中脱离,插入了圆台中间的一个小孔里。
杖子入孔的瞬间,符纹金光乍现,刺的人睁不开眼,短暂的失明过后,符纹现出龟裂的纹路,发出了破碎的声音。
脚下圆台开始晃动,楚子逸依旧滴着血,处变不惊。
终于,符纹彻底碎裂,猛的轰然坍塌,一个燃着幽幽青火的方鼎在碎石墟中升了起来。
喇也继续口中的念念有辞,眼角却起了婆娑泪光。
楚子逸的眼底亦涌起薄薄雾气,炽热滚烫,一如此刻他澎湃激昂的心情。
“半年之前,七殿下在梅溪行宫大火中拼死抢出此物托付给族长,为掩人耳目,他与族长兵分两路,拿着空石印盒子一路南逃。路上他被追杀之人团团围住,从那以后,朝中众人皆认为七殿下已命丧荒野,可天下道义未了,七殿下绝不会死!当日,石印上染遍了七殿下的血,所以这封存石印的符纹,也只能由七殿下的血才能解开。”
他顿了顿,试是哽咽道:“族长,七殿下今日,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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