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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乱世里的第一个冬天,山封河冰,格外的冷,比往年的任何一个冬天都冷。太阳无力的挂在孤鬼岭的山上,颜色惨淡的如同气数将尽的垂死之人。
岭中的草木斑斑驳驳,与乌泱泱压迫而来的大军一样,根本分不清哪个是哪个,只有眼前胡乱挥砍的刀光剑影和耳畔撕心裂肺的沙哑咆哮,见证着这一场血腥而惨烈的战事。
战事从黄昏持续到了夕阳西下,敌军源源不断,一批倒下,一批又补上。楚子逸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他已经消耗了太多的体力,身上的战甲也变的残破不堪。
他仿佛以当初七殿下的身份回到了半年前的夏天,那个同样阳光惨淡的黄昏,梅溪岭行宫的银杏树被连根拔起,池子里的白莲染成了耀眼的鲜红,惊慌失措的宫人尖叫着抱头鼠窜却依然逃不出变成尸体横躺在地上的命运。
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全都死完了,无一幸免。七殿下和秦晚衿被北澧侯逼在行宫东南角楼的边缘退无可退,秦晚衿为了护他,将他从东南角楼的边缘推了下去,自己则从此再无所踪。
身中剧毒的七殿下抱着巨大的青玉石方从山上一路滚下去,磕的浑身是伤,直到最终栽进山下的乱石堆里。
他的后脑勺撞在石头上意识模糊,可他依然不敢违背秦晚衿最后的那句嘱托:绝不能让帝陵密钥落入北澧侯手中。
那时候他觉得自己实在窝囊,空有一肚子诗书和一身武艺,到头来却连自己的娘亲都保护不了。书中所言的善论皆是骗人的东西,说什么只要不去招惹是非就一定会有善终,可他做了这么多年与世无争的好人,最后还不是要落得个惨死在山野的下场?
他抱着那巨大的青玉石方感觉灵魂一直在往下沉,直到有个白底金纹绣袍的少年将他救起,一遍遍的拍着他的脸重复着:“坚持下去,一定不要放弃。”
眼前的少年有七殿下从未见过的好颜色,他艰难的张口问他:“你是谁……”
少年两片唇瓣微微轻启,口型模糊的似乎唤了他一声:“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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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持下去,一定不要放弃。
坚持下去,一定不要放弃。
这么多年来,这句话像信念一般深深根植在他脑海中,即便此时此刻深陷孤鬼岭战场,这句话依旧是支撑楚子逸的最大力量。
他在尸海和洪水猛兽之中夹缝求生,竭力拼杀,荒凉的孤鬼岭上遍布他带血的脚印,一步一步,寻不得出路。
北澧侯胜券在握,示意莽子停手,站在山巅阴凄大笑:“七殿下,你已经无路可走了,乖乖的把帝陵密钥交出来,免得自讨苦吃。”
楚子逸把剑插在地上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累的几乎虚脱,脸上的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大片大片覆盖了他本来俊俏的模样。
如此狼狈,他依旧不改傲气,昂着头宁死不屈:“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此行我做了最坏的打算,你从我身上,什么东西都不可能得到。”
北澧侯阴森森道:“死到临头还嘴硬,本侯还就偏偏不杀你。你以为没有帝陵密钥本侯就没法子了吗?本侯推了祖庙烧了皇谱废了这朝,一样可以做皇帝!倒是你,呵呵,本侯要带你回大兴城,让你亲眼见证本侯是如何荣登大宝。”
一旁的蒙椋咽不下气,指着北澧侯破口大骂道起来:“你他奶奶的狗东西是没有睡醒吗?居然在你蒙爷爷面前说梦话?要不要蒙爷爷撒泡尿把你嗞嗞清醒?”
“不知道好歹的莽夫。”浓烈的杀气随着落日笼罩过来,北澧侯阴森的抬了抬手,曲免手中的箭便呈雷霆之势,对准了蒙椋的身体而去。
蒙椋受伤倒地,痛的眼冒金星:“他奶奶的,他奶奶的!莫弘之你断子绝孙的老鳖,蒙爷爷跟你没完!他奶奶的!”
楚子逸护在蒙椋身前察看伤势,怒斥道:“有什么事冲我来!”
“冲你来?呵呵,想不到咱们的七殿下如今是这么不怕死了?”北澧侯想不明白。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从成为七殿下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在乎生死了,今日能拉你垫背,就算不亏!”楚子逸回答的毅然决绝。
“好一句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本侯倒要看看,你能护得住他们多久!”北澧侯幽幽的抬起了手。
岭中穿山的狂风带着杀气肆虐而来,卷的地上尘土纷纷扬扬有半个人那么高,此时此刻,楚子逸挺身站在其中,目光坚毅的完全不似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他紧握着“厉害”没有半分畏惧,反而咬牙将其再次举至面前。
“放箭!”
