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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暂时停了,浑浊的雨水看不出丁点剔透,反而夹杂着灰黑的尘埃,显得格外污浊。
天边依旧积压着厚厚的乌云,绵延千里,没有尽头。
睿王的其中一个军营,驻扎在大兴城东北角不远处的一片平地上,囚车的木头轱辘在雨雪混杂的泥地上碾压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痕迹延续了漫漫长路后,终于停了下来。军营到了。
营地前插着随风飘动的军旗,收到消息的众将士早早的在军营前列了整齐的队伍。兵随主子,营地里几口大锅正煮着隔夜的羊汤,膻的顾夜凝阵阵恶心。
睿王在几个随身小太监的搀扶下下了马车,人模狗样的坐到了搭好的棚子中。
顾夜凝被人从囚车上粗暴的押下来,推到军营边的一个湖泊前。
湖边刮着巨大的狂风,湖面泛起层层涟漪,湖的尽头是一方湍急的瀑布,深不可测的瀑布断崖处仿佛有一只形同枯槁的手伺机而动,一旦有人靠近,就会被拖拽进去,消失殆尽。
面对这些,顾夜凝却显得异常平静,她甚至还看见岸边摆了张巨大的鱼网和几麻袋的石头。
睿王要淹死她。
相对于一刀砍了脑袋的干净利落,活活淹死,看着一个敌人在水里无望的挣扎,远远痛快淋漓的多。
季无忧见了,横冲直撞破口大骂:“无耻小人,你今日若杀了我,必将付出惨重的代价!”
他的举动毫无疑问的遭到了一群侍卫的围攻,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他制服在地,季无忧脸贴在地上,再不能动弹。
他的骄傲自负此时此刻,只不过是捆绑在手脚上的沉重镣铐,起不到半分作用。
天边的乌云忽然现出了诡异的红紫色,众人指着那云彩激动的跪在睿王面前道:“紫气东来,此乃吉兆!”
睿王捧着大肚开怀大笑:“谁说夏绻巫族覆灭后就再得不到天赐吉兆?本王是未来的天之骄子,吉兆唾手可得!”
他无比亢奋的下令即刻行刑,众将士亦是群情激昂,盲目的挥着手里的刀剑喊着:“淹死狗贼!淹死狗贼!”
营地的篝火被点燃,空气里飘来焚烧尸骨的味道,那种味道,与夏绻大漠腹地的味道异曲同工。
只可惜,耳曦也已经不在了。
全军覆没,无人生还。
顾夜凝心如死灰的望向梅溪岭的方向,可惜行宫在山的另一侧,除了浓浓散不尽的白烟,她到底是什么都没有看见。
身后的将士野蛮的将她重重推到湖岸边,此时的季无忧也被推搡着过来,他与她背靠着背,张口用尽所有污言秽语谩骂着睿王,挨了好几个巴掌都没有停下。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季无忧渗血的嘴上,以至于无人发现他暗中塞了一小片碎瓷给她。
原来他没有忘记她说的话,靠自己顺到了牢房里的瓷碗,打碎了藏在手中。两个人,一片碎瓷,他没有给自己松绑逃之夭夭,反而把生的机会留给了她。
“来啊,把石头给他们捆上!”睿王大笑着下令。
石头尽数绑在他们的脚上,硕大的鱼网被扬起又落下,盖的彻头彻尾。
一旦入水,必死无疑。
“别怕,我答应过你的事,一定不会食言的。”季无忧站在她身边,转过头来小声安慰她。
顾夜凝懂他的意思,可她却只愧疚的对他道了一句“对不起连累你了”后,把碎瓷片塞回了他的手中。
此时,不远处的睿王情致高涨,大吼了一声:“行刑!”
随着一声令下,身后的将士对准两人的后背重重一脚,他们便齐齐的一头栽进了水里。
冰凉,彻骨的冰凉,刺痛的感觉如蛇般噬咬着他们的皮肤,湖水瞬间湿透了她的全身,她没有丝毫挣扎,任由自己沉了下去。
她从不洗白自己是一个好人,世道所迫也好,苦无生计也罢,她到底做了一个十恶不赦的杀手。
所以,她根本就不配得到楚子逸吧。这是惩罚,不可逃脱的惩罚。
可她不后悔遇到他,更不后悔为了他死在睿王手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一旁的季无忧拼命拿碎瓷片割着手上的绳子,他说不出话,只能对着她摇头暗示。
她对他微微的笑了笑,显得无比的从容。
楚子逸死了,与其让她孤独痛苦的活着,为他而死,也许是她最好的结局。
[季无忧,我祝福你能活下去,这样,我才不至于多亏欠一个。]
随波逐流,肺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浑浊的泡泡从她的鼻腔里翻滚而出,耳边瀑布水流的倾泻声越来越响,也许很快,她就可以见到心心念念的楚子逸了吧?