随着北澧侯一声令下,如雨般的箭矢从四面八方飞了过来。
楚子逸挥舞着“厉害”坚决护在蒙椋身前,竭尽全力替他击落箭雨。蒙椋与他情同手足,既是万全的跟着他来,自然也要万全的护他离开。
“公子,你不要管我了!公子!”蒙椋试图爬起来,可他根本做不到,只能无能为力的看着楚子逸像狂风暴雨中的蝴蝶,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替他挡下死亡的邀请。
密集的箭矢划伤了他的脸庞,盔甲变的残破不堪,发冠上的紫玉掉落在地上摔的粉碎,凌乱的头发随之散落下来,与他的眸子一样,化作了决绝的红色。
一番残酷的缠斗下来,楚子逸终是连把“厉害”从尸体上□□都显得无比费力。
硕大的战场上,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孤独的做着最后的拼杀,直到筋疲力尽,满身伤血。
北澧侯仿佛胜券在握,张狂的笑声响彻山岭,刺耳的钻进耳朵里:“没有人可以阻止本侯!”
他亲自举起弓箭,瞄准楚子逸阴狠的射了出去:“跪!下!”
箭矢撕裂了时光,楚子逸仿佛回到不久之前的大沥城,也是如此凌厉的羽箭,也是如此果决的对准他的身体。
不同的是,这一次没有顾夜凝在身边,他终于不用担心她了。
“母老虎……”他默默的念及她的名字。
“公子!!!”蒙椋撕心裂肺的呼喊着。
箭矢穿风而来,无情的刺入楚子逸的腿上,鲜血飞溅,楚子逸吃痛到脸色惨白,全靠“厉害”戳在地上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北澧侯再次命令:“你给本侯跪下!”
楚子逸倔强的昂起头:“不可能。”
北澧侯:“跪下!”
楚子逸:“除非我死了,否则,绝不可能!”
他骄傲一生,努力过,争取过,即便最后依然抗争不过强权蛮势,也不能失了尊严。
天边的余光泛出诡异的颜色,风中参杂着冰凉的点子飘落下来。
下雪了,阳光尚未散尽,雪又毫无征兆的下了起来。这个该死的冬天,除了无穷无尽的严寒,究竟是否还会有温暖和煦的那一天。
雪落在唇上冰凉凉的,楚子逸难免想到了那个怕冷的女人,这一生他无愧于任何人,唯独亏欠了她。
她是他唯一的遗憾,如果这次侥幸活下来,他一定会兑现诺言,带她去浒山关亲眼看一看那片火红的柿子林。
可他恐怕等不到那天了,山岭上的北澧侯见他死不屈服,再度举起了弓箭。
这一次,楚子逸知道他躲不过了,在劫难逃。可他不后悔,不后悔成为七殿下,不后悔来到明知布满陷阱的孤鬼岭打这一场。
“庭书君,我真的已经尽力了,余下的事,交给你了。”
楚子逸松开“厉害”,缓缓的垂下眼帘。
带血的“厉害”掉落在地的同时,北澧侯的箭矢也离弦而出直奔楚子逸而去。
然而谁曾料到,千钧一发之际,空中突然有一柄短剑飞了过来,将那羽箭从中劈开裂成两段。短剑似有神力,回旋之后又折返了回去,落入主人的手中。
“什么人!”曲免大惊,拔剑护到北澧侯面前,侧过脸独眼望去。
“一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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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我的,谁都休想动他一根汗毛!”顾夜凝逆风策马而来,举着短剑指着北澧侯。
她一身黑衣,周身皆是不可抗拒的寒冰之气。随她同来的,还有萧瑟、商其和季无忧。
“母老虎?”她不是被支走了吗?定是这商其不听命行事!楚子逸一时间竟有些生气,口是心非的吼过去:“你走啊!快走!离开这里,少管我的闲事!”
顾夜凝望着狼狈不堪的楚子逸,心痛的无以加复。
她还是来迟了,没有找到金玉丸,没有阻止北澧侯,什么都没有。她感觉自己太过无用,可事情没有结束就算不得输,今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就算是死,也要让北澧侯成为她杀手史上最后的绝笔。
她遥遥的亮出手臂上系着的红绳,回话过去:“我偏要管!你欠我的债都还没还清,我绝不允许你死在别人手里!”
一个一心想要邀功的莽子一看有人来搅合北澧侯的好事,举起箭就要射过去,本以为楚子逸无“厉害”在手,不足为患,便也没有防他,可他何曾想到,楚子逸不知从何而来的气力,居然亲手拔出腿上的箭朝他飞扑过去,直接插入了他的胸口。
莽子乌珠迸出不敢相信:“女人而已……就……这么重要?”
楚子逸:“你如何对我不要紧,但她,是你动不得的人。”
“公子干的好!”蒙椋拖着重伤的残躯爬了过来,狠狠的又往那莽子脸上扇了几个巴掌道:“他奶奶的,做北澧侯的狗是没有好下场的!”
莽子口吐鲜血,突然诡异的阴笑起来:“等着吧,还有其他惊喜还在后头。”
“惊喜你爷爷。”蒙椋又是一个大嘴巴子,直接把他的脖子给扇断了,气绝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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