碎瓷片终于从季无忧的手中脱落,耳边的水声咕噜咕噜的响着,水底下,一双手伸过来揽住了她的腰,不经她同意直接覆上了她的唇。
[季无忧,你不要白费力气救一个恶人了……]
空气一口一口的度入她的肺里,意识迷离间,她似乎看见一双墨黑色的眼睛,透亮透亮的,像极了夏绻那夜悬挂在天上的星星。
原来季无忧的眼睛,也像楚子逸这么明亮啊……
在生与死的临界点,她产生了幻觉,仿佛置身在梅溪岭的火海前,耳边骤然响起楚子逸一句生疼的永别,如同空谷回声,一遍一遍的萦绕在畔,挥之不去。
楚子逸的身影模糊成一道虚幻的光,在梅溪岭行宫浩天的火海中渐行渐远。
顾夜凝用尽力气的呼唤他的名字,也不过是喉咙深处一句沙哑。
火海中的楚子逸缓缓的回过头来,对着她摇了摇头,他的嘴唇一张一合,她却一个字都听不清楚。
大火将他彻底吞没,她的身子却宛若千斤,沉入水底。
“楚子逸……”
顾夜凝在心里默默的念着他的名字,终于彻底失去了意识,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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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夜凝死了,死的透透的。
因为手上有太多人命,阎王爷连给她喝孟婆汤过奈何桥的机会都剥夺了,直接差了手下将她的尸体丢进火坑里。
可惜阎王不知道,她生来怕冷,这火坑暖呼呼的,反到让她觉得舒服。
想不到这阎王殿里待遇还可以嘛?火坑里暖洋洋的,还不用花银子,毕竟在人间买点炭火可是很贵的,她这是修了哪门子的福气?
顾夜凝只觉得白赚了一笔,忍不住发自内心的轻笑了起来。
“嘿嘿嘿……”
这一笑,笑的太明显,立马引来了阎王的注意,迈着大步便凑了过来。
“醒了?”
吓得她连忙抿住嘴,闭着眼睛摇摇头。
面前的这个阎王可真是“活见鬼”,不仅不像画本里绘的那样阴冷恐怖,反而有着难得的温柔,专心致志的开始搓揉她的脸。
他的指尖冰凉冰凉,这样的触觉是她素来厌恶的,出奇的是这一次并没有。
指腹的纹路蜿蜒曲折,如同潺潺溪流滋润着她的心,她的毛孔骤然收缩,酥麻的整个人越发软弱无力,此情此景下,她难免念及楚子逸。
也许世间温柔之人并不只有他一个,可与她而言,却是任何人都替代不了的。
失落的情绪油然而生,心脏紧跟着便是一阵触痛。
顾夜凝觉得懊恼,阎王爷又如何?就可以对她这般胡作非为?她的脸是谁都能摸的吗?除了楚子逸,谁都不能!
她紧蹙着眉头别扭的别开脸,难掩悲伤的呢喃了一句:“楚子逸……”
不想面前的阎王厚颜无耻的应了一声:“嗯,乖点,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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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凉的手掌再度托起顾夜凝的面庞,他的声音如此熟悉,熟悉到让昏沉中的她瞬间睁开了眼睛,迫不及待的想看一看这几次三番扰乱她心神的阎王究竟是谁。
眼前依然是水里那双墨黑色的眼睛,即便眼前的面容是她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也掩盖不去强烈的熟悉感。
眼睛的主人勾起薄薄的唇角,低声再次重复了一遍:“乖点,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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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子逸?!”
即便他换了容貌,顾夜凝还是只凭着唇下痣一眼就认出了他。她的心疯狂的雀跃着,老天待她不薄,让她死后还能“有情人阴间相逢”。
所有的坚强土崩瓦解,眼眶瞬间湿润成河,她伸手痴痴的摸着他的脸,哽咽着说:“楚子逸……你……”
“我什么?”楚子逸耐心的等她说出口。
“你……你怎么连头都烧没了,都换上新的了。”
“嗯?”楚子逸诧异的挑了挑眉,随后长叹了一口气,心疼的俯下身子轻轻的抱住了她:“让你担心了。”
她无法再掩饰自己的情绪,回抱住他一个劲的摇头哭了起来。她太心疼了,难以言说的心疼,一个人的头都烧没了,那得多疼啊?一想到那残忍的画面,她就透不过气来。
楚子逸揉着她的脑袋道:“好了,我的脸皮都被你哭湿光了,别哭了,再哭一会儿就脱落了。”
“嗯?”顾夜凝被自己的鼻涕呛到,吃了个“酸梅子”。
身前的男子好笑道:“傻瓜,还没缓过来么?没死,你没死,我也没死,更没有换什么头,不过就是贴了张脸皮易了容罢了。”
“真的么?”顾夜凝进了水的脑子终于运转了起来,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的检查了他个遍,他有温度,有呼吸,有心跳,他是活着的,并非冰凉凉的魂魄。
原来,水里的那双墨黑色的眼睛,不是季无忧,而是楚子逸啊。
是啊,除了楚子逸,还有谁能有这般另她难以忘怀的眼眸呢?
悲喜交加,知道彼此死里逃生真相后的顾夜凝噗嗤笑了一声后,眼泪再次忍不住的倾泻而下。
“混蛋,你吓死我了!”她娇嗔的给了他一拳。
楚子逸满把握入掌心,玩笑道:“患难见真情嘛~”
顾夜凝抹了把眼泪,又气又高兴的问:“不早说,你何时学来这样的偏旁奇术?”
“你还记得在大漠腹地时,喇也给我的那块巨大的玉石么?”
“记得。”
“其实那是一个盒子。”
“然后呢?”
“然后所有人都以为那里头装的是帝陵密钥,事实上,那里头装的不过就是喇也为七殿下做的一张人皮面具罢了。”
“那既然只是一张人皮面具,为何还要这样千辛万苦的藏起来?真正的帝陵密钥又去了哪里?”顾夜凝越想越不明白。
“这么多问题,怎么没一个是关心我的?”楚子逸闷闷不乐的说:“当然是被我狸猫换太子,藏到一个没有人想得到的地方了。”
顾夜凝噗嗤笑了出来,主动环住他的腰紧紧抱住,调转话题道:“我听睿王的手下说,梅溪岭的行宫被北澧侯的人暗中放了火烧光了,你也烧死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子逸极尽温柔的拭去她的眼泪,缓缓道:“此事,说来话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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